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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月》(1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泽宇

  刹那间,两道强大的力量冲击在一起,周身无数尘埃在那样纯厚的内息里轰然纷飞,宛若枯黄的落叶被卷进旋涡那般瞬间粉碎,“切莫杀她!湘儿是我的!”他堪堪格开那一击,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滚烫灼人,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颓然跌倒在地。

  “你的?”那帷幕后面的声音略带迟疑,看着黑衣执事脸上掠过一丝绯红,魔族教主冷冷笑起来,终自停了手,他袖手的那个瞬间,周围的空气重新变得凋零落寂。

  清冷的风揉入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无声徘徊在甬道通口处,辗转过耳轮却似叹息,“你终于还是承认了啊,甚是没出息,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对她鬼迷心窍了,否则怎么连家族的仇恨都会忘记?”魔族教主声音很低,仿佛在自语。

  年轻执事沉默着低下头,眼睛里掠过一丝复杂茫然之色,他从不曾公然违抗教主的旨意,而此刻胸膛里却翻涌着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终是令他情不自禁。

  “既是这样,罢了……”见他不说话,短暂的沉默后,帷幕内的声音终于松口,仿佛做出了最后的妥协,魔族教主无声叹息,“我暂且放过她——不过按照教规,她也是活罪难逃!”白发苍苍的老人说着这样的话,语气甚是坚定,再也不容一丝回旋的余地,他眼睛定定望着跪在牢笼内的年轻执事,幽暗的眼眸里划过一道闪电。

  “教规?不……”湛泸悚然一惊,全身无意识地战栗了一下,他暗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慌——那是多么残忍的教规!违反教规的族医要将双手浸泡在具有腐蚀性的毒液中,任凭那种药液将他们的皮肉侵蚀,随后骨骼和肌肉便会像细嫩的豆腐那般,一分分化作脓水。等到小臂的部分血骨融化后,再用利斧将那截腐朽的残掌砍去,从此在马厩里艰难地度过余生。

  曾经有很多教医因为触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遭此酷刑,他们大多都死在第一个步骤时,那样钻心而缓慢的疼痛实在是无法忍受的,全族劫后余生的人总共才有两个,而他们最终也还是死去了——教主根本不允许违背过他的异类存活下来。

  这样的酷刑,连男人尚且无法忍耐,她一个弱女子怎生受得住?!年轻执事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心脏如刀绞般疼痛,“不……不!求您放过她!”湛泸的声音由于喉间咯血而显得嘶哑,他的思维如冰川瞬间破碎,恍然炸裂成无数碎片,浓烈的剧痛都在心间呼啸穿梭,堪堪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好了,闭嘴!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现在,趁我改变想法之前把她放下,跟我回去!”魔族教主再次下命令道,随后一挥手,石牢里的黑铁栅栏同时退去锋锐的钢刺,倒竖的地刺也立刻隐藏起来,“噗”的一声,它们带着血从魔族男子膝盖里拔出来,血花如烟霞飞溅,霎时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漫开。

  黑衣执事咬咬牙,极为不忍地松开了环住她腰身的手臂,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苍白如纸。他感受到的并非铁刺拔出时的痛苦,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无助……就像方才他被封住穴道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废人,无法拔出剑,也不能站起来,充当着教主刀下那只被随意玩弄而又时刻待宰的羔羊,提心吊胆而又万分恐惧。

  思维像被潮汐漫过的荒滩,只在一瞬间就完全抹灭……他忽然感觉到,原来,被囚禁的感觉就是这样的!那么……那些曾被自己杀掉的人,也是如此么?

  气血在喉咙间翻涌,他想爆发似的呐喊,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没有人能够改变教主的决定,一切都不是人性所能诠释的,在这场分割权力的屠戮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自然也包括他。教主唇齿间的裁决轻得像一片落叶,然而却有无数残损的瓦砾从天而降,将他们的心脏堪堪砸碎。

  他自是知道现在若再违抗教主的命令,那个魔教女医定然会受到重罚,年轻执事满脸悲戚,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着,然而就在他走出甬道的一刹那,终是忍不住回眸,重伤在身的魔教女医伏在地上,那片轻淡的衣衫仿佛被烟水浸褪了颜色,散漫地铺展开。年轻执事暗自咬牙,一丝深重莫测的神情在眸中不动声色地显现出来。

  他沉沉地望着班师回府的教主,双眉却是微微一蹙,有杀气缓缓凝聚起来。

  黑夜一如既往地替换了白昼,轻雾笼罩着碎风崖,如飘移的鬼影般苍茫黯淡,冷寂如死。湛碧宫里掌灯的侍女被遣开,千万层经幔宛如烂漫的樱花瓣随夜风漫卷,零落开一片冷清,偌大的寝宫被月光照亮,天阶冰冷光滑如玉石,其清寒之气似是梨花带雨。

  湛泸屈肘在案,右手撑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豆粒大小的微弱烛光隐隐灭灭,摇曳着投照在他的颊边,那股血性与阴柔的美感曾经让多少人望而生畏,而此时,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的年轻执事却感到无限疲惫。

  一个身着黑袍的下属小心翼翼地穿过厅堂,这是湛碧宫新来的下属,他的脚步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连他踏入年轻执事的房间时,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些下人在侍奉主子之前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来学习礼仪,中原的巫马寨从某种程度来看甚至有着宫闱之深,那个黑衣下属端着烛台靠近他身边,低眉顺眼,轻声催促道,“执事大人,该安歇了……”

  “滚开!”湛泸的思绪蓦然被打断,他暴烈地厉声呵斥着,一掌掠过将属下掀翻,内心的焦躁与不安也顿时活络过来,开始烈火般地燎烧起来,那个下属吓得脸色惨白如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地退出房间。

  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与寂静,气息寒若冰河。

  年轻执事屈膝坐在地上,四周飘袭的白色帘幕一如冷漠的棺木,将他轻轻沦陷其中。他坐在帘幕正中央,微微垂着头,宛若黯然幽闭的玉树琼花,墨色的长发如一缕缕轻烟凌乱地飘拂在他耳畔,遮住他绝美的侧脸,那完美而苍白的容颜隐藏在纠结的乱发中,凝结着窒息般的诱惑,漂亮得令人不敢触碰。这时候的他完全没有了小少年情状的邪恶不羁,剩下的只是含混不清的伤感。

  他无比安静地坐着,腿上缠着雪白的纱布,任凭光滑的帘幕扫过他的脸,护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孤寂的人无意地盯着房间里的一处暗角,眼神凄婉而荒凉,仿佛含着潮湿的碧色的雨,只要有一道纯净的光去开启他的内心,便会再无控制地倾洒下来,湛泸轻轻蹙起眉,思索着教主留下的话。

  ——自己真是笨,竟然天真地和教主谈条件,那无异于与虎谋皮,教主若是想留下那个女医者的性命,就不会让自己单独离开,更不会让她承受那样的酷刑了……教主的话终究不可信,若是想救湘儿出来,定然要另谋打算。

  是的……是的!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到伤害,无论牺牲什么,即便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黑衣执事站起来,穿过层层袭卷的帷帐走到窗台边,窗外的月影照映着他的眼眸,将那深沉纯粹的眼底映照得干净而清澈,他沉默着,黑色缎袍在夜幕下飘拂起长长的摆,刹那间那目光里竟透露出一丝决然无悔的渴死之意。

  这些年来,无尽的仇恨彻彻底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恶魔,挥刀雪耻,血染敌阵,终于得以掌控整片武林中原,却失去了昔日所有的温暖,如此有违天道的残杀果真让自己受到了惩罚……孑然一身,孤寂难耐——纵然拥有这风景如画的天下,却丢失了笑靥如花的她。

  他从未想过五年后的今天,自己和西林山庄之间除了恨还会有什么,然而他现在却明白,没有一把剑能够真的斩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样的时刻,自己绝不可以乱了方寸……年轻执事眼睛里洒进一抹幽冷的月光,暗自握紧铁拳。

  瓦檐上的雨水如珠帘般飞泻而下,将残灯摇曳的西林山庄与世界悄然隔离开,伫立在廊亭上的青衣剑客衣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他望着厢房内相拥而眠的兄妹,唇角露出一个苍白疲惫的微笑,像这样就好……这样的温暖,一辈子也不要改变,他扶着朱漆柱子在心里默默念着,向外缓缓走去。

  现在,他要去一个地方。

  落花萧萧,暴雨敛住蔓延之势,泼墨般的苍天悬置在大地之上,一抹清冥的浩笔不知从何处落下,在天幕勾出几片淡淡的云烟。碎风崖横卧在高旷清幽的天地间,安稳地睡去,这个躁动不安的大地终是陷入几分难得的宁息。一切都显得那么冷静清醒,此情此境景默得令人不忍打破,然而青衣剑客却再次跨上追风马,仿佛逍遥的长风横扫庄外的碎风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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