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月》(19)

　　青衣剑客缓步轻移，生怕惊动寨外守卫的魔教听命者，他慢慢踩在满地堆积的黄花落叶上，疏脆的落叶发出轻微“喀喀”的声音。秦映紧紧握住扶魂剑，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心谨慎地潜行着，只要攀上前面的高墙，看一眼巫马寨里面的状况就好，潇湘的竹楼就在附近不远处，若是她平安无事，那么那扇竹门前必会悬挂着一盏风灯……他的心里这样想着，眼睛扫了一下四周，神情如夜色般冷静深沉，时刻准备寻找机会攀上墙壁。

　　奇怪，今晚巫马寨似乎格外安静，就连守卫都被抽掉了一个人……这般反常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隔着茂密的林叶，有些揣测地望着灯火幽暗的岗哨，心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青衣剑客握着长剑眉峰稍蹙，他立在黑暗中微微思索了一下，寻找着突破口，终是决定不再顾虑那么多。

　　他隐蔽在暗处，苍青的缎袍染着一身宛若流水的光华，徘徊在身畔，虽然凌乱却有着说不出的潇洒。青衣剑客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甩手掷到了岗哨左边，“喀嚓”一声，那块石头击中了岗哨边的墙垣，在黑暗里发出清晰的声音。

　　“谁？！”这一击果然惊动了哨卫，守卫的魔族傀儡警惕地观察着石块掉落的那一侧高墙，他拔出剑，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

　　疾风掠过身畔的树丛，青衣剑客躲在其中注视着这一切，翘起唇角暗暗地笑，他运起轻功，准备趁这个机会翻过墙头，然而手间的扶魂剑却在拂过草丛的那一瞬，蓦然鸣动起来！

　　秦映一惊，连忙站定稳住身形，他抬首警惕地环视着四周，脸色微微变化着，周围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如墨的夜幕覆盖着沉寂的世界，风蜷缩在每一个暗角里，将已经落定的尘埃再次卷起，枯叶纷纷扬扬弥漫了整个天空，最终潸然而落在碎花间——这里有魔族的人并不奇怪，只是这样近距离的强烈鸣动，一定潜伏着一个高手！秦映踏着枯叶，缓缓靠近身侧那片树丛，扶魂的剑光如玫瑰花瓣一般凄美艳丽。

　　青衣剑客目光凌厉如刀，右手紧紧握住扶魂剑，温热和煦的真气瞬间流淌过他全身的经络，每一段气韵都清灵纯粹，甘露般催生着他血骨间炽热的内息，将寒风里僵硬的躯体化冻。温暖的风徘徊在他身侧，他蓦然感到身畔有刀剑的寒意无声擦过，带着汹涌的杀机蔓延在林叶之间，他独自靠向身边的树丛，近了，近了……此刻他竟能够清楚地听到微弱的呼吸声！

　　那丝气息微有急促凌乱之意，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然而那个人却在刻意收敛着体内淳厚的真气。那样强大的内息虽然被敛住，却带着难以抵挡的杀气有意无意地游移在周身，一如凶悍的小兽面对危险时最直接的威吓，从这种做法看来，对方好像并无攻击的意念，只是暗中警告他不要靠近，似乎并不想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青衣剑客并不理会，依然脚步轻缓，小心翼翼地靠近树丛，他的右手早已暗暗倾注了全身真气，强大的内息从剑柄上传递过来，扶魂剑绯红的剑身顿时变得滚烫炽热，炫丽的光犹如一抹艳血染红周身的枝叶。

　　隐藏在草丛里的人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一道冷清划过林间，那漆黑如墨的颜色泛着明澈的潋滟，在划过树林的那一刹散发出迷眩的光彩——那个人已然拔出剑，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然而，他体内那样庞大惊骇的力量却始终没有凝聚起来，如同涣散的雾气般飘忽不定，像是被什么状况所束。

　　青衣剑客皱皱眉，微微迟疑了一下，他终是没有动杀意，只是一步步向前靠近，手间的扶魂剑横在胸前，随时准备抵挡突如其来的袭击。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藏身丛林的人感知到他敛住杀气后，竟垂然松懈，“当啷——”钢剑铮然滑落手边。

　　青衣剑客再无犹豫，冲上前去一把拂开树叶，然而，他的神色却在这一瞬陡然变化——身着夜行衣的魔族执事手臂不住流淌着黑色的脓血，一支喂毒的银镖染着还未凝固的残血扔在一边，他颓然倚靠在树丛里，脸色苍白惨淡，却还紧紧抱着昏迷过去的魔教女医！

　　“怎么回事？湛泸……湛泸！小湘儿？”秦映目光错愕惊异，不顾一切地扔掉手中的扶魂剑，半跪在年轻执事身侧，用力摇动着他，仿佛全然忘记了前一刻他们还曾横眉冷对。

　　黑衣执事微微睁开双眼，月光照亮他苍白绝美的容颜，那雪山般挺拔利落的脸部轮廓深埋在阴影里，他的脸颊泛着细腻冷酷的微光，而暗蓝色的深眸却已失去往日的光泽，只是透露出无限衰弱，“……是你？”他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秦映，声音极度虚弱，“现在我中了毒镖，你可以……杀我了。”他低垂眼眸，苦涩地冷笑。

　　“湛泸，你在胡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映满眼焦虑，他望着年轻执事右臂上那道银镖留下的淡痕，眉间神情不由得一凛，那道伤痕虽然轻浅，也没有伤及要害，但是由于镖尖喂了剧毒，所以随意一道浅伤都会有致命的危险——身为魔族执事怎会被自己家族的银镖刺中？青衣剑客眼里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也顾不得问那么多，连忙从衣襟里掏出西林山庄特制的白风玉露散喂他喝下去，这种熬制的草药有显著的解毒功效，极为珍贵。

　　“我把湘儿救出来了……快、快带她走！虽然我不想把她交给你，但是现在，总比待在我身边要安全……”年轻执事微弱而急促地喘息着，他的神情宛若辗转过夜的雨丝，苍凉凄楚，散发着阴柔沉郁的美感，喝下白风玉露散后身体终是感到一丝舒缓，他轻轻抱了一下怀中的女子，声音却依旧虚弱淡然，看得出银镖上的毒汁已经扩散到了他全身，要想完全释解还需要一段时间。

　　“快别说话！我帮你把毒逼出来！”青衣剑客连忙阻止，他将真气运在右掌，托正魔族男子的身体，抬手顶住湛泸背后的穴道。

　　一股柔如盛夏季风的内息从年轻执事背后的穴道贯穿而入，一渗透经脉立刻化作大片汹涌的暖流充溢着他的身体，那样温厚的力量足以将千层积雪消融。清透如胶的气韵游移在他们两人之间，推动着魔族男子血液里的毒素，毒素缓缓凝聚到一起，一滴滴黑血从湛泸指尖淌下，渗入褐色泥土后，连草木也开始枯萎。

　　远处的树林里依稀有火光蔓延，透过树叶的缝隙他们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蓝紫色的火苗交织在一起，锦缎般大片铺展开，瑰丽而绚烂无比，一片喧嚣声中，魔教禁卫长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找那边！他们在那边！”

　　“啊，快走……快走！他们追上来了！”年轻执事脸色一变，硬生生地推开他，强行中止了逼毒。他望着树林里蜂拥而来的大队人马和聚拢的火光，冰冷狭长的眼睛覆上了一层狠厉的神情，肃穆的杀气从他英俊魅惑的五官透露出来，那种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寒冷——魔族男子似乎已然做好与家族决裂的准备。

　　“你怎么办？一起走！”青衣剑客神色痛苦，不由分说地拉紧他的手腕，斩钉截铁道。

　　“不要管我！我好歹也是巫马家族的人，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秦映，快带湘儿走！快走啊！”他崩溃般地对青衣人嘶喊着，在最后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怀中昏睡的女子——就这样离开了么？他温柔地凝望着潇湘娇艳如花的容颜，眼里泛起的隐痛与悲哀刹那间交错而过，仿佛要将这冷漠纤丽的眉眼永远烙在心底，湘儿、湘儿……他极度痛苦地抚过她细腻白皙的脸，终究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的女子推给青衣剑客。

　　青衣侠抱住潇湘，他抬首默默望着倚靠在丛林里的年轻执事，神色黯淡而悲戚，迟迟不忍离开——这样的时刻，他终究还是不愿舍弃他的，不管他们曾经纠结过多少恩怨，积累起多少误会，在生死边缘挣扎之时，又如何忍心将他抛弃？远方的树林外，走在前面的魔教听命者急如奔浪，后面的源源不断，飞速向这里聚集，烂漫的火焰已照亮丛林，宛若新人交拜时艳丽如血的红衣。

　　“快走啊！不要在意我，你刚才不是为我逼出了一些毒么？我死不了的……”湛泸显然看出了他的顾虑，一句话直击他心底。寒冷的清风拂过他线条有致的脸，魔族男子眼里的楚光却是格外冷醒明晰，如青锋剑那般苍凉。

　　树林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青衣剑客蹙眉忍痛颔首，他长指掠风击点着魔族执事的胸口，最后嘱咐道，“湛泸……我帮你封了穴道，一个时辰内毒暂时不会扩散，只是你要尽量避免动用真气，”他只觉万箭穿心，抱着魔族女子微微回眸，声音低沉而颤抖，“湛泸，保重。”

　　随即，青衣剑客带着魔教女医跃上黑马，向幽暗的深树林奔去。

　　年轻执事望着他们逐渐消隐的背影，终是舒出一口气，他全身虚弱无力，深深地呼吸着，侧过头望了一眼树林外。那片火光越来越亮，将整片山坡映照得堪如白昼，凄烈如血的光线将黑暗的厚茧震碎，从扶疏的枝叶间渗透进来，魔族傀儡们已经离这片树林越来越近了……现在想要逃出去根本就是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