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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燕滦:咏叹自行车(总第四十九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0年12月18日08:32

本周之星:燕滦

王树久,笔名燕滦,河北省迁安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9年参加河北省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迁安市作家协会主席,《燕山》杂志主编。出版文集《忧郁的河》(上下册)、《娥眉月》。并有多篇文章在《散文百家》《华文月刊》《唐山文学》等报刊发表。

 

作品欣赏:

咏叹自行车

1

老房子的年岁已过天命,青砖和白灰外罩着土坯的身子骨尽管十分孱弱,但在瑟瑟之中依旧拄着院墙外的老树,顶风冒雨、傲霜斗雪,照看着老屋子里的老物件。

我当兵前骑的那辆自行车,就是其中的一件,在老屋子里看上去近乎体无完肤,车身支离破碎,车轮分崩离析。至今年劳动节回老家我逢着它,粗略算来,已有四十个春秋,如今它老得不成样子,这么多年来,我没能认真地看它一眼,更没有关心过它的命运。

老屋子在暮春最后的风中为自行车叹惋着,自言自语:自行车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来来往往暂且不说,村外百里远的山石路、泥土路、沙窝路、冰雪路,哪条路不认得它?它又不熟悉哪一条起伏坎坷、曲折分岔的大道、小道呢?它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从不说累,也不抱怨。

自行车旁是落满尘土的暗红色的板柜,当年亮铮铮的凝重的身躯、红润的脸庞已不复存在,但仍不失沉稳地表态,首先是道路上不该存在的铁钉一类的东西扎破了自行车的轮胎,然后是风慢慢地扭曲了自行车的轮辋,也折断了一些意志薄弱的辐条。

板柜上的簸箕性格直爽,坦言相告,表明是雨把自行车打得锈迹斑斑。板柜边上的篓子忍不住说是霜将前后挡泥瓦和链瓦子腐蚀得朽坏变形,并扯落了链条、撕开了鞍座。

篮子和扁筐不甘沉默,篮子提问说铃铛怎么不见了,车灯为啥不亮了。扁筐因过去曾跟自行车转战南北,发言悲愤,说大家都埋怨是它给自行车的后座压散架的,其实都是雪惹的祸,包括铃铛不响后来丢失,车灯不亮最后毁掉,还有车闸失灵、闸皮脱落和脚蹬松懈、踏板离轴,无一不是雪亲力亲为造成的后果。

火炕虽显苍老,依然保持温和的态度。炕上的绳子和盘子秤受到火炕的鼓励,加之绳子过去长年缠在自行车后座上、盘子秤也累月地挂在车把上,对自行车的吃苦耐劳有着深切的体验和同情,开始讲出心声。

绳子说自己从“结绳记事”起,就代表岁月拴住每个人、每件物,系上每个事、每份情,也丈量事物的长短与大小、人生的胸怀与理想。最后表达自己当年总在默默地帮助自行车完成最终心愿。

盘子秤的秤砣没有垂在秤杆下,而是安稳地坐在秤盘里,这是一种无法完成自我称量的休假姿态。暂时失去秤砣的秤杆变得飘飘然而活泛起来,说自己称过的物件有小山一样重,都是靠自行车驮来驮去,而自己让自行车知晓了所载不同物体的各种承受力。

2

我看到这些老物件,听到它们的纷纷议论,觉得可爱可亲,不由得想起它们年轻时和青春年少的我整天缠在一起的情形。老物件所说的风霜雨雪无非是说早年时光的艰辛,象征了人生之路的坎坎坷坷、踉踉跄跄。

对于老物件来说,老屋子俨如母爱,老房子俨如父爱。老房子、老屋子,互为表里。母爱温暖着家,父爱支撑着家。

老房子是五十多年前我父亲母亲靠姥姥倾其所有的帮助才盖成的。大姐说那年她十八岁、二姐十六岁、三姐七岁、我四岁、弟弟才两岁。在二姐和三姐中间还有一个哥哥,两岁时罹患肺炎,夭折了,盖房那年如果活着应该十二岁。

大姐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姥姥家和我们家在一个村子。姥爷死后,姥姥同大姐和我们搬到一起过日子,姥姥就母亲一个独生女儿。姥姥家有一间半正房和一间半厢房,后来姥姥用那一间半正房换了另一间半厢房,有了完整的三间东厢房。厢房也是瓦房,夹在两排正房中间。姥姥让我父母把厢房拆了,在村北批下一处宅基地准备建房子。后来父母带领大姐、二姐盖了四间新房,再后来,新房也渐渐地成了承载老屋子里老物件的老房子。

盖房时二姐年岁小,累活计的重担磨坏了她的肩膀,压歪了她的脊椎。二姐两手肌肉萎缩,用筷子夹不起饭菜,后来蔓延到胳膊和双腿。她学不了骑自行车,大姐学骑车时,二姐在后面给扶着后座来掌握平衡,以后的生活中就没有再摸过自行车。

大姐在村里的代销点上班,代销点取消后,大姐结婚了。她没有离开我们村,而是让大姐夫这个首钢工人落户到我家。大姐夫一早一晚要跑首钢的矿区,婚后买了一辆红旗牌自行车。我和三姐、弟弟陆续用这辆珍贵的自行车练习骑车,每一次摔倒和碰撞,哪怕是很轻微的,都让我们无比心疼。终于在以心慌脸红和忐忑不安为前轮,以顽皮倔强和不断坚持为后轮,颠簸为左车把,曲折为右车把的骑行路上,获得迎面而来、扑入胸怀的临风快慰和惬意。

3

三姐定亲的时候,三姐夫家给买了一辆唐山生产的燕山牌自行车,从此我们家也有了自行车,而我成为这辆自行车真正的驾驭者。

迎接崭新的自行车到家的自然是当时还不老的老房子、老屋子和老物件们。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像来了一位贵客。

家里又开始准备挨着老房子的东房山墙盖新房,按照我姥姥的说法是给我和弟弟每人留一处宅院,留着往后娶媳妇住。人们总是朦朦胧胧地憧憬着未来,我不知道未来媳妇藏在哪里,但对于一个人口较多的家庭来说,盖新房总是令人向往的。父亲又把爷爷分给我们的两间瓦房给拆了,老房子没建以前我们一家人居住在那里,是一个大院落里可单独生活的两间比老房子更老的房子,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它是何时建造的。

农村盖房子是件大事,几乎得集中家里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为了给房子添砖加瓦,我跟随春福哥利用假期学习做些小买卖。自行车不仅成了我最为得意的坐骑,也是我跑东跑西、走南闯北最得力的帮手。那段时光,我和自行车,可以说如同一对情侣,不离不弃,如漆似胶。

盛夏里,天气炎热,我和春福哥骑车去外县的偏远村落收往年的粉渣,一出门就是几十里地的路,没有固定目标,只有大概方向。我们得勤打听哪里栽种白薯多,推断哪个村庄的粉渣价格更便宜,常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踅摸到粉渣充足的庄户人家。进村后,沿着一条街挨门挨家地叫喊:谁卖粉渣喽?刚开始我不敢大声招呼,还有些羞怯,在春福哥的带动下,才渐渐大声嚷出来,稚嫩的叫买声从一家传到另一家,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街,从一个村飞到另一村。

我从各家各户收的粉渣平均每斤八分钱,交到供销社是每斤一角二分,能挣得四分钱,一百斤的粉渣我就能赚到四块钱。那时每天能赚四块钱,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非常惊喜的事了。不要忘了,我的自行车功不可没,为此,它一次次辛苦地付出,代价沉重。

太阳的高温不停地从我的全身挤出汗水,粗布衣服阻挡不住那“润物细无声”式的渗透,衣裤落得湿淋淋、咸涩涩、皱巴巴的。我反倒有种热敷的体验,将自己一双眼睛睁得更大,游览着道路和村庄旁侧的绿水青山。骑上车子,风就来了。衣服鼓胀着或贴紧我的身体,风撅折了阳光废弃的箭镞。

夏季的性子极易变换,脸说翻就翻。刚刚还是白云如帆,在天空碧蓝的湖水中徐徐而行,瞬息就像打碎的墨碟,黑云翻卷。电闪过后就是雷鸣,脚前脚后。风大声吼着,猛烈地摇晃着道路两旁的栗树和庄稼。我恰好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陡坡,载着一百多斤的粉渣,只能推车前行。既然无处避雨,就把我的雨披,一块说不上大的塑料布苫在装着粉渣的纤维袋子上,我解开挂在车把上父亲的草帽,戴在头上,大胆地走进风雨。

后来父母亲带领我们兄弟二人在挨着老房子的东面又盖了四间房子。大姐、二姐和三姐已经结婚,也总来帮忙,姥姥那时身体还硬朗,一直忙前忙后。这四间房子和老房子比,只能称为旧房子,父母现在仍然住着。老房子和旧房子,像长辈和晚辈站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快乐老家。

4

成长过程中,我有自行车相伴。

那是一个凛冽的冬天,腊月里的一场雪让年味更浓,人们的脚步匆匆、心情欢喜。连续几天的好太阳,春福哥和我决定到口外看看粉渣的行情。一个寒冷的早晨,我们踏上了崎岖的山路,雪坚硬地固守着光滑,坑坑洼洼和大大小小的乱石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已然习惯于艰难困苦,不再畏惧和留意道路对我们一次次的考验到达。上坡下岭,都得推车而行,可我们依然像小鸟飞跃崇山峻岭一样快乐。不知不觉中,我们越过燕山长城的擦崖子关隘,骑进了青龙满族自治县一个叫凉水河的村子。

村子里充满即将过年的喜庆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笑逐颜开、容光焕发。日头在十点多的光景,我和春福哥都收好了各自的粉渣。我刚用绳子煞紧后座两边装得满满登登的粉渣口袋,肚子突然疼起来,我随口“哎呦”了一声,卖给我粉渣还帮我扶车捆口袋的年轻媳妇赶忙停住脚步,回身问道:“小兄弟,怎么了?”我回答肚子疼,告诉她来的路上渴了,吃了两捧雪。她说:“这么冷的天,又是早上,怎么能吃雪呢,快到屋里喝杯热水暖暖肚子吧!”我正犹豫,春福哥赶来,知道原委后谢过年轻媳妇就催促我去喝水。

进屋发现,屋子里真干净啊!雪白的墙壁和窗纸,北面墙壁上挂着梅兰竹菊四扇屏,东面鲜红的板柜上一面穿衣镜里出现了我发呆的身影,镜子两侧的写着“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横批是“风景旧曾谙”。窗子上贴着剪纸和红双喜。这时,一双纤细白净的手端过来热气腾腾的一杯水,年轻媳妇笑着说:“快坐炕上,趁热喝。”我一边接水,一边腼腆地瞅了她一眼:黑色的裤子,红色的上衣,利落的短发,鹅蛋型的脸盘比月亮白嫩,两只大眼睛荡着笑。喝完热水,肚子不疼了,春福哥叫我赶路回家。我答应着把那只带有大红花的水杯放到炕沿上,匆忙起身时,慌乱中杯子被手指带到地下,“嘭”一声碎裂了。大镜子马上照出我涨红的脸,我难堪至极,不知该说什么。她却始终在笑,拿来笤帚和铁簸箕收拾地上的碎片,还安慰我说:“没事的,有没有刺破手?”骑上车后,我扭头回望了一眼送到门口年轻媳妇,她正冲我们摆手,归程一路无语,我总觉有双含着笑的大眼睛在看着我。

我的自行车仿佛也受到鼓舞,飞奔着将我安稳地带回了家。从此,那杯热水一直暖着我的心,直到今天也没有降温。还有那红色的上衣、荡着笑的眼睛和白居易的“忆江南”,时时刻刻都唤起我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憧憬。

中学毕业后,我到滦河南边的二姐家跟姐夫学漏粉。村子在首钢矿区附近,离我家有五十多里地,我每天往返于两个村子,骑一百多里的路,每天在自行车上的时间至少四个钟头。入冬后,我参军去了部队,就把自行车给了弟弟。临走那天,弟弟骑车带着母亲在镇里送我,也算是和自行车的告别。

如今,我们姐弟的家里都有了汽车。可我又起心动念,想把那辆病恹恹、伤累累的自行车收拾好,骑着它去凉水河村,寻访那些美丽的景色和人。我和春福哥视频聊天时说起了这个想法,他表示大力支持,愿意前往。他在视频里看到我们小区大门口的共享单车时,春福哥说:我们骑着共享单车去。我回答说:好的。但我心里还是惦记着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我要修好它,让自行车在新的时光中继续前行。

 

本期点评:余良虎

旧时光咏叹调

在飞逝的时光里,我们一直都在告别一些用过的见过的物件。这些物件伴随我们度过美好的时光,留下美好的记忆,甚至成为生命中难以割舍的情愫。燕滦的散文《咏叹自行车》,是对旧时光里的老物件发出的咏叹。

本文以一辆旧自行车为主线,叙述一个家庭的变迁史,真实地再现一个时代的社会生活样态。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人间真情和温暖。尤其是在行文中讨巧地采用拟人化语言,风趣幽默,妙趣横生。譬如在写自行车和其他老物件“相处”中有过这样的描述:“板柜上的簸箕性格直爽,坦言相告,表明是雨把自行车打得锈迹斑斑。板柜边上的篓子忍不住说是霜将前后挡泥瓦和链瓦子腐蚀得朽坏变形,并扯落了链条、撕开了鞍座。

篮子和扁筐不甘沉默,篮子提问说铃铛怎么不见了,车灯为啥不亮了。扁筐因过去曾跟自行车转战南北,发言悲愤,说大家都埋怨是它给自行车的后座压散架的,其实幕后都是雪惹得祸,包括铃铛不响后来丢失,车灯不亮最后毁掉,还有车闸失灵、闸皮脱落和脚蹬松懈、踏板离轴,无一不是雪亲力亲为造成的苦不堪言的后果。” 这些老物件之间的对白,亦庄亦谐,生动形象。

像这样拟人化的句子在文章里不时跳跃。又如:“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掀起白云卷、树叶摇、月光响、雪花飘,各种物件也跟着雀跃欢呼,翩翩起舞。”读起来让人轻松愉快,又趣意盎然。

《咏叹自行车》是一曲旧时光咏叹调。略显不足的是有些地方表现得过于平淡松散。

不过,从作者近期发表在中国作家网的作品来看,有几篇散文作品还是比较成熟老道,功力不浅。比如《父亲的秋天》《飞翔的河流》《拥抱栗树》等篇目,生活气息浓厚,文笔娴熟,情感饱满。从各个角度表现出对家乡的拳拳之心。由此可见,作者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家乡,生活积淀深厚的作家。期待有更多更好的作品奉献读者!

 

了解燕滦更多作品,请关注其个人空间:燕滦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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