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月》(11)

　　然而，就在棺椁横过宫二小姐身体的那一刹，一道雪亮的光影直刺距离最近的她，众人皆惊，抽刀拔剑，而这始料未及的变数却已来不及阻截！

　　“去死吧！让你和你母亲全都给老大陪葬吧！”一声厉喝，一个蒙混进送葬队伍的杀手蓦然掷出一支银镖，然后便自断筋脉而亡，那杀手便是庄主和夫人携手铲除的亡命江湖的歹人余党。

　　庄主飞奔到孩子身边，而宫二小姐眨着明亮清澈的双眼，仅仅是受到了惊吓，身体没有丝毫创伤，她身侧年仅九岁的哥哥胸口却血流不止！

　　那一瞬，是他不顾生死替妹妹挡下那一支银镖。

　　“你看，若是她有危险，他可是会第一个冲上去的。”青衣剑客神情若有所思，带着淡淡的忧伤，轻轻地说着。

　　“原来是这样……”听到那个人的故事她眼神微微松动，有犹豫显然凝注其间，潇湘沉默地思索着，原来即便优雅尊贵如他，也有着悲辛交集的经历……他只是轻稳从容地转身，便将苦涩全然覆盖，而旁人怎知那清淡的浅笑已欺瞒过所有痛楚？

　　她自是明白他的话不无道理，仇恨是不该这样延续的，流离颠沛的这些年里她也曾见到过无家可归的断肠人，而那时候心里涌动澎湃的感觉，只有刺激着心脏的酸涩……只是，这些年姨父纵然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自己又能如何呢？生在这样的家族，她已然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她回步转身，只是默默靠在竹门边，肩臂披挂的佩纱在风中恰似云雾那般轻轻拂动着，魔教女医平静地望着宫楚涵休憩的那间厢房，内心却翻腾起汹涌的波澜——五年前那个人怎么会是他，宿命的安排果真令人跋前疐后，辗转不得……自己若是就此负恩，那这亦步亦趋的程途可否还能悔棋？

　　“小湘儿，无论如何拜托你了……”青衣剑客在她耳畔低声哀求道，喑哑枯燥的声音仿佛寂寞寥落的苍风，他终是放低身架，不顾一切地挽回。

　　“呵，罢了……这是碧灵丹，拿回去救宫二小姐吧！”沉默良久，粉衣女子回眸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白皙的手滑进软烟罗袖，动作宛若街角变戏的艺人，当她再次伸出手的时候，掌心已赫然托着一个锦缎盒。她轻轻把盒子递到他手边，指尖推开盒盖，一颗润泽通透的青碧色丹珠绽放着流离的华彩，呈现在眼前，那样阴柔的意韵仿佛将一片清灵的大雨封印在内，光彩难掩。

　　“……”他微微一震，目光停留在锦缎盒上，手指不自禁地将药盒握紧，深瞳却在刹那间被碧灵丹渲染开一片青黛——这便是江湖传闻的巫马族神药么？他望着那枚丹珠，视若珍宝，生怕轻轻一捏它便在指尖化去。青衣剑客的神情变得深彻而复杂，片刻后视线又重新落回女子清秀白皙的脸上，“小湘儿，今日之恩，无以为报——”

　　潇湘眉眼间的神情微微变得柔和，她掩唇嫣然微笑，稍抬玉手示意他不必说这些话，随后举步到案几边，仔细打量着玄玉，白皙柔腻的手指细细抚摸过那清冷的剑身，“不要说这样的话，更不必谢我，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把碧灵丹给你的……我欠她哥哥的恩情，是时候奉还了。”卷曲的睫毛微遮魔教女医的凝眸，半晌，她才默默沉吟道。

　　“哦？楚涵？你认识他么？”微微地诧异，秦映有些迷茫，他将碧灵丹放进青缎内襟里，望着她那样沉寂的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那时的事没人能说得清吧，不知道这样的纠葛到底有多扑朔复杂，往后的路又有谁能预料呢？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他吧。”魔教女医声音清沉，只是转移开话题，她莲步轻移，娇娆丰腴的身体轻轻一晃，肩臂上那层芙蓉软纱缓缓滑过她细腻如雪的肌肤，淡如烟波。

　　萎蔫的黑色郁金香散发着沉腐的气息，断崖边，一个风姿卓绝的白衣少女手执长剑，青丝若舞，如玉柳般安然而立。她虽然生得清弱，眼眸里却纵横着肃杀之气，暗红的血珠顺着她的左臂缓缓流淌下来，粘连着细碎的花瓣滴落，震碎在她脚边。

　　清风拂过，撩开她敷面的白纱，却不想那藏在面纱后的凝脂容颜，玉梁笔挺，朱唇微勾，每一寸肌理都泛着清透迷离的微光，竟如姣花拂水那般倾国倾城。她眼神冰冷悲戚，却依然带着重伤支撑着，然而细细端详，那出落漂亮的容貌竟有着宫氏家族的血统特征。

　　距她三丈之外，伫立着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他冰冷孤傲的暗蓝色眼眸带着淡淡的邪恶与放荡不羁，幽深得仿佛没有焦点，绝美的五官与苍白的容颜宛若冷酷挺拔的雪山，渗透着触目惊心的魅惑。他身畔一片清黑，唯有前额用金粉勾画的蟠龙在黑暗中晕开淡淡的光华。

　　两人相视相峙，纹丝不动，只是任凭透人心髓的灵气在身边游移。月影寡淡如青霜，碎风崖仿佛被凄迷的浓雾笼罩，涣散开一片。风，卷起两人的层层衣衫无声飘拂，残血，凋零而萎败，仿佛研磨细碎的桃花瓣滴滴坠落，少女暗自咬牙，端庄的眼睛里蓦然有狠绝的寒光滑过，似是一只年轻受伤母狼。

　　绸缎般细柔的黑发散落于肩头，黑衣男子狭长的眼睛微眯，精湛锋冷的光流转出瞳孔，他注视着她那条暗血横流的手臂，唇畔蓦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那抹笑容如鬼魅般阴郁妖异，带着令人深陷的魔力，他竟有些不像凡尘间的人了。

　　他轻轻转动钢剑，黑色披风霍然散开，一股暗蓝色粉末从他的左掌心散漫开来，如沙暴一般袭向少女。原本就有重伤在身，此刻白衣少女再也无法抵挡这股猛烈的毒沙，宛若被风吹落的花瓣，轻轻倒在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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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不要！玥儿——”宫楚涵在梦魇里猛地惊醒，霍然从竹床上坐起，他漆黑温软的长发披了半边白枕，心脏还在砰然悸动……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他清丽独绝的容颜苍白如雾，根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那深入的力量竟将柔软的绸缎撕破。他喘息着，额角的汗水涔涔而落。

　　“楚涵？！”秦映刚踏入侧厢房，便看到这一幕情景，他顿然大惊，连忙扶稳挚友的肩，焦虑道：“你怎么了？”

　　他捂住胸口，汗珠顺着头发和苍白英俊的脸颊流下来，沾湿雪白的衣领，冰冷地渗入颈下。他只觉得一阵疼痛直刺心脏，刀尖般搅动着胸腔里的血肉，他慢慢回想着刚才那个梦……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缓缓蔓延，“什么时辰了？玥儿是不是出事了？！”宫楚涵语声低沉，蓦然变得清醒。

　　青衣剑客身边的女医者微微侧过头去，睫毛下的明眸却轻轻看向他——那样英朗的容颜除了纵横着倾绝天下的风度，还带着一种清悯和忧郁，仿佛被流水般的笔墨勾勒过，然而无论是怎样的表情，都无法掩盖他高贵无尘的气质。

　　——她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清他，即便曾经他们出现在相同的场合，那也只是隔着茫茫人海遥远的一瞥。巫马寨的族规甚是传统严苛，不似西林山庄那般通明，江湖各种繁盛的典礼都不允许女眷抛头露面，而她性格冷寂孤僻，习惯独居闺阁，他自然也没有听说过自己……倒是湛泸表兄，在两个家族决裂前和宫氏兄妹关系甚好。

　　只是……如此沉稳的他，能情不自禁地暴露出儿女情长，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切莫着急，我们马上就赶回去！这还要感谢小湘儿的碧灵丹呢，”秦映安慰着他，随后与身侧的魔教女医对视了一眼，“你看——”青衣剑客掏出衣襟里翠碧的丹珠，里面蕴藏的靛青色光泽一如秋雨淤积。

　　“这是——碧灵丹？！”宫楚涵沉静的眸子蓦然划过一道冷清，端严的眉眼间难掩惊喜之色，他轻轻侧眸，视线触碰到粉衣女子凝若寒江的眼光，顿时感到方才的失态。

　　他报以清淡的微笑，颔首沉吟道：“楚涵多谢湘姑娘，今日恩德，至死难忘！”

　　那抹明净的笑容宛若阳光般流转，刹那间就令人忘了天地的颜色，潇湘眼眸里的神情凝顿生涩，脸颊掠过一丝绯红，她轻敛了一下华贵艳丽的裙裾，“少公子客气了……只是莫再耽搁，令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晚你们务必赶回去。”

　　说完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掏出那块遗落在炼尘关口的寒玉完璧归赵，声音温软而轻和，“这是公子的辟火寒玉，想必是闯炼尘关的时候，不小心从衣襟里滑落出来的吧？”如此重要的东西若非她悉心收好，必然落为魔族掌握的把柄。

　　白衣公子微微动容，神色复杂地接过寒玉，流畅的寒意瞬间袭遍全身。他薄唇长抿一线，将羊脂寒玉紧紧贴在胸前，怜惜地摩挲着它光滑如缎的表面，只觉得血液都要凝固……如此稳妥的关照，怎是一个苍白无力的“谢”字所能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