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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灵魂的上空》(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07日13:3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易道禅

  这天一大早,男女老少们便穿得整齐一新,高高兴兴跑到原野上赏雪。雪积得很深很厚,满山满谷尽是冰天雪地,树木草丛已没有色彩和层次感,怎么看都像是雪雕。

  雪野的东端是集市,由于是雪节,虽不是赶集日,却更加热闹。家家户户门前挂出了硕大的红灯笼。有人在卖用雪水烧沸的开水,说是喝一碗,一年就有好运。果真有许多人排队等着喝那碗雪开水。老祖母正在用冰雪包裹着一个个红苕,小心翼翼地放进竹蒸笼里。今天她已卖了好几笼了哩,不少人买了热烙烙的红苕,在雪地上吃得香喷喷的,大口喘着热气。老祖母已经满嘴无牙了,可说话一点儿不漏风:“用雪块包的红苕,这么一蒸哪,红苕就成了金玉番苕呀,娘们吃了延年益寿,爷们吃了身强力壮。”

  我望着满脸皱纹的老祖母那副认真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她却撇着嘴说:“你懂什么?城里娃见识太少了。那一年哪……”

  我知道,老祖母又要讲什么了。她逢人便讲,人们都熟悉她讲的故事。

  老祖母是红军烈属。大巴山游击支队队长,是老祖母的大女儿,我的姑妈。红军大转移的时候,她接到通知率队北上。那一天,正是“雪节”。大姑妈手里正拿着老祖母用雪块包着蒸过的红苕。突然从东山岭上飞过一架飞机。大姑妈和游击队员们都没见过飞机的模样,以为是什么大鸟,正仰天张望,谁知这大鸟正下着蛋哩,轰的一声,大姑妈和几个游击队员被炸死在雪地里。解放后,老祖母被当地政府定为烈属,每月享受抚恤津贴。

  老祖母又是反革命家属。她的儿子,即我的父亲。那年修建内昆铁路,施工爆破中有一次突然出现险情,领导及专家们束手无策,人员疏散已来不及了,眼看就要酿成重大事故,我父亲冒险冲上爆破现场排除隐患。之后,铁道部发来嘉奖令。当时有领导说,这样的优秀专业人才为什么不让其入党呢?于是,便劝我父亲申请入党。要入党就要查历史。可这历史一查,查出我父亲原来是一个“暗藏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因为解放那年他恰好被国民党军队征入一个工程技术部门里干过几天。从此,父亲被开除公职,还被强制劳动改造。后来内昆铁路也跟着下马了。父亲被送到横断山脉的劳改队的时候,正是那年的“雪节”。临别时,老祖母塞了一个用雪块裹蒸的红苕给父亲。父亲眼含热泪,无言以对。就这样,老祖母落了个反革命家属。

  自此以后,老祖母便把每月享受的烈属抚恤金寄给父亲作生活费。父亲每当收到这笔小小的补贴,就要号啕大哭一场。因为他深知,本该是他孝敬老人家颐养天年的时候,如今却……父亲内心深处的痛楚可想而知。然而,老祖母那双重身份带给她的身心创伤,却并不亚于她一生一世的艰苦酸辛。

  多年以后的又一个“雪节”来临,老祖母却溘然长逝。

  那一天,漫天的雪絮狂飞乱舞,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异常地洁净。

  1998年12月21日

  幽谷百合

  这篇 《 浮生若梦 》 一定是写的她。名字,经历,以及她出版的长篇小说,都一模一样不差分毫;还有青城山的故事,也印证了她就是那个喜欢道家风范的女子。读完这篇记叙散文不觉惆怅万分,凄楚的文字加上凄美的故事,使我想到十多年前和她曾经有过的交往,她现在在哪里呢?她叫Y,一个小鸟依人娇小玲珑的小女人,喜欢穿一身白皙的衣衫,远远看去仿佛幽谷中盛开的百合花。那部她呕心沥血倾诉出来的长篇小说 《 感觉爱情 》 刚出版时,她就获得了“文坛才女”的称号,按说她的成就不会终止,可是感情生活的危机使她的精神备受打击,她不得不为了生存去做一些生意上的探索,这浪费了她的才华。

  那时,也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她却鼓励我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拼搏,她希望我能有一个很好的起点。她的先生以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创业,由于事业上的利益纠纷,或是性格上的冲突,我们分道扬镳,竟成陌路人。那一年,我的诗集 《 天边外 》 在北京出版发行,在 《 社科新书目 》 第329期的新书出版预告上,我的《 天边外 》 和她的 《 感觉爱情 》 赫然放在一个版面。她的起步很好,作家出版社在九十年代初就出版她的小说,应该说是个奇迹,然而她的婚姻亮起红灯,这使她痛苦不堪。

  在写小说期间,她曾经征求我的意见,想用我发表过的两首诗作为她故事里的主人翁的作品,问我愿不愿意?会不会心里不痛快?我当即告诉她没问题,这还是我的荣幸。她后来给了我一笔所谓稿费,说是用了我两首诗的报酬。可这报酬常常令我心有不安。

  她或许想继续创作新的作品,虽然她的先生另有新欢仍对她优柔寡断,她却毅然放弃了这段苦涩的婚姻,全身心投入到创作情感中来。

  一天,她找到我,问我有没有时间,能否陪同她到歌乐山或缙云山去转一转,好搜集一些农家素材和描写大山的细节元素,同时也好思悟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写作或许是一个方面,但她受伤的心灵是希望朋友给予慰藉和帮助,我知道,她已近于崩溃,还在努力支撑着建设自己的灵魂家园。我因为有事情走不开便婉拒了她,看得出来她很失望。我的未婚妻L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那时和她很要好,时常帮她誊写稿子,几十万字下来,整得L腰酸手痛。好在不久她用上了电脑写作,我的未婚妻终于解脱了出来。另外我不好言说的是,其时我和未婚妻还正准备旅游结婚,对于她内心的凄苦,我们只有真心地劝慰和默默地祝福。

  哪知道,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联系。我时常奔波在北京西藏新疆之间,老家也难得回一趟,只听说她后来去了青城山,甚至和所谓的气功大师张宏堡有了交往,我担心她千万别出家,因为我眼睁睁看着好几个朋友都去了深山庙宇,本来一个个美人坯子全变得形容枯槁,真是红尘有泪岁月无情,僧道有门凡俗无路。何必何苦?何期何梦?

  这样一个有才情有眼界的女子,我深信不会走到那一步。只是听说她在青城山一住就是好几年,我倒迷惑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读了我手中这一篇作者为潇月的 《 浮生若梦 》,才基本上断定她果真没有出家,而是在潜心地完成她的写作计划。也许,青城山那月白风清、草绿水碧的隐逸环境,已然安抚了她的寄托,拥抱了她的皈依?

  记得Y的小说里写过幽谷百合的故事,此时,她深居青城山而不出,就像幽谷里的百合花自然为深山而开放,为尘世之外的那一片净区而开放。

  幽谷百合开放的时候,浮生还若梦吗?

  2003年4月16日

  第三辑 北京札记

  雪落三千年

  ——北京札记 ( 一 )

  北京的初雪,照例从郊外慢慢地逼近都市城区。先是小小的飘一些雪絮,然后钻进行人的衣帽里,或是被城市的轮廓消化掉。这样反反复复几天以后,待人们不太理会它的某一个晚上,它就野性突发,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京都就变成白茫茫一片城海雪原了。北京历来是一座灰色调的城市,此刻,只有此刻才使整座城市显出了一些亮色。这雪倒很会揣摩人性,知道什么时候煽情,什么时候挑逗人类的猎奇心理。只是现在的人们对于雪的感觉,已不如从前那样的敏锐和激动。从前的雪降下来时,总是冰清玉洁,虽然寒气逼人,而心头却一阵热流汹涌着,越是寒雪越近瑞雪,那是来年希望的征兆。现在的雪似乎是暖雪,没有了寒光,没有了锐气,且雪中还隐藏着不少脏兮兮的污迹。故此对于这样的雪,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欣赏,去品味,总觉得是对大自然的反刍,很是反胃。

  我把这样的雪称为“雪殇”。这绝不仅仅像某些人所说那样是由厄尔尼诺现象造成的暖冬现象——实际上,人类真正的寒冬即将来临。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大自然一贯善待人类,它却遭到人类的恶报。草原被啃嗜,森林被滥伐,江河被风干,海域被赤化,这一切,正应了“老天有眼”这句俗语,老天要么用酸雨要么用黑雪来表达它对人类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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