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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藏在明园的石油记忆
来源:天山时报 | 李佩红  2023年05月30日08:41

李佩红,女,汉族,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州作协主席,中国石油作家协会理事,新疆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先后在《人民日报》《散文》《中国作家》《光明日报》《石油文学》《散文海外版》《湖南文学》《安徽文学》《散文百家》《西部》《绿洲》《当代人》《文艺报》《伊犁河》等报刊杂志累积发表散文、小说200余万字。出版个人散文集《塔克拉玛干的月亮》《行色新疆》。

我越发喜欢慢,缓慢地行走,缓慢地欣赏。我喜欢与花草树木促膝长谈,也喜欢缓慢生长的村庄和城市,藏在拐角处,砖缝里的故事,层层叠叠,新压着旧,新穿插着旧,新与旧并肩而立。这样的城市或村庄,像一个家庭,有老人有孩子,有衰老有新生,能看到时间刻写的轨迹,如若愿意,能够踩着旧足迹向前,也能翻出时间的皱褶;向后,故乡的线扯着你,飞得再高再远,也总有回头的时候,回头是归家、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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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老一代新疆石油人来说,乌鲁木齐友好北路附近的明园,就是这样一处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了解明园这个名字,打开它,就是打开半部新疆石油勘探开发史。

石油工业是新疆近代工业最早崭露头角的行业之一。

新疆有着发展石油工业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南有昆仑山,北有阿尔泰山,雄伟的天山横亘中央,形成了“三山两盆”的大地构造格局。根据地史学的研究,从距今约6亿至4.4亿年的寒武至奥陶纪开始,塔里木、准噶尔两大盆地和吐鲁番——哈密盆地以及部分山间中小盆地,陆续进入有利成油时期。由于地质构造运动的作用,适于油气生成、具有丰富有机物质,这些有机物质坳陷长期稳定下沉,沉积面积达101.64万平方公里,沉积厚度最深达8000至21000米,为石油天然气生成和聚集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和良好的场所。

早在1300多年前的南北朝和隋唐时代,新疆当地人民和来往于中原与中亚之间的商贾及旅行者,通过流出地面的油苗,开始认识和采集利用石油,并作为贡品输往内地,在《北史》和《新唐书》中均有生动记载。1909年,在独山子用近代机器钻探了第一口油口,打开了新疆石油工业从零到有的突破口。新疆石油工业到新疆和平解放,几经起伏、惨淡经营。如果把新疆石油工业比喻为一首波澜壮阔的英雄交响曲,那么,这段时期只能算是起奏前杂乱的准备。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七十多年,新疆石油工业真正奏出了史诗般的高潮。

明园与新疆石油的关系,起源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那是一段伟人们宏图大展、气吞万里山河的壮阔时光。

1950年9月30日,新中国第一批中外合资企业之一的中苏石油股份公司在迪化成立,任务是在新疆进行寻觅、探测、开采及提炼石油与煤气。新疆省政府遂将当时环境最优美的明园划拨给中苏石油股份公司使用,可见他们对新疆石油工业发展的重视程度。明园从此迎来她的高光时刻,成为新疆石油工业的指挥中心,成为撬动新疆石油工业腾飞的支点。新疆石油工业的重大历史事件、重要决策、重要会议、整建制的人事调动等等都在这里孕育、发生、扩散。

大量的苏联专家即将来到中国,住是首要问题。于是,在苏联建筑师指导下,一批具有俄罗斯风格的“专家楼”在明园开工建设,两年后,三栋楼落成。这是当时明园条件最好的建筑,木楼梯、木地板,房间宽敞明亮,配有大阳台,卫生间有上下水。支援新疆石油建设的苏联专家就居住在明园刚落成的小楼里,在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之间往返。1957年,周边又相继盖起了6栋楼,建筑风格与前三栋相仿。此后,在明园周边又陆续建设了其他几栋俄罗斯风格的建筑群,其中包括新疆石油学院、第一招待所、第二招待所等。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新疆石油学院参加培训。上学的教室和办公楼仍是当年的苏式建筑,大门前有气派的大理石立柱,墙体足有半米多厚,屋顶高深,实木地板,冬暖夏凉。90年代后期,城市快速发展,明园周边的俄罗斯风格建筑群几乎全部被拆除,只保留下园内的几栋。

1955年1月1日起,中苏石油股份公司的苏方股份全部移交中方。“明园”作为中方石油公司指挥中心的地位并没有因为苏联专家的撤离而改变。1956年,新疆石油公司改为新疆石油管理局。明园是局机关所在地,作为新疆石油工业的中枢机构,对外承担着联络协调办事的功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新疆石油工业的战略指挥家们,从这里发出一道道命令。北疆的克拉玛依油田,南疆的依奇克里克油田,都是在这一时期诞生的。

1962年春,新疆石油管理局机关从明园迁至克拉玛依后,明园从指挥中心的地位转变为管理局在乌鲁木齐各驻区单位的后勤保障和与自治区党政机关联络的办事机构。于是,新疆石油管理局在明园成立了“明园办公室”,并在其后的几十年中又数易其名。无论称呼如何变化,新疆石油人始终把明园视为共同的“家”。

老石油人的生命书写,少不了明园这个顿号。不信,在克拉玛依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位50岁以上的人问问,保证都能给你说出几个有关明园的故事。

父亲年轻时有三年时间在原济南军区某高炮营当兵。父亲生前曾多次回忆,他转业到克拉玛依油田后,曾抵达明园的难忘经历。各族群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夹道欢迎,战士列队走过写着巨幅标语的彩门进入明园。他们在明园受到最热烈的欢迎和最盛情的接待,其间,组织上还安排他们看了一场电影。贫苦农民出身的娃,哪里看过电影,更别说住漂亮的苏联建筑。在明园停留的短暂时光深深地镌刻在父亲的脑海中。无论什么时候忆起来,父亲都会把这份美丽的荣耀传达给我和弟妹。自然而然明园也就在我们心里生出别样的情愫。

年轻的我忙着寻找自己的前途,还没来得及向父亲了解明园的故事,父亲就在48岁那年与世长辞。自己想想,也不必问。明园是父亲最初的奔赴,是希望扬帆的起点,那种特殊的感情父亲怎会忘记?

我在《新疆通志——石油工业志》大事记中,找到了父亲抵达明园的日期——1959年3月19日。这个季节的乌鲁木齐仍旧冰天雪地,可父亲和战友们的心是火热的。

1955年10月29日,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打破了准噶尔盆地亘古荒原的寂静,克拉玛依一号井喷射出震惊世界的工业油流。从此,新中国有了自己开发的第一个大油田。石油工业部开始了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全国的热血青年、专家学者,从四面八方、五湖四海向着明园汇集,并在这里完成身份转换,成为那个时代光荣的石油人。

大事记里清楚地记录着,1956至1959四年时间,从重工业部鞍山地质勘探公司、原燃料工业部煤炭管理总局地质勘探局峰峰办事处、地质部西北石油地质局抽调的348名职工连同13台钻机;原北京军区“石油钻探团”2048名复员军人;四川石油管理局大批工程技术人员;上海、四川两批青年;中国人民志愿军二九五部队(转建二团)1700多名官兵;志愿军511医院304人;原济南军区3000多官兵奔赴新疆……这些数字让我感受到了新疆石油之业的蓬勃发展力量。

他们在明园稍事停留后,石油队伍分兵两路,向北,在独山子和准噶尔盆地边缘的克拉玛依、乌尔禾;向南,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塔里木盆地周边的喀什、库车、英吉沙、乌恰大举进军。从此开始一轮又一轮、持续不断的集团战役。新疆石油工业在一代又一代石油人的奋发进取中攀上一个又一个高峰。新疆从新中国成立前的仅有两口石油井、日产原油不到5吨,发展到今天拥有中国石油新疆油田分公司、塔里木油田分公司、吐哈油田分公司和中国石化西北石油局、西北油田分公司四大油田,2022年新疆油气总产量达6161万吨。

新疆仿佛一块旋转的吸铁石,被这股潮流吸引来的不止青年男子,还有千千万万个年轻女子,投奔她们选中的男人而来。父亲战友的妻子玉珍阿姨就是凭借一张寄回老家的照片爱上父亲战友的。当年19岁从没出过村的玉珍阿姨,因为爱情陡然增长出勇气,只身一人挎着蓝花布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怀里揣着父亲战友的信就上路了。从山东莒县到新疆克拉玛依,万水千山的追寻,在交通困难的50年代,可以想象有多艰难。玉珍阿姨说,起初还好,像一只放飞的小鸟,满眼的新鲜、满心惊喜。从济南上火车后,越往西走越荒凉,穿越肠子似的河西走廊,望着窗外寸草不生的戈壁,她的心冰凉冰凉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下了火车搭汽车、从家乡到乌鲁木齐走了六七天。玉珍阿姨照信上的指示找到明园,一打听不通班车,还要走两天的路,她当即就“呜呜”哭了,蒙着一层尘土的脸被泪水冲出两道白沟。接待处的人看着年轻姑娘伤心的样子,一个劲地安慰她,保证能找到车把她安全送到克拉玛依。

那一夜,她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真想立刻返回家乡。可是村里人都知道她去了新疆。村里的小姐妹个个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如果真人都没见一面就回去,不清不楚地不得叫村里人笑话死,往后还怎么做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孬,路是自己选的,男人是自个看中的,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定下心的玉珍阿姨在明园等待了一周。人生地不熟,眼里的一切像是在异国,一心盼望早点见到自己喜爱的男人,根本没心思也不懂得欣赏明园的美丽。接待处的人风风火火跑来告诉她车找到了,让她准备一下去克拉玛依。她怯生生问接待处的人,住宿多少钱?接待处的人呵呵地笑了:“不要钱!你是来支援石油建设的,我们请还请不来呢。”玉珍阿姨的心一下子慌了,怀里像揣着100只兔子,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接待处的人把她领到司机面前,玉珍阿姨仍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当她得知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两人,玉珍阿姨一听怕了,路上孤男寡女,万一司机是个歹人,玉珍阿姨越想越怕。接待处的人见她的脸煞白,身体发抖,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流,急得直安慰她,让她放一万个心,保证把她安全送到。就这样,玉珍阿姨怀着恐惧不安的心情坐上车。

她永远忘不了那辆比老牛还笨重的嘎斯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隔很久才出现一片绿洲,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奎屯……从司机嘴里叫出的地名在玉珍阿姨听来很奇怪。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包袱,里面有她给未来的丈夫做的两双鞋,像抱着火炉,抵御周围无边无际的荒凉和由此产生的惧怕。

后来,玉珍阿姨总是回忆,那时的人真好啊,把她送到克拉玛依不算,还一路打听到她未来丈夫的工作地,把玉珍阿姨交给他才离开。玉珍阿姨害羞又怕,路上极少讲话,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没敢问。

当时,摄影设备奇缺,没有留下多少影像资料,但是,和我父亲一样,“明园”两字被玉珍阿姨和众多参加石油会战的人含在嘴里,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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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乌鲁木齐市地名图志》记载,明园原为乌鲁木齐市的园林胜地。清乾隆时,乌鲁木齐都统明亮在此修建了一些亭台楼阁,广植花木,取名“明慧园”。说不清是不是有一家姓石的菜农在此经营瓜果蔬菜?还是十家人住在这里管理桃园,当地百姓习惯把这一带称为“石家园子”。从此“明慧园”的名字渐渐淡去。据传,这里的桃园所产的水蜜桃个大皮薄肉厚,味美甘甜,深受市民的喜爱。

曾看到过一张老照片,那时明园一带河水萦绕,树木葱郁,称得上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这就难怪被盛世才的岳丈邱宗浚看中,占为己有,经过一番浩大整修后改名“明园”。明园大门建得颇有特色,坐东朝西,大门有三,门均双扇。中门上面横额题“明园”二大字,二字中间直写“善道者圣”四字,门旁联语为“能发明是人类鼻祖,善创造为世界先锋”。南边门上横额为“世界进化”四字,门旁联语为“改戈壁为绿野,化石滩为良田”。北边门上横额为“万代昌明”,门旁联语为“若志坚必胜利,虽天然可征服”。寓意不错,可终没能“万代昌明”,该大门“文革”期间被拆除。

为了方便石油人往来,明园建有客运站,客车主要由乌鲁木齐发往克拉玛依方向。多年前,在克拉玛依未通火车和飞机的时候,从乌鲁木齐到克拉玛依,要依次经过昌吉、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沙湾、奎屯、55团、72团,从克拉玛依出发则反过来走一遍。这条通向明园、通向首府唯一的路,路况极差,沿途大坑连着小坑,极少有平坦路段。我小时候特别不明白,为何只修车不修路?后来才知道,路是修的,只是路太长、养路工人又少,中间荒无人烟,没有支撑点。这里刚修好,那里又破了。这条路,走一趟车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颠碎。克拉玛依人对它是又爱又恨。车子清晨早早出发,到家也得是晚上九点、十点。所以,每一位从内地回克拉玛依,或从克拉玛依回老家的石油人,必须在明园招待所留宿。我记得,明园院内有一招、院外隔着一条公路有二招和三招。当时的招待所是分等级的,只有那些有身份的人才能住在一招,一般的工人只有住条件相对简陋一些的三招。

我对明园最初的记忆是八岁那年,父亲带着小弟回山东日照老家,把我这个留守儿童接回新疆。下了火车第一站便是明园。

明园大院内树高而密,草木葱茏,热浪翻滚的盛夏,一进入大门,立刻沐浴在树荫的清凉下。路在树木和楼宇间蜿蜒,绿叶掩映着一座座苏式老建筑,两层或三层高。杏黄外墙,石膏花饰,人字屋顶,拱形的气窗,雕饰精美。我仿佛进入另一重天地,另一个世界。虽然那时明园大门上写着“反修园”,可我父亲仍习惯叫它明园。

1980年秋,我去大庆,父亲送我到乌鲁木齐,住在明园。“反修园”的名字重新换上老名字。父亲深情地望着大门上的“明园”两字,思绪仿佛回到了火热的青春年代。父亲用他浓重的日照话赞美:“这件事做得不孬。”不孬,就是好的意思。父亲说,那时的人真单纯,人人心中揣着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的崇高理想。你出去要好好学习,树立自己的目标理想。

在明园住的那一晚,父亲与我长谈,谈友情、谈战友、谈理想、谈他艰苦的经历,甚至他的爱情。那是父亲把我这个长女当成朋友对待的第一次。父亲在我眼中不再那么威严、他也有很可爱、率真的一面。父亲性格刚强,我从未见他掉过泪,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可是那天,父亲哭了,也许他预感到了生命将要走到终点,所以才会对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父亲去世后,每次路过熟悉的明园、看到父亲和我散步的小径,苏式建筑的穹顶,石柱,雕刻,曲线,石阶,圆形的窗户……我不由得想起父亲,思念像浪在心海里翻滚。

克拉玛依人每每说起明园,嘴里的卷舌音总含着沁人心脾的滋味,对生活在其中的人心生羡慕和无伤害的妒忌。

毕业回到克拉玛依,分配到电话站工作。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的通信设备刚起步,基本使用的是载波,后来才有了像一口大锅式的微波。我在载波机房工作,载波机有个通道,可以随时监听每一路电话,是为方便测试工作设计的,没想到被我们这些上夜班无聊的人当成一种乐趣。半夜一般都是热恋的人打电话的时间,我们专门选择这一时间段偷听,放开扩音,恋人间肉麻的话,把我们逗得乐不可支。载波通信不像现在的卫星通信,可以无距离传输,减少人工。它相当于古代的马做信使,走一段需要一个驿站。克拉玛依作为总站,从克拉玛依到乌鲁木齐沿线设有好几个电话站。我们单位一位小伙子,爱上了明园电话站的女电话员,他们打电话的时间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反正是公家的长途,近水楼台,打多长时间也不花钱,随便打。他俩的通话最有意思,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你侬我侬的,甜得可以把人齁死。听了大约一年后,双方渐渐地失去了兴致。原因是女孩老是不停地在电话里催促小伙子调到明园电话站。她给小伙子下了最后通牒,限他在半年内调过去,否则一拍两散。小伙子动员她调到克拉玛依,姑娘气哼哼地说,克拉玛依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和明园比?那口气就如和住惯了皇宫的公主将被发配边关。我们个个愤愤不平,劝小伙子和她吹,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我们多几棵树,多几栋楼嘛。自此之后小伙子整天上班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被领导臭训了几次。小伙子趁机提出调动的要求,领导一想,留下人留不住心,不好好干工作不如放他走。就这样,小伙子如愿以偿,喜气洋洋地奔赴明园,没多久便与那姑娘喜结连理,在明园安了家。

那时,随着人口爆炸式增长,明园的住房越发紧张。我去内地出差路过明园,去他家小坐。他家只有一间20平方米的小房,有了孩子更显局促。我笑他何苦来着,他说你不懂,宁要明园一间房,不住你那一层楼。明园是啥地方,明园的一棵树、一块砖、一朵花都是历史,在这种地方生活久了,两眼放光,胸怀世界,格局不一样。

果然被他说中了。20世纪90年代初,他放弃了国有企业稳定的工作,下海经商,做自己熟悉的通信专业。随着国家通信技术的迅猛发展,他的事业水涨船高,成了大老板。原第二招待所拆除盖高层时,他一下买了两套楼房,窗户面对明园,每天都能观赏明园的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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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蕴涵着历史,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撰写着世人对当地的种种记忆。

改革开放的春风从沿海地区向着内陆强劲地吹拂着。从前鲜见的小商小贩雨后春笋般出现在明园大院周边,有卖各种新疆美食的,有卖新鲜水果和各种干果的,有卖糕点的,有卖衣服和日用品的,也有卖报纸杂志的。个别杂志封面赫然印刷着港台美女很暴露的半裸照,让我这位从小接受正统红色教育的人大吃一惊。说起来很丢人,我在明园大门前被骗子骗走了700元,还有一次在小摊上吃了变质的牛肉包子,上吐下泻,差点要我的命。这些教训让我明白了打开窗户、西风东进,带来的不只是新风,还夹杂着蚊蝇。

2001年明园新建大门、造型如莲花的大型喷泉,高达数十米的水柱美如飞瀑。喷泉东南西三个方向的树林,建有三座别致的凉亭。东北方的建筑物前修了一个葡萄长廊,东南边有座袖珍园,门额上题“园中园”。园内怪石嶙峋、水塘清澈、花木苍翠。置身其中,大有不知在闹市之感。后来,明园周边陆续建起了住宅楼、高层公寓、石油医院、新时代大酒店。如今,明园不单指园内,而是这片区域的代名词。每次在公交车上,听到扩音器报:“明园站到了”嘴里立刻像吃了一颗糖,甜丝丝的。

日月穿梭、飞奔向前,完成石油奠基历史使命的老一代石油人,像银河划过的流星悄然隐退于人潮之中。收集保存历史资料、征集文物,传承老一辈石油人“我为祖国献石油的精神”落在新一代石油人的身上。2015年,我去明园拜访在南疆参加过石油会战的老石油人。在明园大院的一栋高楼里,找到了原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长、1952年在喀什公路钻井处工作的王荣和在南疆从事过地质研究的彭希龄,两位已是发染白雪、行动迟缓的耄耋老人。当他们回忆起年轻时参加石油会战的经历,个个精神振奋,昏暗的眼眸重新燃起光亮。

他们侃侃而谈,一说就是几个小时。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昨天。若不是老伴在一旁不停催促吃药,该休息了,他们还不肯停下来。

其实,明园的存在就是凝固的历史,它承载了几代石油人的记忆。傍晚,老人喜欢到这里遛弯纳凉,一遍遍重温着那段被岁月淘洗的往事。

走出王荣住的那栋大楼,望见苏式小楼沉稳地坐落在绿荫之中,在二号楼的墙上挂着“乌鲁木齐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并附了说明,一阵暖意流遍全身,往事涌上心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