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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3年第3期|侯志明:尽令天下洽春熙(节选)
来源:《人民文学》2023年第3期 | 侯志明  2023年04月24日07:10

侯志明,内蒙古四子王旗人,系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参与制作影视作品《天上菊美》《邓小平遗物故事》《绝代芳华》等。文学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天津文学》《人物》《青年作家》等报刊。出版有散文集《行走的达兰喀喇》《少点精致的俗相》。现供职于四川省作家协会。

尽令天下洽春熙(节选)

侯志明

每次走过春熙路,我就在想:凡是爱上成都的人,一定是从喜欢春熙路开始的吧!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这句话出自《老子》,春熙路的名字由此而来。

这名字很美,用如此雅洁美丽的词语来命名一条街道,除春熙路之外,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条。很多同春熙路一样名扬九州的路或街,却是以江河名、城市名、建筑名、官府名,甚至纯粹的数字来命名,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和色彩。而“春熙”一词除了雅洁和美丽外,又是那样温和吉祥、充满激情与想象。

我经常对外地的朋友说:“不到春熙路不算到成都,因为春熙路很美。”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去春熙路,那次也是第一次到成都,住在陕西街的蓉城饭店。那时的蓉城饭店一点也不落寞。

有一个晚上,朋友请我吃饭,就是在春熙路。他说“吃在春熙”。

蓉城饭店离春熙路并不远。出了饭店沿陕西街东行,横穿人民南路后,进入梨花街,再沿学道街、走马街这些充满古意和诗意的街道漫步前行,便可到春熙路的中心位置中山广场。中山广场有一尊孙中山先生的雕像,这是个名头很大但袖珍得不多见的广场,小而精致。

是不是在百年老店“龙抄手”吃的饭,记不得了。记得清清楚楚的是,每人大概花了不到三十块钱,就吃到好几种小吃,有红油抄手、赖汤圆、钟水饺、担担面、糖油果子、肥肠粉、糯米排骨、蒸凤爪,等等。碗碗碟碟、汤汤水水,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如何下箸。只能小心翼翼地腾挪选择,细嚼慢咽地品尝品味。

无丑不成戏,无酒不成席。酒杯一上桌,拥挤不堪的桌面只好层层叠叠起来。于是,碰杯时,两只细嫩的小碟子就被挤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循声而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服务员,她动作利落,几下子就把残渣碎片清扫得干干净净。

我说:“对不起,按价赔偿吧。”

她回答:“不存在,您也不是故意的,开心用。”

我小小吃了一惊。因为在另外一个地方,发生过同样的事,曾让我付出好几倍的赔偿,曾让我一个晚上心情郁闷。

春熙路,有幸一遇就带给我如春的暖意。从此,我对春熙路便有了莫名的好感。

有点缘分的是,一九九九年我调到四川工作,从二○一四年至二○一六年有两年多的时间在省电影公司上班。电影公司位于青年路,距春熙路西段也就几十米距离。单位虽然有食堂,但午饭我总是选择在街头吃,那几年,基本吃遍了春熙路的小吃。感觉“吃在春熙”真的是名不虚传。

在春熙路请客吃饭一定不要去酒店宾馆,这是我这几年从教训中总结出的一条经验。有一次在一家不小的酒店请北京来的一位朋友吃饭,结果花了大酒店的钱,上桌子的菜大多数是从街头的小馆子端回来的,毛血旺、冒节子、烧肥肠、串串香,等等。有了几次这样的经历,以后不管请谁,一定要问清是吃春熙路的苍蝇馆子吗?

吃在春熙,指的就是这些街头的苍蝇馆子,是那些先快舌尖再快朵颐的小吃。“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鳖”,古往今来的文人在成都留下的美食诗句,一定包含了春熙的美味,至今读来让人垂涎三尺。

一年四季,春熙路也总是走在季节的前面。

立春刚过,乍暖还寒,在春熙路就能见到穿着短衣短裙的女孩子,这在成都几乎是最早的,是一道风景,当地人叫她们“超妹儿”。但我觉得她们更像鸣春的黄鹂,告诉你春天来了,春天就是这样年轻、时尚、靓丽、动人的模样。夏天的景致是在晚上,由流彩的灯光、熙攘的人流、热烈的叫卖、深情的吟唱组成。偶尔也有浓烈的烟酒味儿、淡淡的香露味儿在人群里、空气中飘荡。秋冬两季并不分明,“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街面上桂香刚刚飘过,深巷里寒梅已孕蕾看花。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这是李白当年对成都的赞美。他觉得光说成都好,没比较不服众,紧接着又说:“万国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池”。天下一时,万国同风,长安很好,但锦江(成都)一点不比曲江(长安)差啊!一千二百多年过去了,成都发生的巨大变化,除了生活在同时代的人,谁能想象得到?雪山下的公园城市,烟火里的幸福成都,真的成了一幅壮美的画,而这画中最浓墨重彩的部分当数春熙路的景致了。

春熙路的老字号恐怕也是成都最多的,比如亨得利、凤祥楼、同仁堂、德仁堂、龙抄手、大光明,等等。人们爱这些老字号,爱这些传承了百年以上的文化和文明,因此他们总会在这里驻足、倾听。他们也许是外地的,也许就是本地的。

而与此相对的存在,或许更加引人注目,那就是春熙路引领时代潮流和风尚的各色商品。据一位业界的朋友介绍,全球百分之九十的奢侈品、新潮品都在这里售卖。美女如云的春熙路被誉为女人的购物天堂,但我始终不知道是美女造就了天堂,还是天堂吸引了美女。

是的,如果没有这些,那还叫春熙路吗?

在春熙路上班期间,几乎每个早晨,我都是在总府路下车,沿春熙路北段向南,然后再沿春熙西段走。早晨的春熙路清新、寂静,甚至有点慵懒,除了卖早餐早点的,其余的仿佛依然在酣睡中。此时,我正好在春熙路的雕塑间安静地穿行。春熙路的雕塑,一种是立体的,一种是平面的。在我看来,这些雕塑也是中国所有城市雕塑中最成功的、最美丽逼真的、最合人性情的。他们仿佛是我温柔的朋友,比邻小坐,相视莫逆。一同抚摸历史的印痕、岁月的沧桑,令我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流连忘返,进而感受到生活的无比美好,甚至涌起一点豪情和爱意。那种感觉之好,在别处是无论如何难以找到的。

浩矣无穷乐,春熙醉笑中。

其实,成都人所说的春熙路并不是指的哪一条路,而是指由春熙路的东、西、南、北四段十字交叉的路组成的一个区域。锦江区官方的资料说得很具体,是总府路以南、红星路以西、东大街以北、北新街以东这个大约三百亩的区域。但我总觉得在大多数人看来,春熙路早已超越了这个范围,西边至少应该在暑袜南街,东边已和太古里有机地连了起来,构成了大春熙的概念。在很多人的意识里,太古里就是春熙路的一部分呢。

近读袁庭栋先生的《成都街巷志》,知道春熙路“1924年5月动工,到了8月,一条新的市内街道就粗具规模……遂请江子虞先生命名,江子虞遂命名为春熙路”。

锦江区官方的资料称:春熙路“始建于1924年,因由当时的四川省督办杨森提议兴建,最初根据他‘森威将军’的头衔将其命名为‘森威路’。后来人们取老子《道德经》中‘众人熙熙,如春登台’的句子,改为春熙路”。

通过这两段文字,也希望大家记住江子虞这个人,他是个大学问家,“春熙路”是他取的名,他用自己的学识给成都创造了一笔价值永恒而又无可估量的财富。这是知识的魅力,文化人的力量。一九五一年他作词唱和毛泽东的《清平乐·六盘山》,得到老人家赏识,第二年九月亲笔给他回了信。

在成都人看来,能在春熙路或者附近居住、上班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春熙路边有一家老影院,现在叫太平洋影院春熙店。我做四川电影公司负责人时,进出这家电影院就是我分内的工作。那几年正是电影市场红火的时候,我身为主人,在公司和电影院里,接待过很多演艺界的名流。单位自己的活动,包括新年团拜、春节联欢、影城店庆也经常在这里举办。真的也算有缘有幸了。

后来,我的工作单位变动到了红星路二段85号,距春熙路也只有一站远。所以,一年四季午间散步时,不自觉地就走进了春熙路,而且觉得每次都有新收获。锦华馆就是我最近去时发现的,它曾是“蜀绣刺线交易之地”。带着这些新发现,回来再找有关书籍对照,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总能加深对春熙路的了解和感情,有了一种常去常新的感觉。

去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从单位出来,在太古里吃过午饭后,跨过红星路便进到春熙路。由于疫情原因,这里的人少多了,显得有点冷落。

在大城市散步,我总觉得遇到熟人的几率很小很小,就像买彩票中大奖一样,所以我只管随便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那个老影院。影院的门依然是卷帘式的,大白天的,关得严严实实。台阶上,一位身着蓝色短裙、白色短袖衬衫的女孩,站成一个标准的迎宾姿势,两腿小幅叉开,双手背操身后,挺胸抬头,面带微笑。这个姿势是这样熟悉,而看着空荡荡的门前又有点酸楚。台阶下,一位保洁的女工缓慢走过。我环视一圈,确信没有一个熟人,便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低低的一声问:“是侯老师吗?”

声音虽然弱,我还是听清了,但我确信不是喊我。我只是做了个停顿的样子,又向前走去。

“是侯老师侯总吗?”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3年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