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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扑面
来源:《十月》微信公众号 | 李清源  2017年05月23日08:00

郑鸣很久不约方海明打牌,方局很忐忑。他以为何处不慎,得罪了这个圣人蛋。得罪他当然扯淡,关键是他上头还有个令人敬畏的哥哥。巴局长崇拜李云龙,最喜欢做的事除了喊亮剑,就是骂娘。郑鸣把分管的工作搞得一团糟,巴局长却只是批评了一顿,虽然措辞严厉,用词却很文明,倘若换作别人,几代祖宗都被他操遍了。巴局长主持工作已经三年,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一日在微信上学习,看到一篇讲《永乐大典》的文章,脑际灵光闪耀,当即决定编撰一部《颍川会典》。他开会宣布了这一决定,任命郑鸣为执行人,由他选聘编委会成员,并负责具体编撰事宜,方海明同志协助工作。方海明这才意识到有很多天没跟郑局切磋过牌技了。散会之后,他立即去郑局办公室拜访,先跟郑局谈了会儿工作,然后邀请他重叙旧谊,晚上去他家搓几圈。郑鸣想到之前输给他的钱,爽快地答应了。

方海明约的还有翟所长。翟所长这些天火气很大,一提到局里的事就指桑骂槐,而所有隐喻,无不指向高高在上的巴局长。大家打风定位,和谐打牌,打了不几圈,翟所长便又忍不住开始发牢骚,就招考的事表达他的质疑和不满。

这是专业性很强、对文化程度要求很高的岗位,他居然把学历降到大专,这不是开玩笑吗!明显是有其他意思。干脆也别考了,他想让谁进,直接进来好了。荒谬!

郑鸣说:老翟这么愤怒,不会去县里反映吧?

哼,走着瞧!

方局满以为又要大赢一票,不料第一局就输给郑鸣,然后又输,再接再厉地输,郁闷得不行。翟所长的叫嚣令他很不耐烦,认为干扰了他的思路。另外在他的牌局上批评领导,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好好打牌,莫谈国事!他丢出一张牌,打断愤怒的老翟。

牌局结束后,大家作别抑郁的方局。郑鸣开车送老翟回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到招考的事,再次挑逗起老翟的怒火。他对老翟的义愤表示了理解和支持,赞美老翟是个公正耿直、不畏强权的人,然后问他是不是真要去县里反映情况。老翟被郑局煽动得豪气满怀。

当然要去!他嚷嚷的声音几乎炸破车厢。别人怕惹事,我不怕!

送罢老翟,郑鸣意欲给戴胜打个电话,告诉他事情可能会有转机。想了想,又罢了。他翻了翻微信,没有陈倩的留言。这些天他很少见到陈倩,微信上聊得也不多,想必是在忙着修补家谱。听她说过,修复古籍是细致活儿,最是考验耐心,要静得下来。所以他也没有主动打扰她。此时他想,应该给她留个言,告诉她已被聘为《颍川会典》编委会成员,聘书不日发放。留言刚发出去,戴胜打过来电话,问他在哪儿,在干吗。郑鸣说刚打牌回来,准备睡觉。戴胜说睡不着,想跟他喷一会儿。从声音听,戴胜的情绪似乎很低落。郑鸣说:你过来吧。戴胜说:我在医院值班,就在电话里喷吧。他问郑鸣这几天有没有跟陈倩联系。郑鸣说没有。

怎么了?郑鸣问。

我觉得她很怪。

其实不是怪,是冷淡。这段时间陈倩不光跟郑鸣联系得少,跟戴胜也几乎没见过面。每次戴胜约,她都以有事或太忙婉拒,在微信上说话,也带理不理。戴胜不知所以,就想到了老朋友郑鸣。郑鸣说:她大概在忙着补书吧,毕竟得赚钱养家。戴胜说:补个破书能赚几个钱?这样不理人,很让人煎熬啊。干脆我把她养起来得了。郑鸣说:你省省吧,不要做得太过火。戴胜说:有什么?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郑鸣懒得跟他扯这个话题,敷衍了几句就打起哈欠。话不投机,就此打住。陈倩一直没回复留言。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郑鸣正跟人喝酒,陈倩打来电话。她说她在东站,问郑老师能不能去接她一下。东站僻在远郊,始发和经停的都是长途车。郑鸣想:难怪几天没消息,原来去外地了。天很冷,预报将有风雪,车站外萧瑟冷清。陈倩脖子里缠着条毛线围巾,孤单站在路灯下,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旅行箱。她神色阴郁,上车后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郑鸣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又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去了趟省城。郑鸣见她不愿多讲,也就不再问,反正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急在这一刻。车子进入市区,陈倩突然说:郑老师,咱们喝酒去吧。

小城没有酒吧,要喝酒只有去饭店。此时还不算晚,饭店都在开门迎客,但都是喧哗场所,可以清静小酌的地方很少。郑鸣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之处。陈倩说:要不去你家吧,你家方便吗?去他家倒是方便,不光喝酒,做什么都方便,但是朱琳虽走,余威仍在,她的气息已经渗入家中每一件器物,每一个角落,似乎连空气都是她的同谋,带女人回去,很难营造出可以为所欲为的理想氛围。他扶着方向盘动了会儿脑筋,对陈倩说:还是去咖啡馆吧。

这是全城仅存的一家咖啡馆,生意也不甚好,拥挤排列的咖座区人影寥落。他们要了一间小包厢,点了一份点心和一瓶清酒。陈倩看了看清酒度数,嫌低,要换成高浓度的白酒。郑鸣说:心情不好就学人家狂饮烂醉?傻不傻呀!这酒度数低,但后劲儿大,照样可以浇愁。陈倩也就不再坚持了。她依旧不愿说话,郑鸣也依旧默然相陪,气氛难免有些凝滞。陈倩没吃晚饭,空腹加闷酒,脸庞很快透出薄薄一层酡红。喝完第三杯,她抬头盯着郑鸣。

郑老师,你知道我去干吗了吗?

干吗了?

去参加公务员考试了。

怪不得前些天见不到你,原来在准备考试啊。郑鸣笑起来。考得怎么样?

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说着,颧周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眼泪随之簌然而下。我真没用!

郑鸣替她感到遗憾,但对她的行为又难以理解,不知道她何以对这个考试讳莫如深,想了想,大概是她已经考过一次,没有考上,害怕这次再失利会被人笑话吧。他给陈倩续上酒。这种考试本身就有很大局限性,考不好并不说明你不优秀。他说:贾岛、李时珍、蒲松龄都很牛吧,科考就不行,一辈子都没混个出身,韩愈那么了不起,也考了四次才考上。再说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干吗这么悲观?

陈倩摇头。肯定过不了,我有预感。她将杯中酒仰头喝下,然后又哆哆哆倒满,似乎已对自己绝望,索性自暴自弃。郑鸣把酒瓶拿过来放到自己这边,寻思了一会儿,说:文管所招考的事还在拖着,官僚系统就这样,效率低下。不过应该也不会拖很久,准备一下考这个吧,你还是很有机会的。虽然事业编比不上行政编,但总算也是个出路,也不影响以后继续考公务员。

陈倩的手机响,她掏出来看看,调成静音,将手机放到桌子上。谁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她说:我对自己很没信心。

郑鸣说:努努力吧,你努力考,这边也努力做工作。

陈倩点头。那就麻烦郑老师了。郑鸣说:应该的。陈倩的手机又响了,在她拿起来之前,郑鸣扫了一眼屏幕,看到戴胜的名字。陈倩拿起来并没接,再次调成静音。郑鸣问她:为什么不接?

陈倩有点没好气。他越来越无聊。

哦?

陈倩手把酒杯,如啜茶般徐徐而饮。他是好人,我很感谢他。她说:但我不会当小三。

郑鸣说:你得叫他知道你的意思,让他死心,否则他会锲而不舍,这样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相信你。

陈倩冲他一笑。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容里有种乍然而现的明媚,就像阴雨后破云而出的阳光。郑鸣很欣慰,也有种心石落地的感觉。陈倩开始吃点心,喝酒也慢下来。两人边喝边聊,一瓶酒1.8升,喝完已是午夜后。车是不能开了,就停到咖啡馆外,打算打的回去。出租车久等不至,陈倩看到附近有公共自行车,建议骑车走。郑鸣没有自行车卡,陈倩说可以用支付宝。郑鸣弄了半天弄不好。陈倩说:笨死了,我给你弄。夺过郑鸣手机摆弄起来,很快就好了。陈倩将手机还给他。

我已经很笨了,你比我还笨。她嬉笑说:咱俩真是一对笨蛋。

两人骑车夜行。不时有细微湿润的凉意黏上脸庞,大概是零星细小的雪花。途经王老板的饭店。王老板花大钱买了一副对联,当然不舍得藏起来,早已刻到柏木上悬挂门口,此时在街灯照耀下,字迹异常清晰。两人驻足观看,只见落款处写着:陈倩撰联,某某书丹。郑鸣说:你的大名进入公众视野,成为这个城市文化的一部分了。陈倩取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应该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放到我前面。她说。

郑鸣哈哈一笑。两人继续骑行。西关虽属城区,但很破落,各种老房参差拥挤。最近的一个自行车停放点离陈倩家不过两百米,还好车后,郑鸣陪她走完最后这段夜路。陈倩家在一条胡同里,院落窄小,门庭寒促,隔着低矮的青砖院墙,可以看到里头老旧的平房。夜风渐起,冷飕飕的刺人肌肤。陈倩并未急着进门,郑鸣也没有急着道别。路灯在街角那边,照不见陈倩的表情,郑鸣望着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五官。真心说,这五官的确挺好看的。陈倩说:郑老师。

嗯?

这酒后劲真的大,我要醉了。

没骗你吧。

没有,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她说:郑老师。

在呢。

我想抱你一下。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情节。郑鸣双臂刚张开,陈倩已经倾倒在胸前。冬衣太厚,将两具肉身至少隔开五厘米,但郑鸣依旧能感受到怀抱里鲜活的温软和热度。谢谢你!陈倩在他耳边说:有你真好!她的呼吸和头发一起撩拨着郑鸣的脖子,弄得他心慌无比。他想吻她一下,她却松开了搂住他腰的手。这说明她要结束拥抱了。郑鸣遂将环抱她的胳膊放开。陈倩将他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又把脖子处的扣子扣好。赶紧回去,多喝点热水,早点休息。她说:不要感冒了,我会难过的。

这天晚上郑鸣注定睡不好。他没有骑车,也没有打的,想着心事一路步行回到家。县城不大,最长的对角线也不过两小时的脚程。郑鸣冲了个热水澡,冲掉身上的汗,然后在客厅、书房和卧室踱来踱去,无心睡眠。次日上午,他给翟所长打电话,说要聘请他做《颍川会典》编委会副主任,如果方便,中午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编撰事宜。翟所长有自知之明,自认这个副主任还轮不到他做,但对郑局如此推重,还是非常开心和感谢。两人在一个小馆子里把酒畅谈,难免还要谈到招考的事,翟所长再次愤怒骂娘。郑鸣也再次表达了他的关心。他关心的不仅是学历问题,还有个更重要的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翟所长也在为这事纳闷。两个讨论了一下,认为原因不外有二:一是局长对这事根本不重视,二是局长想安排的人在硬条件上还没准

备好。

你不能让他这样耗着呀,你也快退了,还不赶在退休之前把这事定下来?郑鸣对老翟说。

老翟不停地夹花生米,边吃边琢磨,然后干掉一杯酒。我下午就找他。

老翟说到做到,真的找局长谈去了。谈完之后,他主动给郑鸣打电话,约他共进晚餐。他向郑鸣讲述了与巴局长的会谈情况。巴局长说他前段时间太忙,所以放了放,现在马上推动。翟所长对学历要求提出质疑,认为太低,不够严肃。局长说行啊,我再考虑一下。这个变化令老翟摸不着头脑,所以找郑局商谈商谈。他俨然已把郑鸣当成了同一阵线的战友。

郑鸣也不得其解。两位盟友猜测了很多可能,而所有假设,都基于某种特定的阴谋。他们不相信局座真的没有私心。不过反过来想,不就区区一个县直二级事业单位的事业编制嘛,局座雄图大略,也未必会为这个小岗位处心积虑。但不管怎么说,这终归不算什么坏事,而最关键的是赶紧推动落实,只要动了,就可能有变化,有变化就有下手的机会。

次日下午,郑鸣主持召开了第一次《颍川会典》编委碰头会。主任、名誉主任、主编、名誉主编是四大班子领导,执行主编是局长,他们都没来。副主编和副主任一共九人,老翟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也算满足了虚荣心。陈倩也应邀参加了会议。老翟听说她是古籍修复专业硕士研究生,表示了极大兴趣,询问她技艺如何。陈倩从手机里翻出以前修补过的图书照片给他过目,简单讲解了修旧如旧的原则和不同损毁情况的修复方式。老翟很欢喜。他早年淘到一套《儒林公议》,放在柜子里,被老鼠啃了,心疼得很,此时得遇高人,想请陈老师帮忙补一补。陈倩应诺。郑鸣在旁边说:你得给钱啊,不能让人家白干。对了老翟,你那儿不正需要人嘛,你看陈老师怎么样?老翟说:我看行。郑鸣说:可惜你们庙太小,待遇也太低,人家恐怕看不上。老翟翻眼。我说郑局,你干吗老爱泼我凉水?

碰头会就是大家先见个面,确定人员名单,简单讨论一下运作规则和编撰体例,不到两小时就谈完了,然后就坐等吃饭。是夜,郑鸣以工作餐之名,在生态园订了个最大的包厢。里头有张极大的餐桌,大家熙熙而坐,刚好围满。餐桌过于辽阔,大家只能跟左右相近的人说话。郑鸣授意陈倩坐到翟所长旁边。他满场招呼大家,不时回头观察,见那一老一少谈得很欢实。席散后,老翟得知陈倩没有交通工具,一定要骑电驴送她回去。郑鸣在旁说:老头儿,你姓什么?

老翟说:翟呀。

看来还没喝晕,我就不管你了,陈倩,你不是有自行车卡吗?骑个自行车把翟所长送回

去吧。

郑鸣刚到家,陈倩就打过来电话。她一路相陪把老翟送到了家。郑鸣问:老头儿怎么样?陈倩说:人挺好的,一直叫我闺女。郑鸣嘿嘿笑起来。大门忽然被人擂得咚咚响,他挂掉电话过去看,是戴胜来了。戴胜提着一瓶酒和几个小菜,看样子要跟郑鸣长聊。郑鸣把他让进客厅,钻到厕所给陈倩发了个短信,说有人来找,谈些事情,让她早点休息。出来时戴胜已把小菜陈列好,又从酒柜里取出酒具。他拿的是二两杯,把酒倒得很平,脸有点拉,看上去郁郁不乐。他们有七八天没见过面了。这本来很正常,在往常也是有些时见得很频繁,有些时各忙各的。但在此时,郑鸣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似乎这代表着两人关系的逐渐疏离。他问戴胜在忙什么。戴胜说:工作呗,还能忙什么?

没谈恋爱?

谈着啊。戴胜乜斜郑鸣。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郑鸣笑笑。你们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经常见面,聊聊天啊,去市里看个电影啊,互相关心。

不会吧?郑鸣说:前几天你不还在发牢骚,说她不理你吗?

那是她在忙着补书。我跟她说,我把你养起来吧,不用这么辛苦。你猜她什么反应?她当场就翻脸了,说她绝不做被人包养的小三,还要跟我断交。咳,这丫头!戴胜说着,变得有点发怔,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景。她是个好女孩!

郑鸣冷笑。

我要说一句话,你别嫌恶心啊。戴胜抬头对郑鸣说:我爱上她了。

郑鸣说:你爱上的还少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认真的。

郑鸣双臂抱胸,懒洋洋地仰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想干吗?

唉!戴胜长叹一口气,神情变得很颓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来找你聊聊,听听你的建议。

郑鸣并没有什么好建议。戴胜是聪明通透的人,凡事有他的主见和坚持。这种人脑仁里尽是洞,四通八达无所不至,又长着一脖子犟筋,很难听从别人意见。他找你谈他的困惑和迷茫,并不是真的迷失了方向需要人拯救,而是内心已经有了选择,只不过一时不能决断,于是找个人来帮忙说服他自己。所以你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否则就是白费口舌。郑鸣既然劝阻不了,也不愿表示支持,就选择了沉默。他看着戴胜一手夹烟,一手持酒,左右开弓地表现他的焦虑和苦恼,心中酝酿不起好朋友应有的同情。

以前的生活太荒唐了。戴胜惆怅地说:我想重新开始。

郑鸣从柜子里翻出一盒药递给他。喏,一次两片,吃两次就好了。

戴胜接过去看,是退烧的阿司匹林片。他一把丢进垃圾桶。我又不发烧。

那就得用棒槌了。

对话没有共同兴奋点,两人都觉得不如睡觉。戴胜就睡在了郑鸣家客房。戴胜不是没在郑鸣家睡过,但这次却让郑鸣有点不适应,好像他这么做是有意监视自己。他走进卧室,打开微信,看到十来条留言,除了一条是罗晓芸发的,问他在干吗,其他的都来自陈倩。陈倩似乎等急了,问他事情办好没有,什么时候办好,怎么不回话,怎么还不回话。郑鸣发了会儿怔,只回复罗晓芸,告诉她在跟戴胜闲聊。夜虽已晚,但离郑鸣睡觉的时候还早,无聊得很,就给朱琳打了个电话。每次给朱琳打电话,迎面而来的永远是三句质问:在哪儿?跟谁?干什么?此次也不例外,电话甫接通,这三板斧即已横空劈来。郑鸣如实回答。朱琳说:没找女人?郑鸣说:想啊,可是省城这么远,去一趟不容易。朱琳在那边笑。你少装纯情吧。

朱琳在那边干得挺好,也能经常看到孩子,就是太忙,对郑鸣的监管也日渐松懈,查岗的电话越来越稀少,到后来还是郑鸣自律,隔几天就主动打个电话接受盘查。夫妻俩聊了会儿日常,朱琳该睡了,就挂了电话。有新微信,是罗晓芸回过来的,问他跟戴胜聊了些什么。他回复:陈倩。然后又发了一句:你在哪儿。

罗晓芸回:维也纳。

第二天是周日。戴胜要值班,一早就走了。郑鸣赶到维也纳时,罗晓芸还没起床。醒是早醒了,就是窝在被子里不想起。她刚开门把郑鸣放进来,陈倩的电话就打过来。郑鸣一直没回微信,她担心他有事。他说没事,谢谢关心。陈倩说:你这么客气,让我都无所适从了。郑鸣笑了笑,说在朋友这儿办事,回头再给她联系。他接通的时候开了免提,所有通话罗晓芸都听到了。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笑眯眯望着他。

她很黏你呀。

郑鸣苦笑。

罗晓芸说:享受这种感觉吗?

郑鸣摇头。

我要你的心里话。

真的没有。郑鸣叹了口气,坐到罗晓芸旁边。罗晓芸问:叹什么气?

郑鸣愣了一下。我叹气了吗?

罗晓芸盯着他。她的眼神很专注,就像烧瓷人观察窑火变化,专业棋手研究未见过的棋谱。这是罗晓芸的职业病,喜欢通过人的表情和动作窥探人心,一遇到感兴趣的人或事,就目不转睛地分析开了。每当此时,郑鸣就觉得自己像只赤裸的青蛙,被她以眼光为手术刀肆意解剖。他浑身不自在,伸手要遮罗晓芸的眼。别看了,要犯尴尬症了。他说。

罗晓芸笑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会不会爱上陈倩?罗晓芸说:像戴胜那样。

不会。

你确定?

确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她只是在利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