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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选中短篇 | 灵魂拷问专家推荐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4年03月11日20:56

2022年,中国作家网推出“优选中短篇”栏目,每月一期,以视频形式线上连接,听专家学者分享他们喜欢的近期发表于文学刊物的一部中短篇小说。

专家推荐团有什么评选标准?

哪部作品让他们印象深刻?

对于当下小说生态,各自有何观察?

……

我们邀请专家推荐团的8位嘉宾,参与本期同题问答,针对自己感兴趣的题目,分享日常阅读作品中的所思所感,揭开优选中短篇评选的背后“秘密”!

1. 在优选中短篇栏目,你的推荐标准/倾向性是什么?

陈涛:

具体到对作品的挑选,首先肯定是作品品质。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生活,观察一个作家如何巧妙面对,并穿透最终切入生活的内部,展示世道人心之丰富以及缘何如此的奥义。好的作品一定是现实质感与才华想象的结合体。在作家方面,我可能会多有兼顾,尤其是多去关注青年作家与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他们常给我带来一些阅读的新奇感受。

郭冰茹:

我个人比较喜欢写得“聪明”的短篇小说,技术熟练,构思颇具匠心。短篇小说的文体特点,限定了它一唱三叹、一波三折、靠铺排推演来谋篇布局的可能,所以如何在有限的篇幅内让读者获得如沐春风,或是如鲠在喉的阅读效果,特别考验写作者的叙事能力。此外,我觉得短篇小说在选材方面能直面现实也非常重要,尤其是在我们被短视频和浅阅读过度消费了情感和情绪,文化产品过剩、内容生产庞杂却良莠不齐的当下,那些真正能够深入现实生活的内在肌理,呈现生活多重样貌的作品就显得尤为可贵。

黄德海:

推荐作品考虑几个方面。一是完成度,有没有充分发掘出题材的能量。二是新颖度,无论选材还是写法,有没有提供当前文学中某些少见的东西。三是深度,小说有没有对人心和人生提出有洞察力的见解。另外一种情况是,跟随每篇不同的好小说,调整自己的标准和倾向。

何同彬:

大部分情况下,我更倾向于推荐年轻作家的作品,一方面,知名作家的作品曝光率已经不少;另一方面,年轻作家的作品中清晰的成长性和异质性,仍然是文学最有魅力的部分。此外,还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标准”和“倾向”本身是不可靠的,主要阅读范围有限,经常推荐的作品并不是同一时间内、按照自己的“标准”或“倾向”衡量起来“最好的”作品。所以说“优选”的模式,包括各种排行榜、奖项,都存在这样一个先天的“伦理”缺陷。

马兵:

一是虚构与想象的激情。在“非虚构”所带来的压力的反激之下,虚构的热情和信心其实又被暗暗激活。其实就对生活的塑造和映照而言,虚构的力量未必比非虚构标榜的真实、客观在强度上就要差多少,关键是小说家如何借由虚构在更大的意义上完成对时代的总括或者提炼。

二是叙事的智性和生长性。对于今天的小说家而言,一个足够好的故事通常不再意味着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有饱满性格的人物,而是为开放性的阐释提供了足够的发展空间与无限可能。

三是“属己”与“属世”的平衡。一个好的小说家理应是一个具有“在地性”的关怀视野而又能在更大的文化层面中反思在地性写作问题的写作者。

聂梦:

优选中短篇是一个具有开放性、给参与者相当自由度的栏目,成就了一种杂树生花、草长莺飞的美妙状态。因此,从一开始,我就很“自觉”地投入到这种状态里,不给自己设立太多条框,一路走走停停,看到感觉好的作品,就观察,就记录,再用自己的方式讲给大家听。

如果一定要总结出一些规则,可能关注的中篇小说相对多一些,这和我的工作内容有关——每年编选中篇年选,做中篇盘点。再有一个关键词是青年,回过头看,推荐的青年作家作品占据了不小的比重,我想,发现的快乐,未完成的状态,对未来的冥想和希冀,以及通过他们照见自己,可能是排位靠前的几个原因。

宋嵩:

首先一定是能让我“读得下去”的小说;其次,是情节、情感、语言达到微妙的平衡的小说;再次,是“不做作”的小说;第四,是不虚空高蹈的小说。如果还要夹带一点私货,我想,应该是能让我在阅读过程当中感觉“又活了一次”的小说。

徐刚:

我尽量秉持一个相对自由轻松的原则,这也是因为平时在工作中会翻阅一些文学期刊,以便了解当下创作概况,这个过程更接近于闲读的方式,或是一种无目的的阅读状态。因为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性,所以也并没有说一定要穷尽所有的作品之后再做一个郑重的选择。毕竟,个人的精力和视野都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就我而言,呈现在这里的不一定都是最优秀的作品,但一定是有新意、有特点、具有某种话题性的作品。我也是希望通过这种相对轻松的方式,让更多的读者了解更多有意思,有意味的作品,仅此而已。

2. 2023年你印象最深的一部中短篇小说及原因是?

陈涛:

这是比较难以选择的事。在我的阅读视野里,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作品有中篇小说鲍尔金娜《良夜尽头》,苏宁《西郊陆家》和林森《心海图》,短篇小说有肖江虹《九三年》,朱山坡《日出日落》,以及一位年轻写作者崔故《生枝》等等。一定选一篇,我可能会选《九三年》。肖江虹的作品,有这样一些关键词,譬如传统、民间、历史、幽默、悲剧等等,《九三年》中同样出现过一些这样的元素。作为作品主人公的“他”作为天之骄子本应有辉煌的前程,但我们从“他”的身上所看到的却是理想的凋零与美好的跌落,而“他”无力抗拒。“他”的突然闯入,带来的却是无尽的追问。故事讲完,作品结束,追问、反思开始了。这既关乎个体,同时也指向一群人或一代人。这个作品也彰显了作家的良心与尊严。

何同彬:

陈思安《穿行》,当一个女性作家在自身的性别和专业内部展开触及存在的各种叩问时,总是裹挟着特别丰沛的情感力量和灵魂锻造的痛感。

聂梦:

这题有点难。每次推荐,已经算得上是个人其时之“最”了,评审团碰头,又是一轮启发和“最”。现在继续。说到印象深刻,最先的闪念是陈谦《是时候了》,写一对姐妹,在人生的最后驿站——一个护理院里送别父亲的故事。陈谦非常擅长写困境,写无法用言语转述的困境中的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灵创伤。陈谦让我们看到,当一切的元素都向善向好时,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裂隙如何延绵不绝。此前阅读《无穷镜》《虎妹孟加拉》等作品时,曾默默担心过作者后续的自我超越问题。陈谦通过这部小说,给出了非常明确的答案:在通往经典的道路上,《是时候了》是又一个跨越式标记点。我想,经典意识,跨越式的自我超越,是我对这部作品印象深刻的关键点。

宋嵩:

苏宁的中篇小说《西郊陆家》。这篇小说再一次提醒我们: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平凡、苦涩的;绝大多数人“走了几万里,走的只是有些人的一厘米”。它证明歌德的那句名言——“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说反了。

徐刚:

借这个机会,我想聊一聊袁滕的中篇小说《加那利》。因为阅读时差的原因,我在当期的阅读推荐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作品。袁滕笔下的“加那利”是位于非洲西海岸的西班牙群岛,也是著名作家三毛和男友荷西生活过的地方。乍看上去,小说《加那利》试图在全球化背景下讲述自我与世界的关系,然而,相当多的读者还是读出了其中的荒诞意味。作品其实提出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究竟是要因积极事功而“迷失”自我,还是要因做回自我而“不务正业”,这是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纠结的矛盾点。在袁滕的小说中,生活的悖论在于,面对琐碎乏味的日常生活,我们需要某种心之所向的目标来予以调剂,这也就是“生活在别处”的意义所在。但另一方面,“生活在别处”所构成的永恒吸引,又会让我们陷入到无意义的执念之中,如何从执念中解脱,重建与身边人的密切联系,去爱自己和爱他人,这恐怕又是今天我们所有心向远方的人不得不扪心自问的重要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觉得这篇《加那利》是特别意味深长的。

3. 结合阅读经验,你认为当下中短篇小说呈现出怎样的创作特色?

郭冰茹:

“优选中短篇”督促我看了不少短篇小说,如果盘点一下,我觉得大概可以概括出这些特点:一是,短篇小说的作者更倾向于选择现实题材,让故事线盘桓在当下,让读者在文本中经历一种现实人生,从而与读者建立起更广泛的情感连接;二是,从写作技巧上看,好的短篇小说会通过巧妙构思,将戏剧冲突放大,给读者带来“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阅读体验。当然,在我读过的一些短篇中,也有一惊一乍、耸人听闻的,这种处理材料的方法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虽然我们看到的一些社会新闻更匪夷所思,但文学还是需要从艺术性的角度来评估);三是,在雅俗壁垒日益消弭的今天,短篇小说也常常取法类型小说,以适应读者的日常消费。比如会将悬疑、言情等畅销书的元素融入短篇创作中;四是,手机阅读让读者形成了碎片化、浏览式的阅读习惯,这种习惯或隐或现地影响了短篇小说的叙事方式,越来越多的短篇小说抛开了流水时序,以时间跳跃、空间拼贴的方式制造出故事的场景化特征。

何同彬:

新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我们常说文学已经“常态化”了,但我们仍然习惯于用“动态”的思维来衡量一个短时间内文学创作的所谓“变化”,这就造成了我们很多文学“谈论”和“评价”中过多的名不符实的“进步”“发展”“特色”。如果摒弃这种思维来看当下的中短篇小说(乃至于整体的纯文学状况),只能说可能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特色”。

马兵:

当下一些优秀的中短篇小说回返常态日常生活做出“深描”,并力图重建客观与主观、现象与本质、微观与宏观、世情与精神的平衡,重塑作为“思想结构”的现实主义在呈现“广谱化”的生活经验性上不可替代的意义,在分外强调中国故事和中国经验的当下,这些努力构成了有效的实践。再一点,一些中短篇主动寻找“来路”,激活传统资源并做现代转化,体现为具有鲜明的辨识度和差异性、与“中国故事”相表里的“中国叙事”的风范,也让人印象深刻。

4. 你认为相较于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的优势和价值是什么?

郭冰茹:

我觉得在互联网普及之后,智能手机的普及带来了阅读史上的另一场革命,越来越多的读者进入了移动阅读和碎片化阅读的时代。相较于长篇小说,短篇小说对这种影响的感知最敏锐,反应也最迅速。这不仅是因为作为日常生活的“横截面”,短篇小说在内容选择上无需过多交代背景和事件的来龙去脉,就可以将生活中的点滴、情绪感触的瞬间在一个很短的篇幅内推演成文;而且作为最“经济”的表达方式,短篇小说需要在有限的篇幅内赢得读者,就不得不关注叙事技巧,在结构布局、细节安排、场景描写、对话语言等方面精打细算。此外,为了更有效地利用互联网传播,短篇小说也会自觉不自觉地靠近手机阅读的形式要求,因为显然,相较于中、长篇小说往往需要被制作成精简版或者精读视频,以内容浓缩的方式来适应电子阅读,短篇小说的“短小精悍”更适合文学期刊的电子传播方式。

黄德海:

短篇像匕首,一击而中,点出某段生活的隐秘。中篇像剑,挥洒自如,不断打量一段值得重视的时光。长篇小说像刀,势大力沉,能写出厚重的命运感。当然,这只是偶然想到的比方,好的作品各有各的妙处,非三言两语所能尽。

何同彬:

长篇小说因为我们的语境赋予的某种美学、政治和经济“特权”,已经被过分“骄纵”了。相比较而言,中短篇也许恰恰因为某种冷落而拥有了更多的空间和自由,但我们的作家们在这两个文体的实践中,目前遭遇了和长篇小说写作差不多类似的困境:缺乏勇气和坚实的创造热情,“投机”的、“惯性”的、缺乏“难度”的写作还是太多。

马兵:

199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女作家纳丁·戈迪默对于短篇小说有一个比喻:在世界各地的文学发展史上, 短篇小说在所有现代文学样式中的地位颇像个不大为父母关爱的孩子, 经常被人遗忘却总能健康成长。这个评价也适用于中篇。中短篇因其制式和篇幅的灵巧,尤能把握存在的瞬间,激活隐秘的经验,从而在小说技艺与精神畛域的突破上早于长篇完成某种质的跃升。不过,也必须承认,在当下的文体格局中,中短篇的突围确实要比长篇更艰难,也更需要创作者自身的定力。

徐刚:

我们知道,长篇小说一向被视为“重型文体”,但是,也不能据此把中短篇小说视为当然的“配角”。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也有“一寸险”。相对于长篇来说,中短篇也有自己的优势。关于中短篇小说,有很多理论的阐释,比如情节截面、主题解说、人物塑造等等,但无论是从主题、故事,还是从结构、人物角度来看,中短篇小说都会以更加明确,更加快捷的方式去呈现社会现实和世道人心。一万字的短篇小说,半个小时就能读完,在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连长篇小说都越写越短的今天,中短篇小说的优势和价值其实已经越来越明显了。这大概也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意义所在吧。

5. 对当下中短篇小说创作,你还有什么期待?

陈涛:

作为职业读者,虽然依旧喜欢阅读那些有着精彩故事的作品,但是又时时提醒自己必须从中发现点什么,否则就感觉缺了点东西,这或许就是职业读者的阅读悖论。对当下的中短篇小说,期待还是很多,但是总结起来无非是老一套。期待看到不一样的生活与人生,期待从一样的生活与人生中看到不一样。这些年我更喜欢阅读二三十岁的年轻写作者的作品,《人民文学》杂志的“新浪潮”栏目几乎每期都可以给我惊喜,这里面既有丰富多彩的生活,也有奇崛的文学想象,踏实真诚的书写态度,以及朴素灵动的语言风格都让我读得津津有味。

郭冰茹:

期待有更多的新人新作吧。现在很多高校都开设了创意写作课程,会有越来越多受过专业训练的年轻作者出现。期待他们有“热辣滚烫”的表现。

黄德海:

任何东西,大概期待都是期待不来的,好小说需要写作者结结实实写出来才有。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就是在新的语境中,有没有考虑可能的修辞转换?

聂梦:

做文学盘点时,我认为2023年非常值得铭记的一个文学表现,是作家们对生命原力的追溯,人文与自然的融通。比如汤成难的《天幕骑兵团》,用清晰的语言描述人与动物、南方北方、看与被看、喧闹与静默、命运及其抗争、旧的事物与新的事物之间的含混状态。我很喜欢小说里关于分不清人和动物的描写。作为自然万物之一的人,残缺的部分早已袒露,却因为含混,无处不在的生命原力,重新均匀分布到每一个生物身上。在我看来,从“及物”的角度看,《天幕骑兵团》大大超越了作者之前广受赞誉的《月光宝盒》《奔跑的稻田》等作品。我很期待,从万物出发,厘清人的来路,在天地人的多维结构中张开触角、恢弘心界,能够成为中短篇创作乃至文学创作识微见远的又一新起点。

宋嵩:

小说是给人看的,所以要说“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