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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2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但奥古斯丁和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弗朗兹摔掉杯子时,却滴酒未沾。

  第14章

  那个星期五的早晨传遍巴伐利亚各个乡村的第一波流言只是简单提到了维特尔斯巴赫复辟。没有人确切知道消息是从何处传来以及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说昨晚慕尼黑发生了“重大动乱”,陆军统帅鲁普雷希特太子将要成为巴伐利亚国王(他的父亲,前国王路德维希三世带着一颗普鲁士的子弹已于两年前长眠地下)。

  没人觉得意外。卡尔这些天凭借特殊力量重新掌握了大权,人人皆知卡尔是个公开的保皇党,正谋划着等时机一到便立刻宣布巴伐利亚重新恢复君主制。可想而知,他最近对柏林封建当局的蓄意抵抗仅仅只是这场分裂角逐中的几个小动作。并且,近来有无数的“万事通”都在窃窃私语,颇有成见地预言说现在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上个礼拜天,在慕尼黑为德国阵亡将士纪念日[74]举行的大型阅兵式上,接受敬礼的正是鲁普雷希特,而不是卡尔或者总理大臣!人人都对此议论纷纷。

  所以现在只是事情如期而至。人们大多喜气洋洋。教堂钟声四起,乡间彩旗飘飘。过去人们还会常常对已故前国王的褶边裤以及他对奶制品的疯狂热衷不怀好意地小小戏谑一番,但是在巴伐利亚,狂热的共和党人已寥寥无几。即使在共和之后,这里仍然以彩旗飘扬和洪亮的教堂钟声迎接了前国王路德维希的“私访”,孩子们穿上了最好的节日礼服,消防队还为此举行了游行。当路德维希两年前离世时,慕尼黑为他举行了国葬。这是在“维特尔斯巴赫千年统治”中无论何时都能看到的被人民拥戴的最热烈的表现。

  所以今天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拉长了脸,但这为数不多的人都是在想着“接下来会怎么样”,因为这毫无疑问将会使目前与柏林的公开决裂一发不可收拾,并且使魏玛宪法成为一纸空文。一个独立的巴伐利亚王国,但是之后……之后又要向哪里去呢?德国其他州也有自己潜在的分裂分子;和巴伐利亚保皇党一样的还有红色萨克森[75];汉堡有叛乱的赤军;在亚琛[76],那些可耻的法国傀儡甚至还说起了“独立的”莱茵兰[77]。

  但是沃尔特·冯·凯森并不在这些拉长着脸、富有远见的人群之列,沸沸扬扬的情绪中,他留意到了迎风飘扬的彩旗,看到了人们火一样的热情、精心策划的游行和烤牛仪式,目睹了乡村牧师的感恩弥撒,施瓦茨伯格甚至还竖起了一座方尖纪念碑。而且,奥古斯丁也因为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而变得亢奋起来:也许是早餐时一饮而尽的洋李白兰地让他有了禁不住唱起“鲁尼塔尼亚,我们来了……”这般的开怀。然后他晃了晃自己的杯子,请求“男爵阁下”再斟一杯,毕竟,这样举国欢庆的时刻值得用天下大赦来庆贺的。

  有那么几秒钟,沃尔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他,好像奥古斯丁彻底发了疯似的:因为沃尔特刚刚心不在焉,而他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喜欢过任何荒唐的行径。但最后天空破晓——沃尔特这时也开心起来。多么迷人的奥古斯丁!多么恰如其分的感情,多么机智的表达!沃尔特确实被惊呆了:他头一次对这位年轻的英国表弟产生了喜爱,于是他拍了拍他的肩,直到灰尘落尽。然后他下令卸了男孩子们脖子上的狗项圈(“那是你的意思,是吗?我看得出来。”),打发两个小姐妹去负责,俩人快活地跑开了。

  事实是沃尔特十分高兴能拿这个当做特赦的借口。他不太情愿地意识到,这次以儆效尤的惩罚让他本来的适度感荡然无存:男孩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沃尔特骨子里并没有什么残酷的天性——只是他相信,惩罚孩子要兼顾想象与严厉,现代家长不能像以前那样光知道不动脑子地对孩子拳打脚踢。

  之后,沃尔特还要和奥托着手他们自己的庆典活动,所以三个兴奋又觉得压抑的年轻人便直接去了院子里,弗朗兹和妹妹手挽手走进了凌厉刺骨的空气中。院里的积雪很深。男孩们昨天练习车技的围墙顶上现在是一层未经踩踏的斜斜的雪坡,积雪已经填平了护墙上雉堞状的垛口。这个早上,雪后的世界万籁俱寂,就连远处鼎沸的快乐之声——教堂的洪钟、雪橇上的铃儿叮当、枪声以及飘忽的歌声——

  一齐倏尔远去,近处唯一的声响就是你踩上雪地时发出的细微(真正微不足道的)的咯吱声。

  他们穿过巍峨的大门。皑皑白雪覆盖着下面低处的树梢和农舍的屋顶,教堂的钟声震耳欲聋;暗沉的天色下,远处的树林和田野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堡大门外涂了漆的十字架在一片雪白中闪耀着奇特的光芒:猩红的鲜血从白雪覆盖的荆棘冠上顺着那张满是倦容的面庞滴淌下来;瘦骨嶙峋的、只有一根缠腰带的赤裸身体闪着粉红与象牙白的颜色;交叠的双脚上那硕大的铁钉周围是血和蓝白色的积雪。十字架下,是一小簇对此毫无察觉的人们,他们是刚刚乘着雪橇从村子里辛苦赶过来的:红色的小帽,黄色的卷发,陶醉于雪景中的微红脸庞,在一片没有颜色的白茫之中,他们像绚丽的蝴蝶一样引人注目,他们和基督在一起。

  弗朗兹在这里让三人停下了脚步,他们若有所思地在此驻足。“GrüssGott[78]。”孩子们低语道。

  奥古斯丁好奇地透过树梢看向下面正在欢庆的若隐若现的村庄。但是弗朗兹和米茨却仍然手挽手站在那里,两个金发的脑袋紧靠着十字架上的膝盖。弗朗兹激动得面部抽搐。身旁的米茨凭着直觉转向了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似乎让他得到了释放,他开始说话了。他的脸没有转向奥古斯丁,但声音却是有意对他说的……这个英国来的奥古斯丁,虽然很年轻,但必须了解他!

  “爸爸,”弗朗兹说(每个字都带着奇特的重音),“是个君主主义者,而我们不是。”他顿了一下,“你知道,爸爸是巴伐利亚人,但我是个德国人。”他小心翼翼却浑然不觉地用一根手指拨掉了基督脚上铁钉上的雪。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驾着他们的平地雪橇和长雪橇一头扎进下面的树林里,这里于是只剩了他们三个。“爸爸活在过去!我们,我和米茨,活在将来。”

  “……还有奥托叔叔。”米茨静静地补充道。

  “奥托叔叔?是的,不……他不是毫无保留的……”

  听到这个,米茨突然发出一声震惊的叹息。

  等他们穿进大门、他们的房子重新映入眼帘的时候,奥古斯丁瞄了一下屋顶,因为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那儿有什么动静。六楼那扇打开了的天窗——昨天它无疑还和其他窗户一样用木板栅着。

  第15章

  “但是,”三人再次走进庭院的花园时弗朗兹说道,“对我来说,今天早上的消息仍然是个好消息……所以我认为……从现在开始事态将会有所进展。”正在这时,双胞胎出现在了门口,盯着他们。奥古斯丁弯下腰捏了个雪球,但这些小家伙们看起来是那样严肃,似乎将这看成是一种势不两立的公开冒犯。“卡尔——鲁普雷希特——他们本身无足轻重,”弗朗兹解释道,“如果让我来打个比方,古斯塔夫·冯·卡尔只是命运的一根手指,‘命运的小手指’而已。如果可以将这样强大的力量控制得死死的,那么今天他已经在德国释放出了他必将无法控制的分裂势力。现在沃尔特·拉特瑙已经死了,毫无疑问,柏林没有一个人可以控制这些势力——这也是为什么伟大的拉特瑙必须得死的原因。”他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沙哑嗓音补充了后面这句话,然后突然睁大了双眼,扬扬得意的表情显得格外富有人情味。

  “可是如果事态真的发展到失去控制……你希望看到什么发生呢?”奥古斯丁问道,无端开始觉得有趣起来。

  “混乱,”弗朗兹简单而又阴沉地答道,“德国必须重生,而只有在黑暗、混乱的暖宫中,这个重生才有可能被孕育……血红的黑暗暖宫,等等。”他纠正自己道,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显得无比年轻,就像一个刚刚获得一知半解的孩子。

  “天哪!”奥古斯丁小声地嘀咕道。这个古怪的德国表亲的个性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

  但这个时候,奥古斯丁的注意力离开了弗朗兹,因为米茨绊到了雪地里的什么东西。弗朗兹仍然挽着她的胳膊,却并没有太留意她,以至于她眼看着就要摔倒了。“喂,小心!”奥古斯丁冒失地叫道,赶紧跑过去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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