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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火者 ——李汉俊在上海
来源:新民晚报 | 陈晨  2021年07月06日07:36

1918年岁末。

一艘从日本开来的巨轮,经过多日海上航行,终于来到了吴淞口,船速开始放缓,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几只海鸥迎风飞舞,迎接着远航归来的游子。

李汉俊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港口的方向。越来越接近的,是即将抵达的岸,是摩登而陌生的上海,是阔别多年的祖国。视线渐渐模糊,说不清是因为江上的雾气,还是因为奔涌而出的热泪……

留学归来

1904年,李汉俊第一次踏上前往日本的轮船,年仅14岁的他,紧紧跟在兄长李书城的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陌生的世界。轮船、大海、都市,在少年的眼中是迥异于家乡潜江的崭新天地。在日本和祖国之间往返几次后,十四个春秋倏然而逝,沉潜在眼底的,是日月轮换刻下的年轮,是眼界和格局伴生的自信和勇毅。去日本时,他只带了一个小箱子,装了几件替换衣服。如今归来,行囊里装满了日、英、德文版马克思主义书籍和报刊。这是他十多年去国怀乡取回的“真经”,也是他日后在中国大地播撒的马克思主义火种。

一声汽笛,穿透云层,在黄浦江上空久久回响。上海到了。

上岸后,李汉俊跟随兄长李书城,一起居住在法租界霞飞路新渔阳里6号,这是他来到上海后的第一处寓所。李汉俊在上海生活工作了三年多,先后在法租界换过多处寓所,其中霞飞路新渔阳里6号如今是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机关旧址纪念馆,白尔路三益里17号是《星期评论》社社址,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如今是中共一大纪念馆。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李汉俊与其兄长李书城的寓所召开。

年长八岁的兄长李书城是汉俊从小膜拜的偶像。1902年5月,20岁的李书城被选派到日本留学。同时入学的有黄兴等三十人,同班同学还有周树人(鲁迅)等。那年,李汉俊眼泪汪汪地送走了二哥。李书城也是打心眼里疼爱着弟弟,课业之余,想得最多的就是弟弟,每每看到身边的低龄留学生,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弟弟也能出来开开眼界该多好。但他知道,家里根本拿不出供弟弟出国留学的钱。

1904年初,李书城得友人吴禄贞资助,准备第二次东渡日本留学。临行前,李书城委婉地提出,希望弟弟也有机会去日本留学。吴禄贞豪爽地一挥手,说道:“这有何难?把汉俊带上,钱我来出。”于是,14岁的李汉俊,便跟随兄长一起东渡扶桑。

在日本,李汉俊学习了日语、英语、法语等多种语言。多年以后,他才意识到,当年在日本打下的外语基础,是他日后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倚仗。凭借着扎实的外语功底,他翻译了《马格斯资本论入门》等大量马克思主义著作,帮助陈望道校对《共产党宣言》中文全译本,还协助李达翻译《唯物史观解说》。在中共一大召开期间,面对突然闯入的法警,他以一口流利的法语从容应对法警的盘问,最终化险为夷,与会者得以安全转移。

一封长信

黄包车把李汉俊带到了法租界霞飞路567弄弄堂口,李汉俊走进弄堂,只见石库门弄堂里的建筑还很新,大概只造了两三年,红的墙、黑的瓦,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市井气。前后房屋间隔很近,邻里之间气息相闻。霞飞路近在咫尺,但一走进弄堂,喧嚣止息,竟是一方闹中取静的难得天地。新渔阳里6号在弄堂的深处,大门上写着“惟德是辅”四个大字。院子很小,几步就到了客堂。两层小楼精巧别致,算不得宽敞,但规规整整,倒也舒适。

李汉俊对此处的居住环境挺满意,闲暇时便去霞飞路走走,或去弄堂对面的湖北善后公会坐坐,跟湖北老乡聊上几句。某一日,他正坐在善后公会喝茶,听到有老乡在大声招呼——“詹先生来了,快里边请。”

随即,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有老乡给李汉俊介绍说:“这是詹大悲先生。”李汉俊之前早就听闻过詹大悲的大名,知道此人经历非凡,胆识过人。

李汉俊与詹大悲一见如故,一聊又知道都居住在新渔阳里,比邻而居,彼此便多了一些亲近。两人从此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聊时事,聊正在日本风行的社会主义运动和马克思主义思潮。两人还合作翻译了日本佐野学作的《劳动者运动之指导原理》,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

某日,两人一起喝酒,詹大悲趁着酒兴,说道:“汉俊,你虽年龄比我小,但你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我佩服得很。来来来,敬你一杯,你我投缘,真想学古人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李汉俊哈哈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想到,酒后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冬去春来,法租界里梧桐披了新绿,街心花园鲜花争奇斗艳。这一日,詹大悲叫上李汉俊,兴冲冲来到湖北善后公会,说要给他引见老乡。进了善后公会后,詹大悲熟门熟路走进一个房间,指着两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给李汉俊介绍说:“这位是董贤琮(董必武原名贤琮,号壁伍,“必武”是他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以号代名用的谐音),武昌起义时,贤琮从家乡赶到省城,参加了汉口保卫战。从那时起,我俩就成了并肩战斗的好兄弟。这位是张兄国恩。”

四位湖北老乡在他乡相遇,聊得畅快。之后,他们几乎天天见面,讨论匡时济世的良策。李汉俊向他们介绍十月革命和苏俄的情况,将一些马克思主义书籍和日本进步杂志《黎明》《改造》《新潮》等推荐给他们。董必武等人虽一时看不甚懂,但听着李汉俊讲解,竟也入心入脑,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认可日益加深。

李汉俊对他们说,马克思主义是“择取方向时候的指南针”。只要有了这个指南针,“我们就可以随时施设,应机修正,不至于死守盲撞了”。他后来把这个形象的比喻写进了《自由批评与社会问题》一文。不知不觉,李汉俊俨然成了他们的中心,成了他们马克思主义的指路人。董必武后来多次回忆说:“李汉俊是我的马克思主义老师”。

法租界的生活成本无疑是高的,没有固定经济来源的詹大悲、董必武等人日渐拮据,最艰难的时候,靠詹大悲典当衣服、蚊帐度日,詹大悲和董必武有时只能共穿一件长衫。李汉俊虽竭力接济,但他自己也并不富裕。

如此饥一顿饱一顿总不是个事,董必武便和张国恩一同回到武汉,准备创办一份报纸,反映民生多艰,替老百姓说话,还可以用来传播马克思主义。但严酷的现实,使他们的报国愿望一次次受挫。董必武深感彷徨和焦虑,于是写信给李汉俊,述说苦闷。

收到来信,李汉俊的心情也很沉重。他知道,董必武他们遇到的阻力,正是革命遇到的阻力。该如何冲破这重重阻力呢?他陷入了沉思。思考多日后,李汉俊给董必武写了一封长达一万五千字的回信。

李汉俊的信像一道雷电,瞬间击中了董必武的头脑。他反反复复读李汉俊的来信,越读越觉得有道理。这封信,让董必武真正树立起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从此,他成了“遵从马列无不胜,深信前途会伐柯”的共产主义者。

世界新开

李汉俊在新渔阳里6号入住半年后,某一天,有客来访,来者是李汉俊在日本结识的友人,邀请他出任《星期评论》的编辑。故人重逢,分外亲近。两人谈起时政,颇为忧虑,都认为启迪民智很有必要。因此,李汉俊欣然受邀,出任《星期评论》的编辑。

《星期评论》创办于1919年6月8日,办刊宗旨为:介绍世界大势与思潮,唤起不满社会现状的青年,使他们能够了解该打破的是哪些,该解放的是哪些,该建设的是哪些。

创刊初期,《星期评论》主要宣传孙中山的思想,两个月后,由于李汉俊的加盟,刊物转向宣传马克思主义为主,成为五四时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主要刊物,与李大钊、陈独秀在北京创办的《每周评论》一起,被誉为“舆论界最亮的两颗明星”。

这一年的8月17日,李汉俊以“先进”为笔名,在《星期评论》第11号上发表文章,其中一篇题为《怎么样进化?》,很快,李汉俊成了《星期评论》的主笔,成为“三驾马车”之一。

1920年元旦,《星期评论》周刊发表了新年宣言《红色的新年》。当时的社会民众刚刚经历过半年前疾风骤雨般的五四运动,精神创痛尚未愈合。新兴的知识分子处于危局之中,感受着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反差,苦心探索着中国的出路,发出了红色新年“世界新开”的呐喊。

“世界新开”的呐喊正是李汉俊的心声,他既是“世界新开”的热烈祈盼者和呼吁者,也是务实的实践者和推动者。他不遗余力地传播新思想,唤起民众的觉醒,他热情宣传马克思主义,把思想武器交给民众。他以实际行动迎接新世界的到来。

1920年2月,李汉俊与兄长李书城迁往法租界白尔路三益里17号居住,《星期评论》社的总发行及编辑部搬到了李汉俊兄弟的寓所。同月,陈独秀回到上海,《新青年》编辑部也随之回到上海。《新青年》与《星期评论》,舆论界的南北执牛耳者有了地理和思想的交集。

1920年6月6日,在上海租界工部局和军阀政府的强行干涉下,《星期评论》被迫停刊。但《星期评论》社并没有停止战斗,在6月7日刊发的《<星期评论>刊行中止的宣言》中,李汉俊等表示,他们将专心致志于“刊行有价值的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我们生存一天,一定是为改造社会尽力一天”。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初步传播给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提供了思想条件。1920年5月,陈独秀发起成立组建了秘密团体“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李汉俊是研究会骨干成员。同年6月,“中国共产党发起组”成立,共有成员17名,陈独秀是书记,李汉俊是重要成员。1920年9月1日,《新青年》改为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机关刊物,李汉俊是编辑部主要成员。

在建党前夕,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组织的一切重要活动,李汉俊都是重要参与者。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的一切宣传机构,均与李汉俊有着密切关系。他或是刊物的主编,或是主要撰稿人。这些宣传阵地,正是在陈独秀、李汉俊、李达等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知识分子的共同努力下,展现出光彩夺目的理性光芒。也正是有了李汉俊这样的先驱者以及无数接力者,马克思主义的火种,才能迅速传遍神州大地。

一个新世界即将打开,一个伟大的政党正在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