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啄木鸟》2023年第11期|支奕:千年渔港海“枫”吹(节选)
来源:《啄木鸟》2023年第11期 | 支奕  2023年11月17日12:07

小编说

十里渔港,繁华渔都。浙江舟山的沈家门有着国内最大的天然渔港,川流不息的渔船起航、归港,井然有序。近年来,浙江舟山警方大力推动“枫桥经验”向海上嫁接,其中,舟山市公安局普陀区分局的“‘海上枫桥’守护平安渔港”经验做法入选浙江省新时代“枫桥经验”二十大标志性成果。

千年渔港海“枫”吹,“海上枫桥”成为这座海岛城市践行新时代“枫桥经验”的独特切口。毛泽东同志批示学习推广“枫桥经验”60周年暨习近平总书记指示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20周年之际,本刊特别策划,一幅创新基层社会治理的“海味”画卷徐徐展开,“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矛盾不上交”历经60年的传承发展,不断焕发出旺盛生机与活力。

千年渔港海“枫”吹

文/支奕

沈家门渔港位于浙江舟山群岛东南侧,面临东海,背靠青龙、白虎两山,是中国最大的天然渔港,与挪威卑尔根港、秘鲁卡亚俄港,并称为世界三大渔港。清朝中叶以来,沈家门便享有“活水码头”的美誉,“市肆骈列,海物错杂,贩客麇至”,成就了海岛渔港的独特景观。如今,这里更是集现代船舶修造、远洋运输、世界水产品集散于一身的全国性重要港口。

鱼汛季节,港内桅杆如林,常泊船舶就有两千余艘,高峰时超过万艘,渔船民更是多达八万余人。在船多、人杂、事繁的复杂治安形势下,如何擦亮千年渔港的平安底色,绘就一幅创新基层社会治理的“海味”画卷呢?让我们一起到舟山沈家门渔港一探究竟。

由“乱”到“治”

多年以后,章奎定喝着白茶,仍然能够记起,1989年秋天的沈家门渔港。彼时二十五岁的章奎定带着他的三个孩子,来到舟山白手起家。

“我看这里地理位置那么好,以后的发展前景一定不可限量。”1988年,章奎定出海捕鱼时第一次经过沈家门渔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和许多敢闯敢拼的温州人一样,章奎定毅然离开老家瑞安,驾着一条木船开进了沈家门渔港。在跳上码头的那一刻,章奎定的眼睛被明晃晃的日光刺了一下,立刻就有咸涩的海风飞奔过来,热烈地撞入他的怀抱。章奎定闻着四处弥散的海腥气味,接着,就听到了隔着四五条渔船的岸边传来了阵阵谩骂声。

章奎定转过头,看到两个身板魁梧的渔民突起眼珠子,扯开大嗓门,推搡着要干架。

那会儿,章奎定还听不懂一句舟山方言,但从那两个渔民互不相让的气势,以及他们身后两条渔船顶在一块的位置,章奎定的心里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跟当时其他沿海地区的渔港一样,早年的沈家门渔港,港内管理方式还比较简单粗放。就拿渔船停泊这件事儿来说,渔民要是想把船停到一个好地方,那就要比一比谁更强。强者的界定方式也直截了当,不管你是从哪儿过来的船,到最后就比谁的船大、谁的船马力强。有些先到的渔船面对后来的大船当然不服气,不肯轻易退让,大家就都把船停得横七竖八,到时候谁也别想开出去。因此,港内船舶碰撞纠纷不断,停靠引发的渔船民打架斗殴更是时有发生。

“那时候船都乱停的,码头上面三天两头有人吵架。渔民都是在海上一口风一口浪的‘讨生活’,捕起鱼来没日没夜,人累得不行,就很容易冲动,急躁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响,船上工具又多,就特别容易动手。”

章奎定呷了一口茶,把目光从遥远的几十年前慢慢地收回来,他接着说:“那天,我和围观的几个人把他俩硬生生给拖开了,我还不小心挨了一拳头。过段时间我再去码头上的时候,就看到几个穿着橄榄绿颜色衣服的小伙子,在那里给渔民船员普法,他们还会搞一些宣传教育什么的,渔港停船的秩序才开始有了一些改善。”

章奎定并不知道,在那些年轻的“橄榄绿”当中,就有一个来自嵊州的小伙子,他的名字叫钟超。在公安边防水面船艇学校(现为武警海警学院)攻读船艇指挥专业的钟超,怎么也不会想到,毕业分配到海岛舟山以后,自己竟然连眼前几条争抢泊位的小渔船都指挥调动不了。

“那时候四十岁以上的渔民一般都不讲普通话的,我也学不像当地的土话,去给人家调解,渔民兄弟根本不搭理我。我费了老半天的劲儿,自己难为情不说,还要求助其他同事才能勉强搞定。”钟超回忆当年笑着说道。

除了渔港码头,还有一个地方钟超也经常跑。“就是当时普陀人民医院的‘九病区’,我是去做笔录的,那里看脑外科,经常有干架被开瓢的渔民聚集在那儿。”

为了整治渔港的治安环境,钟超当时所在的沈家门边防派出所,到处学习借鉴,颇费了一番脑筋。他们印发了各种宣传学习手册,可是到了渔民手里,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字不认识几个,看不懂,当然也不会看。所里干脆就派钟超他们几个小伙子上船,顶着热辣辣的日头,一条船一条船地宣讲过去。一些渔民老大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掐了烟,招呼众人坐在两边的船舷上听讲。等到大批渔船要回港卸货的时候,所里还会派出一支队伍专门去码头上巡逻,为的就是渔船民如果因为停船问题、网具纠纷、鱼获运送起纷争了,能够尽可能快地赶到现场进行处理。

这些方法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然而,每逢春冬汛开捕季节,沈家门渔港高峰期有近万艘船舶和八万余名渔船民云集,给港区治安环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借助十分有限的人力、物力,靠着单打独斗的方式进行渔港管理,终究是治标难治本的。

到底怎么样才能有效地打开工作局面呢?

作为一名船管民警,钟超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注意到,所里的领导拉着乡镇街道的干部们,做实地调查研究,整理出厚厚的报告材料后,便开始不断地往区里跑。

2017年11月18日,已是船老大的章奎定又一次出海回港,在经过普陀老城区的一个公共宣传橱窗时,他蓦地停下了脚步。

橱窗里面挂着的是一张簇新的《浙江法制报》,在第八版“中国风”栏目刊登的一张照片上,章奎定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沈家门渔港。照片下方的图片说明上写着一行字:沈家门渔港沿岸一线的“海上电子眼”安装完毕。

章奎定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方才想起刚才上岸的时候,码头两边的半空中,确实像大树伸出来的枝干一样,装了一些他没有见过的“怪东西”。章奎定看到的其实是一个个摄像头。为了提高科技管港的能力,舟山普陀区政府先后投入了三百余万元,集中安装了一批“海上电子眼”,同时与公安机关的城市“110”视频监控系统实现无缝对接,共同值守船来舟往的沈家门渔港。

钟超和他的战友们立刻享受到了“海上电子眼”带来的一波工作“福利”,整个沈家门渔港的情况在屏幕前尽收眼底。足不出户,只需要点点鼠标,切换调控监控镜头的画面,哪里因为停船纠纷发生了斗殴,哪里出现了其他的安全隐患问题,“110”指挥中心都能及时发现,实时掌握,还便于证据固定。这样一来,既增强了渔港管理的预判性,也实打实地解放了地面警力的巡逻压力,钟超他们的工作效率足足提升了一大截。

那么,停船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吗?

“还没有。”章奎定重新烧水,续上了新茶。

停船这事看着不大,其实里面的利益关系复杂着呢。渔民们面对反复的宣防提醒时,出海前大都爽快地拍拍胸脯,“好好好”地答应下来,可真到渔船回港卸货的那天,他们立马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渔民规范停船的意识还很淡薄,要想把长期积累下来的乱停习惯整个儿给扭过来,也不是一招就能见效的。

彼时,钟超已经调回了舟山边防支队,站在更高的一个工作平台上,他更加清楚地看到,沈家门渔港港内船舶众多“不好管”,海域广阔“难以管”,力量分散“疏于管”,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样,时常让他们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这背后,还牵涉到“九龙治水”。

桅樯林立的十里渔港由多家涉海部门单位依据各自的职责分工进行分头管理,比如港航部门就是管理渔船停泊的主责部门,港口办负责维持港口的日常秩序,渔船和渔民则要到海洋与渔业局登记备案,公安边防单位主要负责守护整个渔港的社会治安稳定。钟超觉得,虽然公安边防并不是主责部门,但是如果让那些渔船都整整齐齐停好了,就能从源头上面化解不少矛盾纠纷。

渐渐地,“海上停车场”的治理概念在当地一些大小工作会议上开始频繁地出现,并且在不断地酝酿完善着。市里区里的领导,公安、渔政、港航,还有辖区其他相关单位的同志认为,海上的问题还是要拿到陆上来抓。意见得到统一后,由党委政府主导,公安海防、海警、渔政、港航等多家涉海部门都坐到了一起商量破题的对策,接着,乡镇街道也参与了进来,后来还邀请了几位在渔船民中间很有威望的船老大。座谈会开诚布公,大家畅所欲言,有时候也会“剑拔弩张”。会开了好多天,终于,一个以陆上大桥、七楼(普陀移动公司大楼,也是当年整个沈家门沿港一带最高的一栋楼)等标志物为界,在避开渔港中间主航道的同时,根据船籍及船舶类型,科学划定不同停泊区域的“海上停车场”在一片表示赞同的掌声中建成了。

经过涉海职能部门持续不懈地齐抓共管和力量整合,加上前期大量的宣传教育,进港停船的渔船民在不断的调整适应中,尝到了“秩序井然”的甜头,大家伙儿开始自觉地配合,港内渔船停泊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规范整治。

章奎定轻轻吹开杯中的茶沫说:“现在,你看看,那么多条船,不管是本地船,还是外地船,停得那叫一个整齐划一,真的就像是停在大海上的‘停车场’里一样。虽然我很久没有开船了,但是听那些渔民兄弟说,现在管理渔港的多家单位经常会开展联合检查,从船到人,对船上的人用‘出租房式’的管理方式去服务。现在出海作业之前,公安民警都会提前上船来安全检查,他们和渔政、红十字会的人一块儿给渔民船员上法治课,做心理辅导,所有人通过‘安全体检’后再出发,确实比以前不知道要规范多少。”

作为一名见证者,章奎定目睹了沈家门渔港由“乱”到“治”的变化。岁月更迭,他保留下了很多的老船木,如今五十九岁的他蓄着一把山羊胡子,生活富足,神态安然。章奎定对脚下的这片海岛很有感情,他熟悉大海的每一寸波光,跟这里的渔船民打成了一片,也被当地公安吸收进来,成为了一名热心的海上“老娘舅”。当我们聊着“海上枫桥”的时候,原本滔滔不绝的他静了下来,沉思良久以后,忽然说:“我觉得,出海回港也好,安居乐业也好,其实和警察都息息相关。”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楼下是车水马龙的滨港路,马路对面就是十里繁华的沈家门渔港。那些像列队的士兵一样,整齐靠泊在岸边的渔船,那片被海风不断吹拂的海域,那些在船上或者岸上忙碌的渔船民,都让我们的思绪像潮水一样奔涌不息。

智控港区

海龙是开着渔船刚刚驶出沈家门渔港时被当场抓住的。

一架从天而降的无人机像天兵天将一样,悬停在渔船驾驶室的正前方拍摄固定证据,紧接着,一个严肃的男中音在上空响起:“浙普渔××××号,我们是普陀警方,现在是禁渔期,不能出海非法捕捞作业,你已涉嫌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请立即回港!请立即回港!”

海龙的后背一下子就汗湿了,被他叼在嘴上的一根利群香烟“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海龙顾不上弯腰去捡,而是着急忙慌地探出脑袋四下里张望,他有些茫然地发现,包围他的,只有一片浩渺的汪洋大海。

海龙永远也不会看到,海面上竖着一道隐形的“海上电子围栏”,他的渔船开出渔港一碰到“电子围栏”,便触发了陆地上的预警平台。

当天的值班负责人钟超坐在普陀公安新成立的海防部综合指挥中心,立即发出工作指令,要求核查渔船的情况,并且通报给了相关涉海部门跟进处理。而海龙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钟超向他做出的远程喊话提醒。

集大屏可视化系统、VR虚拟实景视频投影、AR实景船舶移动跟踪等功能于一体,配套渔港南北两岸雷达、AIS、鹰眼、高清监控等物联感知设备,今日的警方对沈家门渔港的治理方式和钟超当年做船管民警那会儿,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当地警方对沈家门港区“一港两岸”已实现了实时警情、多维感知源等数据情况的“一屏展示”。不仅如此,日常警务也实现了由治到“智”,让警务更加精准高效。

随着2019年边防官兵集体转制,钟超快速完成角色转换,现在的他已是普陀公安分局海防缉私大队海防管理中心副主任。钟超始终觉得,“传统的基础工作不能丢,甚至还要更加扎实,但是科技也在不断改变社会基层治理的理念和工作方式,为践行新时代海上‘枫桥经验’赋予了更多样的可能。”

近些年来,当地公安机关立足沈家门渔港治安实际,深化“公安大脑”建设,围绕着“船”、“人”、“岸”三大核心要素,以“港域智治”为依托,强化联管共治,充分发动群众力量,坚持“陆地—海上—陆地”闭环综合治理,通过“海陆一体”平安体系建设,为“港域智治”安装了“智手脚”,就像一张看似松弛实则紧密连结的蛛网,稍有风吹草动,通过蛛丝上细微的震颤,就能迅速传递到位于蛛网中心的蜘蛛那里。

像现在的旅游旺季加上鱼汛期,紧靠沈家门渔港的区域内,经常会出现短时间的大客流现象。每到这个时候,普陀警方依托“港域智治”一体化平台,对大数据进行抓取分析,就能够提前精准预测人流热点区域,精准投放巡防警力,确保社会面治安安全有序。

去年秋天的一个夜晚,钟超他们就是通过“港域智治”平台的线上巡控,和派出所巡逻警力路面配合,成功救下了一位渔民兄弟的性命。

被救的年轻人名叫阿潮。那天夜里,他刚和几个朋友从渔船上下来。他们已经吃过晚饭,有人提议再去沈家门渔港边的大排档里坐坐,阿潮就跟着去了。他自认为酒量不错,就吹着海风,和朋友们行令猜拳,喝下了很多瓶啤酒。后来阿潮大着舌头,涨红着脸,摇摇摆摆地出了大排档。几个朋友想送他回住处,都被他用手挡了回去,执意要一个人晃荡着回家。顺着滨港路海底隧道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阿潮忽然想唱歌,他想了想,就开始唱《大海啊故乡》,他唱得很大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阿潮就更得意了,越唱越兴奋,隧道里的回声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女朋友瞧不上的抲鱼人,而是站在舞台中央,吸引了万千目光的大明星。就在走出海底隧道的时候,阿潮被自己的歌声感动了,“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他仰起脑袋,伸长了脖子,想把最后那个“样”字拖出一个漂亮的长音。谁知,像是突然被人拉下了电闸,他的歌声戛然而止。阿潮都来不及喊一声救命,脚下便踩着一片虚空,掉进了黑黢黢的海中。

“沈家门派出所1号车,监控发现一男子在海底隧道附近失足入海,请迅速出警!”

正在辖区巡逻的民警冯伟建接到指令后,第一时间赶往事发现场。

此时,岸边已有数名热心群众在围观呼救,还有人到处在找救生圈和绳索。

“小伙子老酒喝醉一个没站稳就掉下去了,我们都来不及拉住他。”冯伟建和同事一边举着手电筒查看海面,一边简单了解了现场情况。此时潮水的流向湍急复杂,莽撞下海只会带来更多难以预测的危险。冯伟建立刻通过对讲机反馈给“港域智治”平台,请求联动消防、医院等派出支援力量。

当阿潮从海里被救起时,他的酒已醒了大半,阿潮打着寒颤,呕出了一肚子咸涩的苦水。

钟超看着大屏上这个冒失的年轻人,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夜幕下沈家门渔港繁华的街景,有些出了神。钟超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那夜的潮水就像发了疯似的又急又乱。

一条外地的渔船拖着另一条没有动力的拖船,缓缓经过沈家门渔港。两条渔船之间牵引的一根缆绳在穿云而过的月光下时隐时现。

船上一个精瘦的老汉对着身边的两个青年说:“老大老二,迎面有船队开过来了,叫老三在后面顾着点儿。”老二是个急性子,立马扯开嗓门,朝着船尾后方一通呼喊。刺骨的海风从海面上刮过来,一下子就把他的话吹散了。老三是老汉的小儿子,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此时正仰面躺在渔船的甲板上望着夜空,他的眸子很亮,像岛屿与大海的分割线上两团跳动的渔火。

这个时候,几个本地的渔民正驾着七八条渔船出海抓生产。夜色如墨,小峰小心驾驶的一条渔船很快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他想快点儿追上去,却看到不远处一前一后开过来的两条渔船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两条外地渔船没有点亮相应的拖船指示灯,小峰一心只想从两条船的中间穿过去,他加大了马力,结果船就径直撞到了那根缆绳上。

因为惯性的缘故,老三所在的那条拖船刹不住车,猛然来了一个侧弯“漂移”。

“老三!”老汉一声惊叫,老大老二也同时为弟弟捏了一把汗。虽然老三打小就是在水里泡大的,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在这片陌生的海域,万一掉进海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在老三的船大幅摇晃了一阵,终于像个哭累的孩子慢慢平静下来,本来一起意外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老二的暴脾气炸开了。他开足马力,把船横过去,腾地就跳上了小峰的那条船。老大老三紧随其后。三兄弟在驾驶台找到小峰,一番争执后,“押”着小峰,要把船开回台州再处置。

此时,发现异样的本地船队纷纷调转船头追赶过来。三兄弟见到这个阵仗,有些害怕了。

“哥,怎么办?”老二说。

“这里离岸上近,我们逃吧!”老三率先咬牙跳入海中。还没等小峰反应过来,三兄弟已经在刺骨的海水中游出了一段距离。

老大老二从沈家门半升洞码头爬上了岸,他们等了一会儿,却一直不见老三。

“救救我家老三吧,他被海浪卷走了!”那个在人前硬了一辈子的渔民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钟超面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红得吓人。

接到求助报警后,钟超他们兵分多路到半升洞码头沿岸搜寻,港区的乡镇干部、渔民老党员,还有其他热心群众也帮着四处寻找。

“当时码头上只有一个低像素的监控,我们调出来看,那两个人从码头的大铁门里翻出来,身子冻得发抖。但是老三一直没上来,附近没有其他监控,只能靠人力寻找,损失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夜已经很深了,钟超心里明白,老三凶多吉少。但是他们仍旧不愿意放弃,还在寒风中一遍一遍地呼喊着。

第二天,在港内的某处海域,老三被渔民发现。少年半浮在海面上,他的眸子变成了一片灰白,再也见不到一丝生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钟超的内心深处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少年的眼睛,虽然他们都尽力了,但他还是感到深深的自责。如果当年就有这些高精尖的科技设备支撑,或许……钟超漫无边际地想着,他打开窗户,默默燃起一根烟,他要为那个逝去的少年祭奠。

东海渔嫂

陈育妹去找美芬,还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陈育妹在普陀东海渔嫂队已经是一位非常有号召力的老大姐了。

那天,陈育妹和她的姐妹们接受完培训以后,从派出所民警那里领到了新任务,除了多留意身边人、身边事,继续做好禁毒宣传以外,还要加大开展防范电信网络诈骗的宣传力度。陈育妹记在心里,不但反复叮嘱家里人共同加强学习,走哪儿还都揣着一小沓宣传用的小册子。她记得那天下午去舟山国际水产城,隔着两条街,就闻着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儿。

走进市场,陈育妹一眼就看到美芬戴着橡胶手套在扎螃蟹。正是螃蟹销售旺季,美芬经人介绍在做临时扎蟹工,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块钱。

陈育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满脸笑容地走过去。

“美芬,快忙完了吧,桂娟说你能写会说,我想请你加入咱们的东海渔嫂队。”

美芬拎出筐里最后一只梭子蟹,麻利地把牛皮筋缠到蟹腿上。“大姐,你逗我呢,我没你那么厉害,我说没人听,我不行的。”

“‘东海渔嫂’可是阿拉舟山响当当的品牌,上次市里领导还专门表扬我们嘞。这样,晚上你带玲玲跟阿四一起上我家吃饭,我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大姐,晚上我们就不过来了。玲玲放学被我妈接走了,阿四他……他不在家。”美芬的语气有些犹豫。

“咦,阿四他去哪儿了?”陈育妹随口问道。

“谁知道他。”美芬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美芬啊,那你可要多看着点儿他了。我听说……”陈育妹凑近美芬说,“阿四最近好像跟胡三走得很近。昨天胡三在酒吧赌球打架被派出所带走了,后来听姚警官说,胡三玩的那个网络赌球不是赌博,他是被人诈骗了,这混小子把他老娘养老的钱都骗出来扔进去了……”

“大姐,我要做事情了。阿四就是去喝点儿酒,马上就要回来了。”美芬说完,不再搭理陈育妹。待陈育妹走出视线,美芬才发现,摊位上有一张反诈宣传单。她拿起来,一把就揉成了一团。

阿四打开家门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他悄悄躺到床上,以为美芬已经睡下了。

“你还记得回来!”

阿四在黑暗中吓了一跳,说:“老婆,这么晚你还没睡着啊。那正好,有件小事还想找你商量呢。”

美芬不响。

“老婆,你扎蟹的工资发了吧,借我用几天呗,我一兄弟急需用钱,他出五分利,月底就还回来了。”

美芬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坐起来说:“编,你再编!胡三被网络诈骗,钱全让骗光了。”

“你说啥?!”阿四愣住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不……不可能吧。”

“陈大姐从派出所那里听来的,民警说的还有假?你跟他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玩那个什么网络赌球,那是诈骗,是骗子你知道吗?都是骗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的!”

“我,我就看他玩过几把……”阿四嗫嚅着坐起来,强作镇定地抽烟。

“你之前不是说过,胡三赚了好多,要拉你一起?你别再瞎折腾了!再折腾我们家迟早也得散了!”美芬说着,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美芬就拉着阿四去了派出所。

“姐妹们,幸亏我当时报案及时,民警后来把那个诈骗窝点给一锅端了,我男人被骗的钱也全都追回来了。”美芬把左手往腰上一叉,右手五指张开向前一伸,仿佛她当时就在警方推门而入的抓捕现场。“姐妹们,回家别忘给你家男人吹吹‘枕边风’,叫他们别再信什么‘赌球反着买,别墅靠大海’这种鬼话了,赌博就是以‘一夜暴富’为诱饵,让人倾家荡产。现在那些骗子利用网络赌球的手段诈骗,再找几个假冒的美女客服,分分钟让男人们输得只剩下底裤。”美芬说着接过陈育妹递给她的道具,开始模仿起骗子的话术,夸张地表演起来,引得坐在她面前的一排扎蟹女工们又是鼓掌,又是大笑。

现在,借着梭子蟹到货前半小时的“空档期”,美芬总会和反诈宣传队员们给大伙儿说上一段。

那次阿四的事情过去以后,美芬主动找到陈育妹,申请加入“东海渔嫂”这支群防群治的队伍。陈育妹发现,美芬其实和自己一样,也有着大海一样的性格,每次开展反诈、禁毒等宣传活动,她都很有激情。如今陈育妹已经六十七岁了,但她和美芬,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渔嫂们,依然活跃在渔港、晒场、码头,她们在家长里短中,用自己的一份力量共同守护着海岛的平安与祥和。

......

(全文见《啄木鸟》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