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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月》(2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泽宇

  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中原报仇雪恨,巫马族趁机屠戮塔克宁族部,最终将七夜兰的种子带到了塔克宁境外,然而塔克宁后裔一百二十五口人却惨遭灭族,所有的西川子民都在战火中消亡或流离,大漠的黄沙曾一度被漫长的血痕染红,一如烂漫醉人的夕照,将云霞灼热似火的碎片堪堪洒落在人间。从此,西域的塔克宁王族便不复存在,巫马族也因幻惑圣花而发展成了魔族——如此说来,七夜兰也算是魔族的起源命脉了吧?

  至于塔克宁王,自己也和他交过手……当时那个少年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罢,血泪纵横,眼中喷射着愤怒的战火,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创伤,却拥有着西域男子骁勇无畏的英雄气概,直到昏死过去,还坚守着塔克宁最后一株七夜兰。

  事情过了五年,竟又戏谑般地回到了当初的起点。

  “哦,原来他那时是塔克宁的王子!这般巧合么?”湛泸稍一定神,随即却冷冷一笑,那双烈酒般淳郁的眼眸流转着迷醉的微光,焕发出淡淡的杀气和寒意。

  他一双握剑的手显得苍白高贵,只是轻轻一握,便将所有的信笺化为齑粉,消散在风里,“斩草不除根,当时竟然没有杀他,真是失误啊……不过,又如何呢?螳臂挡车罢了,西域蠢货。”他蹙眉轻声说着,唇角犹自带着放荡不羁的冷笑。

  “禀执事大人,”一个黑衣下属前来奏报,他的手里捧着一封同样封装的羊皮信,呈到他面前来,“西域塔克宁少主向您下了第二封战帖。”

  “呵,不用理他!”湛泸再次冷笑,似乎根本没有将这封战报放在眼里,他苍白阴郁的脸逆着月光,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转过头来蓦然挥手,清亮的剑影顿时将下属呈递的战帖划成碎片,角度分毫不差,无论是剑法还是速度都精湛到极致。

  黑衣下属脸色一白,噤若寒蝉,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些西域蠢货除了喊几句嘴,还会干什么?”年轻执事低垂着眉眼,微微冷笑道,他妖魅的容颜落满烽烟,绽放着冷静幽暗的美感,只是沉默片刻,便霍然抬起头,提高声音:“传我的命令,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应战!”

  “是!”黑衣下属俯首,领命而退。

  房间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黑衣执事轻轻倚靠在窗边,面色带着淡淡的疲惫和倦意,苍白的肌肤残留着一层虚弱感……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刚一回来又被迫处理这些繁忙的教务,都不曾得到片刻的宁静,换做谁想来都消受不起吧。

  右臂伤口扩散的毒在白风玉露散的药效下已渐渐被抑制住,他微微感到有些不舒服,随手扯过一件纯黑的袍子披在身上,光滑的绸缎搭在他大理石般结实的身体上,长长的衣摆铺满了整个宽大的窗台。年轻执事将身体埋没在黑暗和月光的临界处,神色忧郁疏离如月低垂,冷若冰霜的他若是启颜一笑,怕是连润玉都要黯然失色。

  他望着远处的夜兰坡,一轮皎洁的明月横卧山野,那样温凉的感觉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幽幽的夜幕空旷高深,似是帷幕低垂的湛碧宫令人难以窥破。苍天寂寂,唯有那片绀黛繁花接连成海,绽放的华彩惊破了一世消寂——是那些妖娆的幻惑圣花在悄然盛开。

  要是那个魔教女医在,这样美丽的景象是不是也可以同她一起分享呢?

  他轻轻叹息,流光照眼,然而神情还是黯淡下去。

  年轻执事在这样独自徘徊于深宫的时刻,感叹着自己的愚蠢,无论如何言恨,最后一刻他竟然还是把最珍爱的女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宿敌,那样的交付倾吐于唇齿之间,却涵盖着无数撕心裂肺的伤痛和穿肠而过的无奈——宫楚涵若是敢把湘儿作为人质加以要挟,那自己就是拼尽所有代价也要杀了他,西林山庄的少公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做出挟持弱女子这等事也太遭人鄙夷了吧?

  他苍白的容颜埋藏在清淡的光影中,微微蹙眉思索着,心里忐忑的情绪稍稍得以平静,透过混沌的夜色,仿佛看到了他们曾经相处数十载的时光,不知秦映现在有没有将她安全带回去,西林山庄会如何待湘儿?希望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那丫头虽然表面上冷漠少语,内心却是冰雪聪明,十五岁便研透医术,神方药理全然熟记在心,寨中的教医又有几个能胜过她的呢?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正是在全族举办名医回春会的那天,这丫头可不得了,为人治病二话不说,拉过来就用药,居然不问症状!

  “喂,小丫头,你干什么?不怕治死人么?”旁边的族医巫马常洛见她这般鲁莽,甚是郁闷,巫马常洛也算是老族医了,穿着古板的深褐色袍子,手里总是捧着一卷古老的医书,他虽然为人刻板,却是全族最好的教医,一直遵循着规矩正统的治疗方法。

  “哦?那么若是医不好,我就再回去读十年书罢。”少女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亭亭玉立在回春会铺遍红毯的擂台上,紫色的烟纱长衫罩着粉嫩的百褶裙,腰畔系着几道浅色的流苏,随着清晨微凉的风无意地飘转起来。

  在座诸人惊诧地看着她,满地红毯,映照得那张纤丽的容颜嫣如桃瓣,她的稚嫩里透露着一股清冷,韶颜雅容,国色天香,眉目线条清晰分明,高贵气质自骨而生。“啪”的一声,少女从肩后甩出一个皮囊,脱手一掷,那个皮囊便在案台上展开,一排锋冷细长的银针在暖阳中泛着凛冽的光,仿佛被火淬过。

  “你!胡来啊……简直胡来!你还是一个医者么?”老族医气得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指点着少女,显然被她轻慢的口气所激怒,夫为医之法,不得多于调笑,亦不得率尔自逞俊快,岂可置性命于不顾?

  “面容铁青,体虚寒凉,脉象紊乱而无力……如此症状甚是明晰,常洛族医何时也变得愚钝了?”少女不愿跟他多说,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浅笑,她的动作和手法都是极快的,当她望着病人的脸示意时,纤滑如藕的玉指间已架好十二根银针。

  那个靠在躺椅上的病人望着凛凛的针尖,不由得身体一颤,容色紧张。

  少女并不理会,她手腕一转,十二根银针在刹那间如闪电般,同时刺入那人肉皮下的穴道,其力道和深度精准无比,那人甚至还未感觉到痛楚,五脏六腑便穿流过一股清爽的内息,力量也在全身的穴道间畅通无阻地凝聚。

  所有僵硬的经脉都融化舒活过来,他的痛苦在慢慢缓解,然而脸部郁积的青霜之色却还未消隐,那个服毒的病人感知着剧痛渐渐散去,似乎觉得自己已无大碍,他竟露出诡异虚弱的微笑,满座族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血遇寒则凝滞……你瞧他脸色这般铁青,显然是寒毒内侵,刚才我看见他神志略有颠错,应该是误服青蟾霜导致的。医者若是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确诊病人的病情,又何必到回春会上丢人呢?”十二根银针流淌过一线水光,少女暂放手里的药具,并没有急于将针拔出,而是一边给老族医解释着,一边从皮囊里掏出一个瓶子。

  那小玻璃瓶里盛着一半熟褐色的中药,她将药倒进小砂锅里,用火慢慢加温,一股温甜馥郁的果木香气氤氲开来,潇湘拈起一撮暗红的粉末加进药里,继续讲解道:“除了用银针打通血脉,还要加以蜀椒解毒,喝完这剂药,他应该就会有所好转。”

  砂锅里煎熬的药蒸腾着热气,咕噜咕噜滚动着气泡,粉衣少女淡淡地看了一眼,随即把药汤倒进陶碗里,端到那个人面前,眉目冷然道:“你笑什么,以为自己没事了么?我只是将经脉打通而已,并没有解毒——你若是再不服药,只会死得更快。”她娇媚的容颜依旧微漠,而那个病人听到这番话后却吓得胆战心惊。

  “喝了。”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冷冷地甩出一句,然后手指一动,捏开了那个病人的嘴。刚煮过的药剂缭绕着滚热的蒸气,然而被灌入喉咙的那一瞬却无灼痛感,而是混合着一丝果木清香,吸收着四肢百骸间残留的寒毒,感觉柔润如酥。

  ——这话果真不是虚言,只消一刻钟,那人两颊的青黛色竟然慢慢消退了。

  “啊!这——”常洛族医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巫马寨堂堂的族医竟然不如一个黄毛丫头,真是后生可畏啊,幸而这是家族内部集会,否则若是传言到江湖上,自己还有何颜面?常洛族医默然叹息,满场宾客更是唏嘘不已,向她投去钦佩的眼神,连老巫马那双挑剔的眼睛里都流露出略微的嘉许。

  然而那个时候,年少心高的他却是不信这个邪的。

  一道清寒的冷光划过他的眸子,他的眼睛里暗藏着通透的寒气,并不似现在这样泛着淡淡的妖异。那时的少年已是锋芒初绽,与西林山庄的少公子宫楚涵,二小姐宫玥,还有青衣侠秦映并称武林四大“少年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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