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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灵魂的上空》(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7日13:3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易道禅

  第二天,洪水稍退,狂风更烈,我茫然地在这孤零零的小岛上乱转。在那棵千年松旁,我驻足看了半天,发现粗大的躯干上刻有几个小字:“天行健!地势坤!”我眼前一亮,激动地冲进门去:“老人家,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终于耐不过我的软缠硬磨,在这风雨飘摇的孤岛,这个古怪的老人或多或少地吐露了一些他个人的身世。

  他原是一知名大学的哲学教授,在“文革”运动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每天不是被批斗,就是被关进牛棚。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住折磨,就偷偷地逃跑,远离了亲人,远离了心爱的母校,涉过千山万水,来到这个如世外桃源般的河心小岛。渡船的前主人教会他驾船的本领,几年后船主死去,他正式接管了这条船,这个渡口,这座小岛。

  我很惊讶:“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不回学校,不回老家,还在这里避世呢?”

  老人歉疚地摇摇头,苦涩地一笑,接着走到石桌前,吃力地将青石板挪开,从空心的石垒中取出一大摞一大摞的书稿。“我不是佛门中人,当然不会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也没有道家性情而离群索居、独善其身。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选择什么生存方式。我这二三十年来不愿回到过去的地方,从表象上看是极为不负责的人,但我对自己的理念和追求是负责的,我为此而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我看见这些厚厚手稿的内容,是研究 《 易经 》 的文稿。“二十多年,就为这个?”“是啊,至少有一半的理由是。《 周易 》 是部充满大智慧的书,但几千年来只被人图解,没人能真正了解它。我设法准确地破译这部书,让先哲们的智慧信息为子孙后代带来福音。《 周易 》 不是卜筮之书,也不是如黑格尔所说是浅薄的‘定命之书’。莱布尼茨、狄德罗虽然认为这部书非常富有宇宙的奥妙,但他们谁也没进入它的内核。不能让哲学家来解读它,要让自然中人来还其自然面目。是这个小岛给了我自然的启迪。研究 《 周易 》 需要绝对的静谧和独思,还必须没有杂念和欲望。我要用整个生命来解读它。我必须与天对话,与地对话,与山水草木对话,与时空对话,还要与生命和死亡对话。 《 周易 》 是空前绝后的文化遗产,当这份遗产被完全呈现出本来面目时,全世界将为之震惊、为之倾倒……”

  我的脑中闪过一些哲人的另一面。斯宾诺莎的哲学命题不是在磨制镜片中产生的吗?班扬的 《 天路历程 》 不是靠补锅为生敲出来的吗?庄子不是为人打过草鞋完成了“道”的升华吗?面前这个怪癖的老头在这条大河上驾驶着渡船,却在思考着“易”的隐秘!

  他的另一半理由,我没有勇气也不想再深究。因为一切的智慧都是可以超越任何痛苦的!

  两年以后,有日本人和韩国人愿花重金购买这部书的初版权,原因在于这部书里有这样几句话:“韩国人那幅变通的太极八卦国旗深谙 《 周易 》 的精髓,而日本的太阳旗更是体现了‘易’的乾坤合一、九九归一的宇宙本源。”但老头没有卖出手稿,他说要将原稿献给国家。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人停止了大智慧的思考,将“易”的境界留给了小岛。

  1996年7月

  陌上桑

  离开喧嚣的尘世,和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林小道上踏青。夕阳还挂在那棵高大挺直的桑干上,桑叶儿被染得一片金黄。

  山间深处是一古老残旧的道教宫观。

  她是我以前关系不错的一位学友,说是学友,其实并不同道。她学的是哲学,同时也修音乐 ( 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矛盾共同体 )。为什么她出家来这里做了道姑 ( 她自称女冠 ),我至今尚未明白。总听人说,她处处不顺心,情感的负荷太重,什么都抑压在心的深处。终于,抛却了一切红尘,找了一个自认为可以寄托心灵的地方。

  我是在一家道教协会的内刊上看到她的原名 ( 当然还有法名,这里不提 ),当时令我足足惊疑了一个星期,遂下了决心来这里寻访她。

  “一般女人失意都选择做尼姑,你却选择做了道姑,这又是为什么?”

  她一身道姑打扮,留有发髻,包有布幔,青长衫青布鞋,跟以前那个一身T恤、牛仔的现代派青年形同二人,唯有那双眼神跟以前一模一样。

  “凡事不要问为什么。入佛者众,我就不去挤了。”她淡淡地说,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道教是纯粹的国教,不是舶来品。我喜欢老子、庄子,我不想从哲学的角度来研究它,那太累,我只想从宗教的角度来研究他们,因为严格说来中国没有真正的宗教。”

  “这我就更糊涂了,你刚才说道教是纯粹的国教,现在又说……”

  “这就是……悖论!”说完她哈哈一笑。

  她这一笑,我发现了过去那个充满自信、充满人生理想的她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她有着不同的内涵:“你这样不更累吗?”

  “你要明白,这是我的归宿。”

  桑林中迷漫着淡淡的暮霭,有不知名的鸟虫开始唱歌,在一处溪流旁我们停了下来。我想起了远山那边的亲人和朋友。她呢,她难道没有一种思念之情吗?我看着她的脸,她在沉思。她那苍白缺少血色的脸上透露出宁静、安详和洞穿一切的神秘笑意。

  她告诉我,她皈依道教,是因为她认同老庄学说,同时又喜欢王重阳、吕纯阳,但极其厌恶旁门张道陵、张三丰。这几年,她到过许多道教的琳宫庙观,道教的四大名山——湖北的武当山,江西的龙虎山,安徽的齐云山,四川的青城山都去过,拜师学法,很有所获。“人行大道,大道自然,身心顺理,或道或德……”她眯着眼睛喃喃有声。不像个女子,像个布道的长老。

  我说她这样的日子肯定很苦,她却说,入道后,唯道是从,吃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甚是快活。“你看,有闲时,常常到这淳朴的青山绿水中徜徉,在阡陌纵横的路上行走,周围是青青的桑树林,还有洁净的空气。这里没有尘世的阴霾,没有污染,没有噪音,是一片净土。在这里是多么地逍遥自在,我的身心里也有了一片净土。”

  她看我有些奇怪的表情,接着道:“你大概认为我这是一种逃避,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其实不,宗教和哲学是相通的,我并没有丢掉老本行。我还在学习、收集道教音乐。道教音乐实在精妙、了不起,应尽快挖掘出来。这也是我们中华文化瑰宝的组成部分。”

  “道教音乐,那真是一种天籁啊!”她抬起头盯着桑树林发呆……仿佛她听得见某种天籁之音。

  现在回想起来,我深知那时她已进入了一种境界。

  在阡陌交错的山野小道上,在绿荫郁郁的桑树林间,那里自然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女人的天地,她的情感,她的灵魂,她的内心世界,全都留在那里了。

  1997年7月12日

  杜鹃啼血时

  我的故乡多山,一到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火红的杜鹃花,乡下人有时叫它映山红。偏偏在这山上,栖息着许许多多同名的杜鹃鸟。“望帝春心化子规”——这一古代典故中的子规,就是指杜鹃鸟。杜鹃鸟叫声凄婉,常被多愁善感的文人喻为薄命佳人或具有忧国怀乡的情操。民间传说在它哀哀的叫声中,好像在说“不如归去”“魂兮归来”。它哀泣一声,便要啼出鲜血,落在土里便长出红艳如血的花朵来,是为杜鹃花。

  小的时候,经常跑到山上去看杜鹃花,主要是想证实一下大人们讲的那个传说,是不是杜鹃鸟真的在啼血。当然没有看到。只是时不时也还听得到山林中传来一两声杜鹃鸟催春的啼鸣。不过,任我怎么努力却始终听不出这鸟叫声有什么哀婉凄绝、悲悲戚戚,尤其是更听不出它在说“不如归去”之类如诗一般的话语。

  很巧的,我的一位山里表妹名字就叫杜鹃。儿时,我寄身在姨母家里时,我们常在一起玩耍。那时我还真有些羡慕她:“杜鹃,你这名字真好听,又是鸟又是花,好事都给你占了。”她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眼睛一闪一闪的:“这是我妈请的一个八卦先生给取的名,说女孩子天生是一朵花,又说我命薄,乡里留不住的,要远走高飞,还要客死他乡。”

  “啥叫客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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