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月》(22)

　　他静静望着她的脸，这个少女宛若一支冷却的烟花，纤丽的外表被尖刻漠然的言辞衬托得淋漓尽致，那种锋芒似是与他相近，令他不由自主地探手去撩拨——她淡漠地回应着所有赞美，那双端秀而不可方物的眉眼似乎也轻轻瞥向他，高傲的姿态里虽然带着锥心刺骨的寒意，却如烈火般点燃他静态的生命。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常洛族医好歹也是前辈。”名为湛泸的巫马族公子踏上红毯，蓦然接口道。他站在她面前，满身骨骼清修如竹，漆黑的头发在身畔散漫飞开，他冷酷的眼睛无声望着她，散落着一丝落拓的英俊和不羁，一股年轻男子的气息已在他身上初现端倪。

　　“你又是谁？”少女轻轻回眸，容颜仿佛浸没在冰水中的芍药，泛着凄艳如血的绯红，覆着寒露的花瓣依旧娇娆动人，她冷眼打量着面前英气勃发的黑衣少年，神情微动。

　　“巫马氏族大公子——湛泸。”少年微微一笑，眉眼疏朗清癯。

　　——擂台间顿时一片哗然，眼前的景象看得人们目醉神迷难以置信，他们一个是妙手回春的杏林女医，一个是倾绝沧海的少年剑客，并肩站在一起时却令人为之震撼，惶恐世间再无如此完配的璧人可以入眼。

　　“哦？”少女微微一怔，他的盛名她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家族支脉繁多，难以理清关系，如今一见，原来竟是自己的表亲哥哥！她的脸色转而变得温和了一些，盯着面前的少年放缓口气，“当今武林四大少年剑客之一，巫马公子也要来管回春会的闲事么？”

　　他年轻气盛，却还蒙在鼓里：“闲事？对我巫马族的医者不敬岂是闲事？依我看，女子缺乏淑德之教倒是少见。”他毫不退让地回击着，瞳眸在降临的日光下充满自信。

　　宾客席座有很多倾慕英雄的少女，都用顾盼流转的眼神痴痴望着他，希望能引起这个巫马族公子的注意，然而他冷淡沉然的姿态根本没有丝毫动摇，他凝神看着面前冷艳的医女，肩头无意落满杨花的清香——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只为这个蔷薇花般清丽的少女停留。

　　“呵呵，你这是想要教训我？我可不会武功哦，你就不怕落下一个‘以强凌弱’的名声？”少女一听这话竟然咯咯笑起来，明艳动人的脸庞笑靥如花，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想真正领教一下这位年轻剑客的本事。

　　“好的，就让你见识见识！”说话的工夫，少年一闪身，瞬时如风似箭飘到那丫头身侧。

　　少女稳稳地立在原地，然而他带风掠过的刹那间，却有无数透明的身影层层叠叠拉开。他漆黑的衣服缭绕过一缕暗香，潇湘心绪拂乱纵横，她微微侧目，却近距离凝望到他的脸——她看清了他苍白清俊的面容，卓尔不群的男孩眼睛里的神色清冽如水，虽然他外表桀骜不驯，然而气质深处却被一种沉静稳重的美填得满满的，如此近距离地和巫马族长公子对视，除她以外恐怕其他人都是半死不活的了吧？

　　少女在他擦过肩畔的那一刻竟然犹豫了，她轻淡的眉梢微微一蹙，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她终是无法明白，他冷漠的外表是不是欺骗过很多人，其实他心里隐藏着那么多情感，只是未曾流露出来而已。她迟疑了一下，然而在这一瞬，他却眼波流转，沉然微笑——他也看清了她究竟有多美，还有被那肃寂的容貌暗藏起的热情。

　　——只是一瞬间，他们便轻易测透了对方。

　　所谓的一见钟情便是在这怦然心动之时，他的目光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停留过，而今却被映日桃花般的她打动，孤傲的巫马公子便再也无法控制地向她投去惊鸿一瞥——绝美微冷的少年垂头望着她，忽而轻轻探手撩过她的玉颜，少女飞卷的衣带和青丝倏尔滑过他的指间，如柔荑般温和多情。

　　不过是一刹间的交错，内心却滋生出千万般复杂萌动的情愫，黑衣少年眼底犹自含着幽深的笑意，极为欣赏地凝望着她，此时少女已是脸颊绯红，她震惊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等事，她心底一惊，又羞又恼，身体不由得向后一倾，失去了平衡。

　　在这样的时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却将她的腰身从容揽回，温柔地将她抱在胸口前，他带着她旋转在满地红毯之上，红色与黑色的衣袂在飒飒长风里热烈地飘转在一起，长长的衣角迅速纠缠成结，宛若漫天飞花纷扬翻卷。这对少年男女沉醉在片刻前的相识中，或许并不需要太久，两个对的人在互相弥合感觉的一刹那，已然注定了前世今生的缘。

　　湛泸静美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纤丽的身影，在抱着她稳稳定住身形的一瞬，再次对她露出温和淡然的微笑，“你——放开我！”粉衣少女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用力挣脱着他们绞在一起的衣带。

　　红色的衣带一端握在他手里，缠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上，然而少年只是淡淡微笑着凭她挣脱，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她越挣扎那个结系得就越紧，最后少女急得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绯红，在夏日清朗的阳光下竟然甚是好看，少年垂头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静默的笑意，他想看看这朵纤漠的玫瑰到底什么时候会露出尖利的刺。

　　果然，恍惚间一片绯红的罗袖轻拂过目，一股亮晶晶的粉末扑面撒过，在风中散漫开来。那是睡莲研磨的药粉，凡是一丈之内呼吸进药粉的人都将即刻睡去，而少年却毫不慌张，婉风流转纵身退开，他手臂一挥，黑纱外袍轻轻扬起，将那股细碎的粉末全然挡住。

　　后来他才得知，能躲过散布如此全面的粉末暗器，在这世间已是难得的高手。

　　绯红的衣带依旧缠绕在腕间，随着他退开距离的延长一圈圈收紧，最终，在退到一丈外的距离时，那根衣带的末端恰巧握在他手里，另一端则缠在少女柔韧的腰上。这便是宿命的红线，只要他轻轻一扯，那袭粉黛纱衣便会从少女身躯上剥落下来，而他却在这时堪堪停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稳坐主位的老巫马只是微笑不语。

　　“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还击了呢？”黑衣男孩声音朗润动听，他手中晃动着一支方才那一刹从她头上抚落的发簪，另一只手握着延伸到她腰畔的衣带，脸上漾起澄清的微笑。

　　红毯之上，离自己三丈之外的少女玉颜羞涩如桃花，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仿佛在众人面前被他的霸气征服，再不似方才那般气焰嚣张，而是一敛冰冷漠然的傲气，红着脸小声道，“莫再还击了，表兄果然好身手，湘儿认输就是。”

　　“……嗯？”少年清透的笑容蓦然收敛住，眼神不由得一动，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她居然是自己的表妹！他看着她清美的脸，一时间竟有些痴了，这戏谑而难以捉摸的缘分已是如若梦境，而他又怎会料到，爹已暗暗给自己和这个少女结成亲事？

　　……

　　临窗而坐的黑衣执事淡然微笑了一下，同五年前一样他依旧容颜倾城，只是如今眼里又平添了几分沧桑沉稳，他望着那片晕染开的蓝紫色花海，眸子里泛起一波低浅的柔光，无论何时只要一想起这些往事，他心里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温存。

　　——若是没有这些年无休止的纷争，这对璧人想必早已完婚了吧？人世间的事还真是不可预知啊！

　　湘儿，现在你在哪里呢？身上的伤口可曾好些？黑衣执事坚冰一般的眼神渐渐软化了，思念已是不可遏制地袭卷过心间，在这样的感情铺天盖地涌上肺腑的一瞬，仿佛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不足以与之媲美。

　　他清楚地知道，那感情越是深刻，短暂的分离就越是带着全盘崩摧的危险。他们的感情绝非昙花一现，绽放过后便凋零得干干净净，而是穿越过天涯的征途，都是彼此依靠的港湾……就像那段曾经漂泊的日子，他们在破草屋里相拥取暖，屋外却是离离烟雨，荒凉遍野，她蜷缩在自己胸膛间，寂寞的望眼嫣然如花。

　　其实不管我们能不能活着，我都没有害怕过，她戚戚地说，嘴角浅笑凄美寂凉，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会感到害怕？他默默听着这番话，心里已经决定，终有一天要带她回到中原……现在他们终是卷土重来，然而为何又要饱受离别之苦？深宫里的魔族男子静静回顾着过往，居然一扫孤傲与霸道之气，默默地叹息忧虑起来。

　　是的，自己的确很没用……从那个女子被抓进石牢到身受重伤竟全然不知，只是自己着实想不明白，教主是几时得知碧灵丹的事呢？湛泸的眼睛里露出复杂迷惑的神色，眼底的光泽似是清锋如黛的钢剑。他的头靠在窗格上，脸颊逆着冷月微微仰起，右臂在麻痹的疼痛中垂落，年轻执事微微闭上眼睛。

　　“湘儿……”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前额的金色光晕渐渐暗下去，在这样宁静的夜晚，他终于可以得到片刻休息了，或许有时候相伴弗若相思，清醒亦不如沉醉，晚风忽然轻轻凝结，悄无声息地陪伴着年轻执事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