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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月》(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泽宇

  一层层细密的虚汗从魔族男子额角渗出来,他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些黑衣下属的一举一动,然后静静屏住呼吸,汗珠不断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如墨的青丝沾着汗水一缕一缕贴在他的颈下。

  湛泸动了动手指,解开领口上那枚精致的雕花铜扣,任凭冷风灌进黑色缎袍里,带来冰凉清醒的感觉,他不顾青衣剑客临走前的嘱咐,满身真气在这一刻悄然运转起来。他紧闭双目,细细感知着内息汇集的深度,右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了墨纯剑,终是勉强凝聚起全身力量,在那一队人马到达高墙的前一刻,纵身跳上华盖如伞的树冠之间。

  “仔细找找!你,去那边看看——”魔族禁卫长指挥着,挥舞着火把带人来到树底下,用剑鞘拨拉着疯长的杂草和浓密的枝叶,试图想找到一线蛛丝马迹,漆黑的暗夜,似乎一切线索都默认隐藏起来,即便是明亮的火光,也被黑暗埋没得如此微弱渺茫。

  他寻找得焦躁,终于失去了耐性,一脚踢在树上,一边开始了粗鲁的谩骂,“去你妈的!一个受伤的男人拖着一个昏迷的囚犯,我还就不信他能跑到哪里去!”树被他踢得微微一震,落叶簌簌飘转下来。

  隐蔽在树叶间的年轻执事沉下脸,望着树底下的魔族禁卫长,眼神冰冷而没有温度,他紧紧攀附着枝干,努力使自己不会掉下去,高贵的绸缎衣衫已经湿透,虚汗如雨而下,他的右臂和受伤的腿已然支撑到极限。身体在猎猎长风中渐渐开始冰冷僵化,他甚至感觉再过一秒钟,自己的体力便会到达崩溃的边缘,残留在血液里的毒素还在侵蚀着他的身体,疼痛仿佛无数细微的蠕虫钻进肉皮,锥心刺骨的感觉撕扯着他的意识,吞噬着他的耐心……这个浑蛋,到底还要在树下停留多久?

  魔族禁卫长扶着树干,向四周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年轻执事咬紧牙关坚持着,攀住树干的手指擦出一根根血丝,血浸没他的指甲缝,他闭紧眼睛,脸色苍白而毫无血色。

  然而这个时候,出其不意地,一个冷锐的声音陡然划破黑夜,如鹰隼鸣叫般惊悸刺耳——那是魔族的聚集讯息,“快回去!”一听到这个声音,魔族禁卫长脸色骤变,他蓦然挥动了一下手,树林里的魔教傀儡竟都听话地飞速撤退着!

  ——怎么回事?伏在树上的年轻执事神情微微凝聚,眼眸中掠过淡淡的惊异与茫然,讯号这样紧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等他潜回到湛碧宫,包扎好身体上的伤口的时候,窗外的魔族下属已经全部聚集起来了。年轻执事倚靠在宽大的格子窗边,幽蓝的月光流淌了他一身,长袍垂落的衣角犹自摇曳,卷带着他的长发无声飞转,他抱着胳膊,目光侧过窗棂,冷冷地看着外面聚集起的人群,眼神不由得微微一沉。

  山寨内,大队人马迅速排布着方阵,他们手里执着长而锋冷的兵器,每个人都表情紧张严肃,远处祭台边的寨内烽火滚动着浓烟,熊熊燃烧,映照在一张张傀儡的脸上显得狰狞可怖——这样的阵势分明就是紧急戒备,他微微蹙眉,一丝灰色的云翳覆上他冰冷魅惑的双眼,宛若容纳着星辰的碎片,幽冷而迷离。

  家族从来不曾散布过这样紧急的讯息,而这一次,似乎显示着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同样实力雄厚,他神色复杂地变幻着,杀气在眼里缓缓蔓延开,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高手了……除了当年的宫楚涵。

  “大人,前方急报!”一个魔族下属匆匆跑进来,跪在他面前,呈交上前线的最新战况,他心急火燎地传送着魔族教王的原话:“教主吩咐,这封急报要下发到魔族的每位长官手里,现在,魔族已经进入备战状态,望诸位大人们同心协力,共抗宿敌。对了,这里还有您的一封信——”黑衣下属这样说着,喘着粗气在衣襟里摸索着,然后掏出一封羊皮纸包裹的信笺。

  湛泸转过头来,淡漠地看了一眼战报和那封信,然后接过来。那封信的装帧甚是奇异,土黄色的羊皮信封烙印着烫金花纹,一行行褐色的墨水文字整齐地排开,如此语焉不详的古老文字令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这似乎是封保密信笺,开口处还用火漆裹蜡紧紧封住,在信封的右上角别着一枚银质的精致徽章,徽章上那头威武的雄狮保持着咆哮的姿态,威风凛然,盛气凌人,然而他没有理会这些,只是撕开急报,细细读起来。

  果真是出事了……年轻执事在读到那段文字的最末端时,目光陡然森冷阴沉,凌厉如狼,他隐隐作痛的右手蓦然紧握,将前方刚送来的战帖揉成一团,“浑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瞳孔逐渐变成了冰蓝色,宛若藏匿在暗夜中辗转而过的冷雨,色泽迷眩而令人沉醉。

  ——如今谁人不知巫马魔族的强大势力?现在中原武林与魔族的战火稍有不慎便一触即发,局势已经复杂到何种程度,偏偏在这样的时刻,西域地区赫赫有名的大漠之王又主动点燃战火,向魔族下达战书。

  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他孤行大漠多年,似乎并没有什么亲人,然而最终却硬是凭靠自己的力量和诸多部落的支持,征服了周边零散的盟部,变成横扫西域的大漠之王,并打造了一支如狼似虎的军队……他目前的力量虽然无法和魔教抗衡,却也足以让家族受到重创。

  只是,令他感到困顿的是,这些年魔族虽四处游历,争霸群雄,却还不曾与西域有所瓜葛……这样莫名其妙、以卵击石的进攻莫不是和中原武林有什么牵连?

  黑衣执事陷入沉思,嘴唇抿成一线长久不语,他轻轻松开手,重新将那张战帖展平,又撕开手里的那封信,火漆封蜡被打开,露出里面黄色的皮纸,他抽出皮纸,然而却在看到那行赫然醒目的墨字时堪堪怔住——“西川塔克宁王沂南致魔族执事湛泸之战书”。

  “沂南……塔克宁王……”他蹙着极好看的眉,轻声念叨着,暗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淡淡的光辉,仿佛蒙蔽了一层凝涩的风雾,他不断回想着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皮纸上飘溢着浓浓的墨汁味道,伴随着另一种他熟悉的味道,可那却不是藏香,而是一股清新入骨的兰花香气!

  这样想着,他陡然一个微颤,脸色骤变,目光带着说不出的震撼……是他?!原来是这样……竟然是他?五年不见,那个人竟是现如今的塔克宁王!湛泸暗暗咬了一下牙,一种威胁感顿时侵袭而来,宛若漫过沙滩的海水,将他的思维细细抚平。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沉沉地响起,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发出宣言——

  “恶魔,不要以为你会胜利!西川所有的子民都会为幻惑圣花而战斗!”那是一个西川孩子面对苍天发出的呐喊,挣扎在绝望边缘的男孩撕心裂肺地跪倒在满地的死人中,那些死人都是他的亲人,他满脸都是血泪和战火留下的烟熏痕迹,身上的衣服和战甲破损不堪,随处撕开的裂口裸露出他小麦色的皮肤。

  他受了很多伤,胸膛和口角不断往外淌着暗红的鲜血,然而他手里还握着长长的马刀,雪亮锋利,清光朔气流转不息。

  五年前,就是巫马与西林山庄反目的那一年,巫马族逃离中原不远万里来到西域。那个时候的西川贫瘠穷困,漫漫黄沙倾覆着碧色的长天,到处可见祖先留下的遗址和断裂的墙垣,整个世界众生颠倒一般沦陷在穷苦中,食不果腹的子民艰难地生存在大漠苦寒的苍天下,人们穿着藏红花色的棉袍,腕上的银手镯碰撞着风一般清脆的响声。他们围成一个圈排列游行着,诵读着失传的经文,举行着各种各样古老的宗教仪式。

  祭祀的铜盆火焰和卡垫桑烟摆满了神庙门口,一根根藏香在空气里缭绕着千丝万缕的青烟,熏陶着人的鼻腔和喉咙,轻轻一咳便会呕出黑色的灰尘。祭司用银制的雕花藏刀蓦然一转,便刺破牛羊的腹部,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浑黄厚实的土地,而它们焙烤成熟后的肉体则成为供品摆上祭台,作为通灵的法师最青睐的使徒乞求风神之子的保佑——然而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祭祀却见效甚小,民众疾苦,以至于最后连王族军队都无法吃饱。

  在那里,巫马族作为外来贵客,有幸见到塔克宁的幻惑圣花——七夜兰。无数围绕的火把中,美丽高贵的蓝紫色花朵被身穿白衣的圣女捧上祭台,散发着诱惑陈腐的香气,仿佛古埃及封印在棺椁中的木乃伊,待到揭开一层层亚麻布时才发现其主人风姿残存的真容。他们亲眼所见,所有人跪拜在七夜兰面前,兰花紫而发红的叶片在圣火中无尽燃烧,然而那看似枯涸的叶片却微微卷曲起来,光泽逐渐变得丰沛饱满,仿佛能流淌出水分来,缭绕的桑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生成,渐渐凝成人像的姿态——那便是所谓的风神之子。

  这样的仪式是隆重而不多见的,尤其是在那个贫穷而原始的时期,荒蛮而清苦的环境凉水一般毫无滋味,然而巫马氏族却有了新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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