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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峡
来源:《环境》2023年第7期 | 鄞珊  2024年03月19日11:01

羚羊峡青山如嶂。

我该如何突破这个词汇的局限?就如突破自己笼罩于城市的迷惘?

此刻,我置身于此,自然而然地,我的双脚踩在这个传说中的名字上,少年和书本描述的契合神往,虚无缥缈中却突然落地。凡人偶入仙境,并不需要多少准备和努力,只是机缘一线。走古栈道沿西江逆行而上,扑进它悠远的腹地。

西江的轮船缓慢来往穿梭……许久没看到这样的货轮了,因着现在的铁路四通八达,西江轮渡没以前繁华,这样也留给江水更多清澈。

这些年来隔三岔五与这个产端砚的城市亲密接触,而羚羊峡却依旧在大自然的云烟中与我隔离,日常的事务如蚊子,我们浮于物事而与大地隔离太久。羚羊峡离我们如此的近,而它却并不被城市人所了解。这样更好,人迹不多,人类的浊气总会冲淡它的妆容,除了肇庆周边的人群,其他城市的游客还是少的。它不比肇庆的其他名胜古迹,如七星岩等,它位于市区的风景很招人类脚印。羚羊峡位于西江肇庆城区下游,这需要驱车几公里,虽然限制了市民的脚步,可阻挡不了攀登者的奋勇。

一路遇到登山的后生仔,他们与我们同行插话,毫无违和感,自来熟的热络就像我们熟悉已久。在这山水间,来自陌生人的笑容和笑声极其辽阔坦荡,这是对城市的突围。也是突破人与人之间的屏障。

“回曲溪流十六渡,青山如嶂立晴空”,青山如嶂,城市也似障。面对青山碧水蓝天,城市、社会这两个词汇似不合时宜的纸片忽而飘落,我仰头,高山层峦的曲线飘忽拂过而过,抚掠过心头。此身隐匿在山路中,绵延在青山绿林里。不远处有一大桥横贯,人类文明的强横又一次提醒着我:没有隔绝的桃花源。前面高高的缆绳抹过几座山头,我惊呼“缆车”,却被本地的小伙子笑话:“这里设缆车谁来乘坐?这是电线啊!”

我的神思抓住摇摇晃晃的现实,把这里的地理位置捋了一下,将信将疑,眼睛再三确认,究竟这个地方不比广州的白云山,这个距离肇庆市区尚有几公里的地方,平时游客就不多,在他们看来,观光缆车的设施是不切实际,我的误会可以成为笑话的。

即使是电缆,在这样的山头,也昭示现代化的步履已经覆盖了它。电缆在我眼里仅仅是几条线条,在国画里,它与青山绿水还可相安无碍。而大桥实打实地夯在江的中央,把如蛇般蜿蜒的西江拦腰挡住,对着大自然彰显着它的霸道。当然,我们不否认这么一座跨江大桥的作用,它沟通了两岸,缩短了行程,它方便了人类活动。只是,羚羊峡啊,那跳跃的羚羊的脚,再也无法落在仙气缭绕的原始地貌上。

置身其间,有唐突之愕然,我一直在咀嚼这个名字:羚羊峡。

下午三点的羚羊峡,有烈日,虽是惊蛰节候,岭南的春天却是被挤兑出局,一晃就像进入夏天,闷热逼仄,步行一段,随即满头大汗,同行的江教授脱下外衣秒变短袖。而我怕山区寒凉,出发前依然内外均着长袖,袖子捋起来,沿着栈道兴奋前行。

江水粼粼,呈浅青色,纯净明亮,与蓝天白云相照。栈道的一边怪石嶙峋、树木繁茂的高山,另一边就是近西江了,江边树木婆娑,不时露出一段江景与人相照。江天辽阔,千百年的原始气息扑面而来,此地此景,可以是唐,可以是宋,比如张九龄,比如苏东波,捻着胡须站在江边吟咏。包拯离开端州时,乘满一众人马的船,就行驶在这波涛凛凛的江水上,突起的风浪,让他质问缘由,才有“包拯沉砚”的传说。

传说隐约在云雾缭绕的历史尘寰之中,我总相信那些美好的教诲,为官清廉不贪分毫。这是普罗大众的寄望。戏剧里的包拯一张大花脸,让我忘了他是一介书生,七星岩的摩崖时刻上留有他的字迹,在众多名家中显得很普通,但因着“包拯”这样一个符号般的名字,描红的字体突显亮堂起来。

包拯,还有宋徽宗,他们的名字与西江边这个城市相连着。西江,承载着古往今来的故事。

我却惦记着老坑。老坑就在羚羊峡东端,我朝远处那些山麓眺望。

不是在栈道这边吗?

不是,在对岸。有一段路程能够看到,等会我指给你看。

人的脚步在起起落落的栈道上伸缩着,有的人落下了,有的人越过,往前去。在自己的喘息和停滞中,脸孔不断变换,那个带路的小伙子已经不再同行。我很难找到他,不知道他应该在我前面还是后面。我们的结伴甚是有趣,体力和耐力,拍照和停留,人不知不觉地又重组了。

对岸蔓延起伏的山峰,有没有人类的痕迹?抑或人类掩盖于绿林中。若站在对岸朝这边望,我们是否也掩藏于绿林中?我努力往记忆深处翻着日历,翻到我的脚步抵达老坑石的山麓时段,那已是十多年前的过往了。看过那个封了的坑口,在砂石裸漏的山上,我们遇到一个守着一小石屋的老头。老头的屋子里有以前收来的原始坑石,大大小小的石头呈现着从原始状态强行剥离的锋利,尖锐。这些石头貌似与其它地方的石头并无二样,可是密度大,细腻,打磨出来的砚台,自然是上品。

我笃定对岸那边是有人烟的,最起码十多年前就有。

栈道这边突然开朗了,有个平台可供欣赏江景。我不由得停下来。江老师等也对着江面招手拍照。原来江上有无人机,这是随行的摄像师带来的。无人机对着我们飞来,我们挥着手,挥着的手突然多了好几双起来,有热情洋溢的声音朝蓝天呼喊着。原来跑步协会的远动员参和进来。看着他们身上运动服的标识和文字,运动员告诉我们,他们已经跑了三几十公里了。不一会,爽朗的笑声随之往前而去了。

我把拍江景照的人群抛在后面,我不能走在最后,并且我也不想在拍照上浪费时间。没想到肚子里的想法却被一老者讲了出来。

我不能走在最后。他说。

后面还有我们的人呢。

天色晴明,几抹乳白色的云在山峰上,浓荫遮蔽下的山路还是凉爽的,毕竟还是惊蛰节气,后面的人影和声音越来越远了。我喘了喘气,定下神,安慰着老者——高老师,这一程他跟我比划着他的姓名,我才对应着微信名,微信名与原名毫无关联,这原名倒是熟悉,我琢磨着是什么时候在刊物上看到他的名字。

是的,那时我当记者,采访过多少大人物。

他语气沉缓。说起记者生涯,那可是他曾经辉煌的时刻。

L跟我非常熟悉,我多此采访过她,我孩子还是她起的名呢!

我一下就来了精神。他竟然与L这么熟悉,我的敬意一点点垒起,就像脚下的台阶,我抬头一望,这往上的路道绕着山峰起伏,现在正是往上的步履。

这么熟啊?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我的问题有点幼稚,就像一个追星的小年轻,可我不回避我对大人物的敬仰。

她?嗯……她翻脸就不认人。

他毫无表情的脸孔,掠过淡淡的神色,我看不出是悲伤还是失望。

可我这些不能写啊!我跟她打过的交道很多,其实她人还真不错。

还有T,我采访过他当时的门房,他们说他住这里几年,从来不跟他们打招呼,不像XXX,人家可是专门下来跟门房握手。

呵呵,如此真实立体的人,每个人为什么都要像圣人一样呢?这才是个性。

我倒是特别欣赏这样的真实,为这个大人物补充了话语说明。

他脸色风轻云淡,一个历经与多少高光时刻的人,谈及往事皆是过眼云烟了。

他走起路来比我还快,或许是刚才歇息了,积聚了精力,他并没有气喘吁吁,反倒在前面停住,转过来看着我费力地跟上,听得我夸奖他身体好,甚是得意地说,要不是几次的中风,当过军人的他要奔跑起来,能把多少年轻人抛在后面。

他这点自豪我还是认同的,按这样的运动量,我知道自己已经顶不住,何况阳过之后一直不敢多费力和运动。

山腰拐弯处的护栏上,一条蜥蜴正以无可奈何的眼光与我相对,随即扭转了它的头,它的尾巴被一男子的双手捏紧着。这条比一个巴掌还要长的古老动物正以它闪烁的眼神表示着对自己袒露在阳光底下的慌张。我不由得眼神往上移动,该年轻男子一张被阳光晒得黝红的脸,满是行程的风霜。他朝我微微一笑,被他看出我未出口的责问。

拍一下照就放了它。

他如是解释。一只手继续捏紧蜥蜴的尾巴,我赶紧拿出手机趁机拍了照。路过的女孩子们也一一给它留影。有七嘴八舌的声音:

刚才就看到了它,没想到又在这里看到它。

我也撇见山边沟壑中有蜥蜴趴在那里喝水,不敢惊动它。不可能是同一条蜥蜴,这一路的自然生态极好,有各种鸟类此起彼伏回应的声音,白鹇是我能叫出的鸟类,还有黑鸢,杜鹃鸟,我要特别说的是尾巴很长的鸟,应该是属于雉鸟类,这类鸟在这里有白色的、彩色的,偶然在茂林的地面上中看到它们的身影,野生动物和鸟类、甚至昆虫的出没,一下就给人提神了。我们习惯面对人,面对冰冷的钢筋水泥,动物永葆的状态很容易唤起我们的天性。

人之初,本善,本淳。

对了,我要说一种我特别熟悉的鸟:乌鸫。在繁闹的都市里,我看到的最多的鸟就是乌鸫,因此熟悉了它。在这里,它们也很多,就像鸟类的布衣,那些袅娜的雉鸟在它们面前可以高傲地不屑一顾而去。头上的枝干上,很多乌鸫叫唤着,并不怕人,我明白它们本是与人类同在,我们在山间,我们在城市,都有它们的身影,那才是和谐的大地。

我的脚步又与高老师并行,蜥蜴已经放生,它一下就隐匿草丛不见了,但愿没受到惊吓。高老师已经与我把话多时了,脚步并行时便有话语相佐以伴行程。

我从北方南下,已经在广州四十年了。

我看着他,他的五官很有北方地域特征,四十年在广州,算是广州人了,可依然保留与故乡的来往。故人,新人。

“那时候,我们创作室,B是新来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特别老实。”

B就是那个著名的演员,那个女孩子第一次出现在春晚时,实在是惊艳,不容易追星的我都喜欢她。后来大红大紫起来,再后来不断的娱乐新闻,绯闻。后来的脸孔刻满了世态,我没再关注了。突然想起,高老师那时所在的创作室,曾经那么辉煌,出过那么些人物。

一个名字溜出他的口。我点头表示认识,他在美术领域是个领军人物。也是高老师曾经的同事。这位老师我也认识,说起他,我钦佩不已,我敬重的是他的人品。最是奇崛却寻常,我把王安石这句诗反过来套进去这位敬仰的前辈,发现恰恰好。可是,那些人,或在屏幕,或在画作,已经渐行渐远了。

我回头,栈道就像蛇尾盘旋在山脚下,只能看到错落的几段,后面已经消失在草木树林中。行人不知是在前还是后,渐行渐稀。

后来,我负责刊物,这是一份极其重要的刊物,因着它的特殊性,你们是少见的。

我眼睛盯着前面高大的马尾松,有寄生植物攀援而上,我听到这份刊物,也是刚刚,却似曾经听闻,即便是刊物,隔行如隔山。马尾松这个名字,也是高老师刚刚指认的,我惭愧自己生物学科如此缺乏,本来我是极其喜欢植物的,可惜城市生长实在缺乏实践。而我看着马尾松,看着垂下的“马尾”,我确信我看过它,在广州,在潮汕,都有它们的踪影,只是我简单地把它们归为松树,没想到松树的学科也分那么多。

就像竹子。竹子的种类可以几千种。在这里我看到细小矮个子的竹子,甚是有趣。竹子也有这样的小人物啊!

就像人,人类社会,以人种来分,以职业地位区分。还有更复杂的区分。芸芸众生,人就像竹子,就像鸟类,那些差异性很细微。却又不像。说到人,说到名人,高老师有诸多文字背面的了解。

可惜,不能写。

他的语述部分不能写。

为什么不能写?B是他交错讲出的另外版本。虽然他曾经受迫害,我也曾看到电视对他做的访谈,很是震撼,他所受的迫害和牢狱之灾,说起来依然让人动容。

你们不知道,之前他是那么投机,受迫害亲也迫害了好些人。我采访过的这几个人C、D他们都是因B的诬陷才下狱的,他们都跟我说“别理B这个坏人!”看!他们都称他为坏人。

这就是真实的人性,一个立体的人,而不是访谈呈现的一个面,你更应该记录啊!

可写了能发表吗?

为什么为了发表,记录是为了真相,留给后人。

他沉默了。我再三的建议是否奏效我不得而知。我俩继续前行,又开始喘着气,他抬头一看,问:

那里是不是停着等候我们的大巴车?

我抬头看到蜿蜒攀爬到山顶的铁围栏,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同志,咋想到大巴车会走羊肠小道骤然停在山顶呢?我的心往下沉,赶紧安慰:

我们已经快到了,我刚才看了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这个山顶绕过去应该就到了。车在山脚下等我们。

我有着哄小孩的意味。只不过需要把这意思藏着掖着,想起他昨天来之前,还是夫人带着他坐地铁,把他送到乘车点。他一下子走这么长的路,我真怕他顶不住,因为我们的人已经不知不觉走没了。

把夫人的话题拉开了。

虽然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谈到他的对象,那个漂亮的女生,肯嫁给他这个子不大,眼睛小的士兵——这情景就在此刻铺开。

她妈问我,你还能干啥?(什么技术)

像那个年代所有年轻人的婚恋,他们步入婚姻。开始了一生的路程。毫无意外,当然生活自然免不了各种磕碰。

我往后一望,半边的山麓壁立在身后,那轮太阳刚才躲在云里,泻出逼人的银光。云飘逸着,却总是能挡住它的身影。我们的来路,无法知晓多少公里了。但可以用时间计算。记得小伙子告诉我们,大概走两个钟头就到达终点,我们应该走了过半路程了,虽然入口那边我们的大巴在等候,随时接上往回走的同伴。但只要走出三分之一路程,往回走便显得不合算。

何况,一开始走的时候,大家兴致甚高,精力充沛。高老师那句往回走终究是没说出口,这里他的年龄最大,可是往回走也得靠自己,现在往回比往前路程更长了。

这栈道就人生,许多事情无法重新折回。

路边的树木开始阴翳笼罩,除了让自己的气息保持平缓,我们已经无暇关注峡谷和山峦叠嶂了。远远,不知是前面还是后面,有欢呼的声音传来,是落日的辉照惊动他们,还是大地的美景触动拍照的造势?我已经无动于衷了。

我的气息支撑不了眼目再作流连。心里却有石黑一雄《长日将尽》的壮丽抹开,主人公在行程中一睹夕照的壮阔,那景致我可以用此刻的羚羊峡来相媲美。只是主人公在启程中带着满怀期待,那落日才如许的壮观。

对后面的行程我已经力不从心了,我想想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还是绵延起伏的山路。包里带着的一壶茶水即将告罄,我需要省着喝。

有纤道处立着说明,有人在那里停下观看,古时的纤夫是如许的以肉躯拖动船只。眼前恍惚,我知道累的缘故。那些错落不整的痕迹我无暇驻足。行程只剩下对目的地的期待,只是我不好说出来。野生蕙兰、杜鹃花、倒吊金钟、乌捻子开得摧残,一簇簇的浅绿色的、深红色的禾雀花就在头上垂下,让人惊叹。它们盘旋在树上,藤木借力树干,甩下了那么丰厚的馈赠。

在羊城广州刚看过禾雀花开放,以为已经够灿烂了,没想到这里,才知道什么是大自然之力,人工的花园远远无法企及其一分的美艳。

现在禾雀花的花期已经快过。

有声音路过落下。我不由得看着地上掉落的串串花团。再抬头看,挂在藤上那些花还是特别蓬勃,卯足了劲儿继续开放。虽然前面开放的已经焉了,可春天还未写上句号,它们根子里攒聚的精气只要还剩有,就要璀璨绽放。

听说禾雀花可以吃。

又有声音补充道,是年轻的男声,声音随之身影继续往前。我不由得再朝那些花打量,可惜了,若可以做菜吃,这些何曾不是极好的原料。对于花和叶充满无限沉迷的我,憧憬着,来年有机会做个禾雀花来吃。玫瑰花、桂花都能吃,云南人那里更是把鲜花吃成了菜。我只好把那些美好的菜留待往后某个时机。

那个时候,我采访D后,写成了文章刊登在南方日报,后来D看到了。说把他的不能写的内容写了。

这个话说明大人物D很生气,生气这个话也传到了高老师这里。他琢磨着等见面跟D解释。

可是你是如实写了啊!我有点小情绪。虽然多年阅历对于此类事情,我已经多见少怪了,还是想安慰他,你没错。

当然,人生总是如此。人家不高兴,并非每个角度都能是最好的。就像这山,这树,在你这边能挡太阳,在那边就是挡道了。

我们走在羚羊山还是烂柯山之间,这近10公里的路程究竟已经过了多少公里?人稀少了,栈道前后没其它人了。高老师停下喘气,刚才的话题在不大清晰的语言中丢了下落。

我的人生大概分三段,老家山东读书,然后当兵,然后在广州工作。而写作,书法是陪伴着我的理想主义和精神追求。他的书法有碑文的味道,我想极其难得。

那些遗落在我记忆的是文字还是书法?参杂着时间的沙砾,有文字有书法,树木才枝叶丰茂。

江边的湿地芦苇斜曳,白色的芦花有着春寒的萧索,南方的草木不比北方,西江的水滋养的是精灵细致的岭南人,植物也是,杜鹃鸟“哧——”地一声展翅飞上纸头,蓝色的身影使我想起在北京看到的杜鹃,一下子惊艳起来:如此大啊!

同样的物种,南北的区别在此,就像车前草,南方如许的个子,而北方土地冒出的车前草,人高马大。虽然泥土更换,可根里面的基因总是存留着。

你们潮汕女人,勤劳坚韧,固守传统美德。

他的说辞得到我的赞同。这是地域带来的声誉,我也得益。据说羚羊峡的粉葛、肉桂极好,这样的地理环境出产的植物有其独特的味道,而我依然惦记着对岸的坑石,那是这里特定的地理出产。就像人,多年以来,陆续接触的西江这方水土的人,都是具有明显的肌肤和眉眼,水灵的气质。

在赶到广州羊城之前,这只遗落的羊,自己留在了山清水秀的高要。我对于传说无比的热爱,此前问了带路的小伙子:羚羊峡指的是峡谷很窄,羚羊跳得过去,还是指山峰像羚羊?

是这样的。指的是山峰都像羚羊的角。

这与传说相对应。可是哪里的山峰不是长这样的呢?!我倒是有些不赞同。再看山,已经是墨色朦胧。我四处张望,天幕笼罩了下来。奇怪的是,四处也静寂了。

脚步停下等高老师,看出他也着急了。幸亏我看到下面有款款良田,和房舍。我大喜过望,赶紧告知他。

已经看到房舍了,我们已经快到了。

果真,前面是标识下山的指示牌。虽然旁边有一岔道。可是高老师自己把握不定,信念动摇,指示牌都显得不确定。

你还是打电话问一下吧,万一走错了。

我哑然失笑,万一走错了,可就黑灯瞎火了。但我分明看到另一侧的建筑正在施工中。这是另外未完工的地方。

为了妥当,也给他打一定心剂,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打了电话,大声询问该往哪边走,我们这样走有没有错。杨老师在电话里告知我们,照着“出口”指示牌就是,他们几个还在我们刚才停留的地方拍照。

这下,有人在后面。我俩都安心了,慢慢下山,步伐随即轻松起来。

我最怕落在最后。

他几次三番如是说。为一个见过风浪的老者这样的实话,我笑出声来,我灵魂里的隐忧也被人无意间戳穿。原来人性的软弱皆同呀!

下到山脚,黑色的夜幕落了下来。我站在山脚下抬头望,栈道就像腰带露出一小截,在树木的黑影里依稀可辨。黑色,还有蛙鸣藏在里面。再也没见有人下山。

人都哪里去了?刚才一路上有前面的、后面的人群,为什么现在都不见了?我甚是诧异。

他们都下山了。

等候的小伙子笑话我。可是我们还有几位没下山,一看时间,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多钟头,我和高老师的速度在一行人的中间,不前不后,我们在山脚下歇息等待。在这平坦处,看不到西江,看不见峡谷,也看不到山峦。只有面前这座山,黑瞳瞳的,告诉我日已落。大自然的节息运转在昼夜之间。

羚羊在此滞留,在此跳跃。

越过日出,越过山涧。繁华与落寞,都需一同逾越。同一程,归复各自轨道。有的已经走过激越,水至平川。那个五只羊落地之处,我的路程还在继续。

【作者简介:鄞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从事非虚构散文写作,开拓城市心理非虚构写作。作品发表于《散文》《青年文学》《青年作家》《清明》《黄河》《时代文学》《小说月刊》《星火》《四川文学》等,被《读者》《作家文摘》《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转载,出版《刀耕墨旅》《草根纸上的流年》等8部,散文《流水对账》获得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大奖;散文《失忆症》获得第五届大地文学奖;散文《风台》获得第11届“岱山岳”全国海洋文学奖;散文《在庵埠》获得广东省有为文学奖第五届“九江龙”散文奖;散文集《草根纸上的流年》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尘间·扉》上榜2021十大劳动者好书榜·散文榜;《失忆症》入选2021中国散文年选。《打结的流水》入选2021中国文学佳作选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