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29)

　　李小红向叔叔挥挥手，就和林子青去乘1路电车去了火车站。一路上，李小红默默无语，不断伸出头去，看着远去的城市街道。

　　火车站上，李小红一身军装很容易就提前进入车站里面。这个时期很多列车班次停运了，月台上人很少，林子青和李小红慢慢走着，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李小红时不时抬起头向林子青看一眼，又低下头去。

　　离别，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忧伤？依恋？痛苦？古人无数的诗词最让人感触的是两个字：愁？伤？

　　他们心情沉甸甸地说不出话来。此去绵绵无期，远隔千山万水，今日挥手惜别，何时再相逢？李小红和林子青就在这样的伤感中漫步在月台上。

　　小提琴声在林子青心中哀婉忧伤地升起……

　　登上列车那一瞬间，李小红悄悄塞给林子青一封信，有些慌乱转身飞快地进入车厢。

　　“哐啷！哐啷！哐啷！……”车轮和铁轨发出轻轻的撞击声，列车徐徐而动。林子青润湿的双眼望着车上伸出头来的李小红，她已是泪眼婆娑，咬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终于叫出一声：“子青——！”随着她的呼唤，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哐啷！哐啷！哐啷！……”车轮撞击铁轨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林子青模糊的眼中，看见李小红越来越小的身影在不断挥手。

　　林子青心中响起了小提琴的琴声，琴声在急速跃动，仿佛带着林子青在追逐远去的列车……

　　林子青紧紧捂住李小红临上车前给他的信，此时他感到紧紧捏住信的手那么湿。

　　晚上，林子青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李小红的信，她是这样称呼林子青的：“宝宝！亲爱的！”林子青吓了一跳又感到好笑，怎么会是这样叫自己呢？他接着看下去：

　　宝宝！亲爱的！

　　夜已很深了，我却没有一丝睡意，我的心好慌乱，怎么也不能平静……

　　我刚来到这里，就在河畔，在你的琴声中和你相遇了。那晚，真是太神奇太浪漫了，我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里。我时常在想，你的出现或许是上天给我的安排吧！

　　后来知道了是你自己写的曲子，我好感动，好钦佩你。

　　你的坚强勇敢、正直善良深深打动了我，我感到和你在一起，心里就很踏实，就有了安全感。

　　宝宝，亲爱的！

　　此时，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没法压抑住内心想说的话，我……好喜欢你的眼睛，一双略带忧郁、深沉的大眼睛，它清澈深邃，仿佛像湛蓝的夜空充满神奇，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着迷。你拉琴时候的神情，又像一个饱经沧桑的智者，让我充满崇敬、仰慕。

　　你不会说我傻吧？我觉得自己真有点儿傻，我把心里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你呢？你也要把你心里想的告诉我！不然以后我就不给你说了。

　　宝宝，对不起！我的心里一直有个歉疚没有说出来。那天在乡村的小河边，我不该叫你“街娃”。那时，我还不懂街娃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含义。在这里，我向你道歉，真对不起！宝宝，原谅我吧！如果你还不解恨，就打我吧！

　　很多时候我见你显得很苦闷，我把普希金的那首诗句献给你，让我们共勉。“相信吧！朋友！那幸福迷人的星辰就要降临。”

　　宝宝，记住，要给我写信。我期待你的来信。

　　……

　　林子青看了一遍又一遍，拿起小提琴疯狂地拉了起来……

　　不久，林子青收到李小红寄来的一个挂号包裹，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军装，那是四个兜的，是军官的军服，包括领徽帽徽，还有一条牛皮的武装带。

　　李小红还寄来了十斤一张的全国粮票共计一百斤和一百元钱，在当时粮食奇缺的年代，这是很重很重的礼物。李小红在信中特地说，这是给林子青爸爸的。他的体力活那么劳累，那一点儿配给的粮食是不够的。

　　李小红在信中告诉他，她就要去报考海政歌舞团，这是内招的名额，她希望他也能去报考一个乐队或歌舞团。

　　信的后面，李小红说，你穿上这套军装，一定好英俊！去照一张相，给我寄上一张。

　　林子青没有穿，也没有去照相，他珍惜地把军装放在自己一个纸衣箱的下面，也把对李小红的思念深深埋藏在心底。

　　林子青把粮票和钱交给爸爸，爸爸惊愕之余知道了事由，他眼睛湿润了，他看了看林子青，叹息了一声：“这个女娃娃……唉！……”

　　不久，形势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李维思得到上海那边来的消息，原来的工作组、专案组已经撤走。学院很多人开始被下放到新疆农场，形势没有原来那么紧张，李维思也要回上海，然后去新疆。

　　最后一次给林子青上课，李维思心情异常沉重，他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社会还处于动荡不定，没有谁看得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这一走，不知林子青以后的学习会怎样。

　　林子青已经具备了较好的基础，可以自己继续学习小提琴演奏了。但是，在这条路上，不仅仅需要一个人的顽强毅力，需要那种宁静平和的环境，更需要社会安定的大环境。一个人的理想，完全受着现实社会的影响而改变。

　　后面的道路对林子青来说，一定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艰难曲折。人对生活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尤其是林子青这个年龄，如果产生了失望和沮丧，放弃——就成了心里可以接受的现实。

　　李维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个年代，军阀割据，政权更迭，社会动荡，人们经历着战争的死亡威胁。而那个时候，个人奋斗的希望之门还对青年人敞开着，那一代青年总会找到自己的归宿。而现在，好像连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个人奋斗早已被批得体无完肤，早已从人们心中消失。他们这一代人何去何从？尤其是像林子青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要进入音乐界谈何容易，还有很多颇有造诣的音乐世家子弟，也因家庭历史上政治问题被排挤，更别说像林子青这样的人了。

　　李维思尽管很忧心忡忡，正像农民播种的时候，又不会因为天旱洪涝，可能绝收而放弃播种。希望！这是任何时候都会留存在人们心中的，这是对未来的期盼，精神的强大支撑。李维思在众多的孩子中发现了他的音乐天赋，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仍然不忍舍弃。

　　楚天明那把世界著名的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最后神奇般到了林子青手里，或许，这就是天意？

　　但有谁知道往后的日子？谁能知道？

　　李维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忧虑，无奈地离开了林子青。

　　二十五

　　各地革委会成立后，混乱的社会开始平息下来，在复课闹革命的口号声中，工宣队进驻学校。昔日的两派红卫兵在工宣队强大的攻势下，陆陆续续上交了武器回到学校。两大阵营的红卫兵间的隔阂渐渐消除，但文化课还是没有开始，上什么课呢？他们已经该毕业了，茫然的等待弥漫在学校。

　　让林子青大吃一惊的是，学校工宣队队长居然是刘干事。刘干事真是一个运动的弄潮儿。他从街道办事处回到了工厂，在派驻工宣队进入学校时，又成了工宣队队长。

　　他首先在学生中组建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样板戏的大力提倡推广，不仅仅是一个文艺问题，而是在意识领域的一件政治大事。组织学生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是工宣队的第一个举措。

　　学校有文艺水平的学生，大都是家庭有些政治问题的人。每个学校为了壮大宣传队的力量，提高宣传队的演出水平，都在挖空心思。刘队长控制的工宣队也就含含糊糊地让这些“黑五类”“麻五类”学生进入了宣传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