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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灵魂会重逢
来源:海口日报 | 王子君  2021年07月26日16:58

“子君,我是大姐!”

微信里传来慧瑛大姐激动热切的声音。

我喜不自禁。大姐的声音像我第一次听到的那样,有一点清澈,有一点脆甜,有一点豪爽,又有一点孩子般天然的嗲气。这种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它属于慧瑛大姐,即使没有任何铺垫,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八年,我也能瞬间确认。

时隔二十八年,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苍老、喑哑,她的心一定保持着激情、梦想、阳光和海纳百川的容度。

有些人注定要相遇,有些灵魂注定会重逢。

像海浪逐涌,像火山喷发,像高山流水,我们尽情地表达着对彼此的记忆、思念和期盼之情。

在主编“勤径千里马·课文作家作品系列”之鲁迅卷《鸭的喜剧》时,编辑在书后附录了几篇名家写鲁迅的作品,其中有陈慧瑛的《美丽的足迹——鲁迅先生在厦门》。我一看篇名,断定此陈慧瑛就是我“失散”多年的慧瑛大姐,当即要了微信名片,火速加了好友。

二十八年前,我在《海口晚报》副刊负责《散文百家》专栏。一天,社领导交给我一份会议资料,说著名散文家陈慧瑛在海口参加这个会,你想办法去采访并向她组稿。我欣然领命。

我很快联系上了陈慧瑛。约好见面时间后,她一再叮嘱,往宾馆来的那条路,入口处有五棵高高大大的棕榈树,你一定不要走错入口了,是棕榈树,不是椰子树哦!海南最多的是椰子树,其形态和棕榈树有几分相似,常常让初见它们的人傻傻分不清。她不知道我已上岛三年多,且一上岛就被椰子树迷得五魂三道,绝对不会把棕榈树看成椰子树的。但也因此,棕榈树的美和慧瑛大姐体贴入微的性情烙进了我的记忆。

我如约到达酒店,敲了敲门,不见应声,便站在走廊里等候,看楼前花园椰树高耸,美人蕉开得艳丽,脑海里想象着即将到来的会面。

一位在花园边转悠的男士走过来问我:“你是来找陈慧瑛的?”

我看他很和善,便点头应道:“是的。”

“她不在。我也是来找她的,她大概还在会上。”男士看了看表。他问我怎么会认识陈慧瑛。得知我是《海口晚报》的记者,他忍俊不禁:“哈哈,你是《海口晚报》的记者,你居然不认得我么?”

这时,一位满头棕红色卷发、戴着一副秀气的红框眼镜的女士疾步走来。男士立即迎上去和她握手:“慧瑛大姐,能在海口见到您,真是太好了!”他指了指我,“这位也是来找您的,《海口晚报》的王子君……”

“子君,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来,来,外面太热,快进房间!”陈慧瑛打开房间门,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往里让。“没想到你们会一起来呢!”

“哪里,‘子君’还不认识我呢。”男士打趣道,并把我们刚才在门口碰到的事说了一下。

陈慧瑛揶揄道:“哎呀,子君小妹!你这记者当的!这是你们的曾浩荣市长呀!”

我一时尴尬得无地自容。《海口晚报》是海口市委机关报,市长天天在报纸上露脸,我却连面熟的感觉都没有。

曾浩荣乐呵呵地说:“呃,大姐,这说明子君小妹是个单纯的人哪!”

“对对对,这说明她是个很单纯、不功利、不会钻营的人。我喜欢!”陈慧瑛立即赞同道,将我解了围。

我因此认识了市长,但此后却没有因此和市长加强联系。很多年以后,我听一位和曾浩荣相熟的朋友说,曾市长和他笑谈过这件事,为能遇到像我那样单纯得“不识泰山”的记者感慨不已。

曾市长走后,慧瑛大姐和我好一番长聊。她问了我许多问题,比如为什么你年纪轻轻要跑到海南创业?在海口生活艰不艰苦?《散文百家》组稿顺利吗?你的创作以散文为主吗?

说是我采访她,结果,变成了我向她尽情倾诉的一次会面,痛与快,困惑与坚持,迷茫与希望,一股脑儿地说给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文学大姐。她有一种让我说不清楚的魅力。临分别时,她抓着我的手,言辞恳切地说:“子君,你是个率真、执着的女孩,我认你这个小妹了!你以后就管我叫大姐吧!”

谁能想到呢,一个是蜚声文坛、正如日中天的归侨作家,一个是一株刚刚开出小花的青青苹果树,却在阳光炽烈的海南岛上,成为一见如故的姐妹!

此后我们书信往来,不算频繁,却无比率性。

1998年,我去厦门旅游,告知慧瑛大姐,她非常高兴,约好和我见面。但临到头,她临时有会不能来了。原来,大姐不是专业作家,她是厦门市人大常委、厦门市侨港澳台外事宗教民族旅游委员会主任、福建省人大代表,行政事务繁杂,完全不能自由支配时间。我很释然,这次不能见面,以后再相见。

哪知这一错过就是二十多年。其间我生活的道路发生了重大变化,从南到北,一路风尘,友朋星散。和大姐的联系也像是风筝断了线。

不过,大姐的情谊我却从未忘却。那一次“采访”,她对我发自内心的赞美、赏识和指点,成为我心中膏腴之地,引领我看到远处的风景。她是我文学生命中的贵人。

虽然多年不见,大姐也常常想起我。或许正因为彼此不曾相忘,我们的灵魂便注定能够重逢。借助微信语音,我们热火朝天地聊了近两个小时。我们分享这些年各自的生活经历和创作成果,也谈及抗疫话题,谁也不掩饰、不防备、无保留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我发现,大姐不仅声音未改变,还依然保有独立的观点、视角、思想,只是更有高度、广度和深度。坦诚,让我们的对话像一盘闪光的银子。

通话结束后,我收到了大姐快递来的书——《有一种爱叫永远》。绿底白字的封面,简洁大方、干净清爽,如春天扑面而来!我以前只知道大姐是著名散文家、官员、新加坡归侨,现在看勒口上的简介,她还是民族英雄陈化成将军嫡系五代孙。

“尊荣之前,必有谦卑。”我如醍醐灌顶。

随书而来的还有一封大姐的亲笔信。“有幸再续前缘,非常高兴!希望来日还能相见。‘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看那笔触圆润有力、酣畅淋漓的字迹,我真是为大姐喝彩,岁月流逝,却未曾消减她丝毫的激情与活力。

我迫不及待地翻阅了书中十几篇作品。

《有一种爱叫永远》,这种爱,是对祖国、对朋友、对亲人、对人类、对文学沦肌浃髓的爱,热烈、深邃、纯净、隽永!

真的是见书如见人。我仿佛置身于美丽的厦门,见到了热情如火、风采明丽的大姐,我要再一次尽情向她倾诉……大姐已饱经岁月砥砺,智慧丰厚,定会赐我更清亮的思想、更明阔的情怀……

我给大姐回寄了我的书。随书,也手写回复了一封书信,诉说这些年来的成长与收获。我特意翻找出已多年不用的“王子君信笺”——我的专用信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心中的真诚、质朴、清纯,和对大姐的敬重。

当信写完,我好生欢悦,竟有一种荡气回肠之感。书信,在这一刻还原为如此美好的一种交流方式,每一笔,每一划,都代表着你的情绪,你的情感,你的愿望,你的爱。那种知音般潺潺流淌或飞流奔腾的爱,纵隔千山万水,也能传递、抵达,永续不断。

大姐在读信后的第一时间在微信里回复了我:“一回到家,就收到你的书和信,真是十二分高兴!细细拜读了你长达数页的亲笔信,感动之心,难以言表!……难得天涯有知己,此子君和大姐之谓也!”

落款是“大姐”,后面跟了无数朵盛开的玫瑰。

这般激扬的文字,令人动容。大姐依然是二十八年前那个真诚纯粹的、未染纤毫浊气的名作家慧瑛大姐!年岁的韶华不再,心灵的韶华永驻!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间,23时27分。夜已深了。

我热泪盈眶。

灵魂的唱和是如此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