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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月》(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泽宇

  他密集的脚步声回响在幽深的甬道里,漫长的通道将死亡的气息潮水般一拨一拨推动着,压力与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探进他的胸膛,触摸到他的心脏,然后漫不经心地玩弄在鼓掌之间,似乎随时都会将他的心脏捏碎。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只是背着女子一味地向前奔跑,红砖天顶上的黄铜吊灯摇摇晃晃,仿佛要坠落一般孤悬在铁链下,他的黑色长靴踏在镜面般的积水上,水面上的灯影顷刻间如琉璃般破碎,激起的水声仿佛女子潮湿幽暗的哭啼——这样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如凌迟般惨烈无声。

  这样奔跑着,年轻执事只觉得眼前是满片浓稠的黑暗,视线变得模糊而涣散,四肢僵硬得难以控制。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托着背上的魔教女医,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进,在这如同地狱的暗道里,他的挣脱却显得那般微弱……这里怎么会这样黑?天顶上的灯呢?他隐隐感到一丝反常的迹象,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片黑暗的视野里仿佛有无数小人在张牙舞爪地活动,它们有着狰狞的面孔和扭曲的身体,表情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愤怒。他终是感到不对劲,想背着重伤的女子按原路折返回去,然而这时,尖锐的钢铁摩擦声却在四周同时响起,刹那间,借着暗处擦出的幽蓝色火花,他陡然看清了状况,不好!

  四壁的火烛在瞬间燃起,古旧的堡垒灯火通明,蓦然一束金碧辉煌的光芒打开黑暗,与火光交织在一起难以分清界限,魔族男子暗蓝的瞳孔顿然感到分裂般的疼痛,他闭上双眼,凭借感觉努力分辨着方向,然而在他恍惚的这一刻,一根粗壮的木棍却带着尖利的铁刺,掠着风狠狠扫过他的腿。

  “啊——啊啊啊啊——”尖锐锋利的铁刺宛若野兽的獠牙一般,深深刺进他的小腿,魔族男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在那样欲绝的痛苦中,他身体向前踉跄一绊,跪倒在地。然而在他跪倒的那一瞬,却被地面暗布的荆棘重新刺透膝盖骨,数十根刺在一同扎进皮肉后,电流般的剧痛瞬时袭遍他的四肢百骸,似乎要将每块血肉和骨骼分离。他想用体内的真气把地刺逼出来,然而那每根刺扎入的位置和深度都极其精湛微妙,没有半分的偏移,竟将他腿上的穴道全然封住——他已然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在他倾倒的那一刻,满身是伤的魔教女医从他背上狠狠甩下来,她本就虚弱至极,现在一经震荡已是再无力量支撑,堪堪昏了过去。年轻执事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黑色绸缎衣袍被钢刺划破,绸缎下的肌肤流淌出大片鲜血,宛如瓣瓣绯红的桃花覆盖了他整个身体——这样的伤即便给人带来锥心刺骨的痛感,也无性命之忧,魔族残酷的手段百变多端,如此简单凶悍的手法不过是一个利落的惩罚。

  “湘儿……”他口中喃喃念着她的名字,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慢慢移动着。冰冷凄丽的鲜血染红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这样的痛苦足以抽空人的思维,年轻执事却只是咬着牙极力忍受着,他一步步向身旁爬过去,伸手在虚空握了一下,想把距离自己不到半丈的魔族女子拉回来。

  然而他却始终触碰不到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那袭艳若桃李的纱衣凌乱地铺散在青石地上,散发着牡丹一般的馥郁高贵气息,在风中掀动起一角。暗红的鲜血漫上她惨白的脸和黑色的头发,一如苍雪中怒放的寒梅,娇娆绝艳。

  “不要再费力了,恐怕你带不走她了!”面前有人冷冷地说着,这个声音饱含着难以埋没的沧桑感,似乎漠视一切生命的起始与终结,仿佛世间万物生灵都在他的俯视之中,生老病死,淋漓血骨更是司空见惯的东西。那个人语气冰冷而淡漠,这样的话从金座的光芒里降临下来,一股强大的内力瞬间释放,推动无数激流的气旋,悄然回转在空荡的廊子里。

  黑衣执事抬起头来,俊美的脸庞苍白阴郁,他脸色骤变,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神情万般痛苦,“教主……请您放过她一次吧!她毕竟是全族医术最高的教医,错了一次,罪不至死。”

  血一寸寸延伸在身下,他拖着受伤的腿,终于爬到她身边,魔族男子覆手将女医者揽到身下,用自己的肩背护住她,他们四周已围住一圈冰冷的铁栅栏,直通天顶,牢笼般将两人束缚。

  黑色帷幕后面的老人隔着纱帐,望着趴在地上的嫡子,一绺绺苍白的头发仿佛透明的海藻般漂浮在阴冷的风里,他语气微漠而沧桑,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放过她?”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复杂地动了动。

  此刻那两束锋利的视线,毫无阻挡地落在年轻执事苍白的脸上,其锋冷程度足以将他的勇气一点点消磨而尽,“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么?她用解药救了我们的敌人,孩子,这样的教医不留也罢——而且你以后还会有别的未婚妻。”老巫马脸色冰冷地说着,微眯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洞察性的光辉。

  “不要!教主,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保证,她不会再这样做了!”他是那样激动,将如此决然的话冲口而出,第一次对金座上执掌权柄的人作出抗拒。

  魔族男子怀抱着女医者,他们暗红的血潺潺地流淌到一起,宛若黑暗荒园里静静垂落的枯朽蔷薇,在委靡残败的暗香中逐渐凋零,却依旧不失最初遇见时娇羞生涩的感觉,然而此刻,尘世间的坎坷多事悲喜交煎,却成为他们彼此伤痛的尖刺。他微微低着头,肩背在忍不住地发抖,“而且我也不会再娶别人……求教主宽恕她。”

  “你在说什么,孩子……就因为那个女人,你竟然会违抗我的命令?”帷帐后的魔王愕然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微微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一向唯命是从的儿子。那样看似请求的话此时竟盛满重量,带给敏感的魔族教主重重一击,仿佛对他的地位产生了动摇,如此威胁老人只觉得无法容忍,像是隔着千里浓郁的烟火,他已摸不透,他那颗不知被什么蛊惑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竟然要我宽恕她……你是怎么了?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魔族教主静静审视着他,声音冷然道,锥子般的威胁感缓缓刺激着他。

  “说话,你是怎么了?”他锋锐敏感的眼神显得如此苍老,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抚过金座,细长的指尖触摸着金座上绽放的花纹浮雕,他只是紧紧盯着年轻执事的眼睛看,似乎不想留给他丝毫圆谎的余地。

  然而,年轻执事却只是苍白着脸沉默不语,他暗蓝的眼睛里零落着一片清冷,无数复杂的感情在这一刻汹涌而出,翻滚在眼底深处。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深沉的瞳眸里神情隐痛,黝墨的头发长垂下来,直直掩盖住那张绝世倾城的容颜。

  “从前你眼里只有家族的荣辱,现在呢?一夜之间竟被那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一塌糊涂!”年迈的老人冷冷地看着他,缓而幽深的目光仿如一把雪亮的匕首,深深刺进他的心脏。

  魔族教主见他沉默着,眼神一分分地变化着,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暴烈地厉喊起来:“给我说话!你是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竟然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他的声音回荡在墙壁之间,连身后逃出甬道前来报信的魔族禁卫长都为之一颤。

  “那些都不重要,我只知道如果她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湛泸微微侧着头,眼神温柔如水,他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女子还在柔美安稳地呼吸,唇角微微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丝苍白惨淡的笑容里竟饱含着千丝万缕的感情。

  他苍雪般的脸颊清绝如旧,眼眸里倒映着潇湘醉如烟花的娇艳容颜,那样舒缓而释然的表情似乎连死神都无法掠夺去,嘴角之上,一行醒目凄丽的血赫然划破雪白的皮肤,缓缓沁出,流下。他依旧微笑。

  ——无论何时,他都不会以一个男人最凌厉孤傲的姿态去面对她,永远不会,并且能享受如此特权的人也只有她。

  “你——”魔族教主霍然一怔,随后狂怒,重重地拍击着金座:“——住口!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我看你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权位也不想要了!既然如此,魔族不需要这样的教医,我现在就杀了她!”话音刚落,帷帐后的魔族教主挥动金杖,一道璀璨的金光顿时释放出来,强烈的内息猛然直逼湛泸怀里的魔教女医!

  “爹!不要!”年轻执事大声呼喊道,他的双腿因为无法动弹而不能起身,但他却生生反折起腰来,拔剑横挡在女子面前。黑色的衣袂随着剑风飞卷起来,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拔剑横斩过那道内息,另一只手用力带开怀中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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