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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丹心永流芳 ——记我的英雄爷爷赵文苍烈士
来源:北京晚报 | 赵国先  2023年04月04日08:22

我和爷爷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他一直活在我心中。对他的爱慕和敬仰,犹如一座丰碑矗立,激励了我的成长。

我们兄弟姊妹八人,爷爷只知道有我大哥,那时大哥两岁。我呱呱落地的时候,爷爷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十三年了。

爷爷的相貌进入我的脑海,来自于对爷爷的同胞兄弟、我的三爷爷的联想——太爷赵德金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爷爷赵文苍,另一个是三爷爷赵文恺。奶奶曾说,爷爷和三爷爷,哥俩长得特别像:都是一米七的个子,腰圆膀奓,方脸盘,说起话来像是对着山喊叫被撞回来的声音,嗡嗡作响。我小时候常去三爷爷家玩,对三爷爷印象深刻。自然,我的脑海里就幻化出了爷爷的形象。

然而,真正燃起我对爷爷敬仰之情的,是奶奶、父亲、母亲常常讲起的爷爷的那些故事。

我老家在十渡西庄村,抗战时期搬到河北省涞水县大麦港村。爷爷性格爽快,好说直理,乐于助人。无论是在西庄还是在大麦港,乡亲们的家长里短,比如婚丧嫁娶、房跟脚地横头、打官司告状,凡闹纠纷,都爱找我爷爷去摆平。爷爷在那一带非常有威望。有一件爷爷较真儿的事,当地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

从西庄搬到大麦港,我家靠租种都衙村陈家的地维持生活。上下八村的不少穷人是陈家的佃户。其中,有一户姓刘的租陈家的地,契约上写的是“大麦港一条沟,三担米(指玉米、小米、黍子),二桶油。先交租子,后种地”。佃户不识字,就签字画押了。来年,春天该种地的时候,陈家指定地界时,和契约上的说法不一样。佃户急了眼,指着陈家说:“说的不是大麦港这条沟吗?”陈家说:“不是。说的是那条东沟。”就争执了起来。佃户哪惹得起陈家?不种吧,租子已经交了;种吧,明明是被陈家欺诈了。佃户不甘心,就找到了爷爷,爷爷问清来龙去脉,领着佃户就去找陈家,跟陈家据理力争。陈家也知道爷爷在乡亲中的威望,怕爷爷把事情闹大,所有租种他地的佃户联合起来罢种,于是和解。刘家的权益得以保护。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我的家乡也遭受蹂躏。西庄村发生了两起骇人听闻的惨案。一起是在寺洼,一下烧死了40多个大人和孩子。另一起是在大安西坡,日军用刺刀活活挑死了12名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的太爷爷赵德金是其中之一。

哪里有侵略者,哪里就有抗战的旗帜。1938年春,萧克、杨成武、宋时轮等在平西建立了抗日根据地,联结了12个县,既是晋察冀地区的屏障,又似在敌人的心脏插上了一把钢刀。爷爷带着家仇国恨,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成为萧克司令员的秘密交通员。在萧克司令部内,在指导员王成的领导下,于都衙一带建立起了党支部。爷爷任党支部书记。奶奶曾经告诉我:“我早就知道你爷爷是组织的人了。家里来了人,他们不说话,互相一挤眼,就到外面开会去了。”奶奶还给他们放哨儿。

爷爷所在党支部特别能战斗。1939年冬季,他们支部提前超额完成军区给的任务,还获得了奖励。遗憾的是,那张奖状在1960年代后期丢失了。

爷爷在十渡地熟、人熟,经常配合八路军摸敌情。由于递送情报准确,部队在那一带打了不少胜仗;也由于情报及时,多次掩护领导机关安全转移。父亲记得最清楚的一回是:1940年春季的一天,大约有500个鬼子从十渡前石门南沟(现改名左石门)奔七亩地,向凉水泉摸来,目的是抓住萧克司令员。爷爷侦察到情报,直接报告给了萧克司令员,萧克司令员带着十几名战士从沙岭西奔黄耀铺绕山道走了,敌人扑了个空……

1941年,抗战进入到最艰苦的年代,作为平西根据地心腹地带的大麦港,当时已有我方党政军机关,那里是平西抗战主要的游击战场,因而引起了日军的仇恨。日军实行“三光政策”,对十渡沟实行经济上封锁,军事上疯狂进攻。抗日军民食无粮,住无所,陷入艰难处境。爷爷这个党支部是平西坚强的堡垒,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了大生产运动,在山林中,在河涧旁,一边开展生产,一边同敌人周旋。保护物资,坚壁清野。八路军军分区的被服厂,就建在凉水泉村的无荫沟里,与爷爷所在的大麦港村大北站只隔一道山岭,萧克司令员在这一带出没,曾有几次到过我们家里。萧克司令员的所部指导员王成、排长李文秀,还有一位刘班长(忘记姓名了),长期和爷爷住在一起。被服厂有130人(男50人,女80人),生产出的产品,一般情况下都放在我们家,藏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个山洞里。洞口青藤缠绕,柴林遮蔽,洞里藏有177条被子、292件军大衣、500件上衣、183斤白布和28匹(10斤一匹)白洋布,还没来得及运走。

1941年农历七月初十,天还没亮,日本鬼子400多人悄悄向凉水泉一带包抄过来。汉奸告密,企图活捉萧克司令员并消灭被服厂的全体人员。好在,爷爷在凉水泉村的眼线发现了敌人,爷爷立即通知了王成指导员……通知乡亲们转移以后,王成指导员带着被服厂的所有人员,藏在了我家斜对面的山洞里。爷爷刚从藏军用物资的那个洞口出来,鬼子已经到跟前围住了爷爷。

把爷爷捆绑起来后,日军翻译说:“他就是赵文苍。”原来,鬼子早就想抓住爷爷,但一直未能实现。翻译问爷爷:“萧克藏到哪儿去了?八路军藏到哪儿去了?八路军被服厂的东西藏到哪儿去了?”爷爷大义凛然:“我没听说什么萧克,也没见过八路军。八路军的东西我就更不知道了。”一问三不知。鬼子军官瞪起了眼睛:“你胡说,你看一看这是什么?”原来,八路军战士撤离的时候,子弹袋子、粮食袋子没顾及摘走,仍然挂在墙上。日军翻译咆哮地问爷爷:“他们到底去了哪里?”爷爷也不示弱,“他们长着脚呢,去哪里?我怎么能知道呢!”鬼子狞笑着对爷爷说:“只要说出萧克和八路军藏在哪里,皇军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爷爷听了仰天大笑。翻译问爷爷笑什么,爷爷愤怒地说:“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早晚会把你们赶出中国的。”

父亲描述过爷爷牺牲时的场景——指导员王成等人所藏身的那个山洞居高临下,清楚地看到日军逼打爷爷。如果爷爷贪生怕死,不用说话,只要朝山洞方向努一努嘴……父亲还告诉我,在掩护乡亲们转移时,爷爷告诉父亲,“如果我被抓了,你要千方百计去给萧克司令员送信儿,让他赶紧转移。”

眼看对爷爷来软的不行了,敌人就来硬的——鬼子军官声嘶力竭地嚎叫:“给我打,往死里打!”皮鞭、木棍一起朝爷爷抡来,顿时鲜血流淌,打断了胳膊,打断了肋条,打断了腿……一招不行再用另一招。鬼子撬开爷爷的嘴,往肚子里灌水,再用杠子将水从肚子里压出来……爷爷晕死过去,用凉水泼醒。软硬兼施,严刑拷打,爷爷始终就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不知道!”鬼子朝爷爷开了枪,并把他推下了悬崖……这一切,藏在山洞里的八路军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咬着牙,忍受巨大的悲痛。有的战士要冲出去跟鬼子拼了,指导员拉住了他们。寡不敌众,也没有弹药——子弹袋里鼓鼓囊囊,装的都是秸秆,没有子弹。

父亲告诉我,在鬼子严刑拷打爷爷的同时,父亲没有忘记爷爷的嘱托,偷偷地绕开敌人的封锁,从大麦港东山上爬到沙岭西的南山,躲开敌人,抄小路到了沙岭西的东城洼。晚上七点多钟,在东城洼康家找到了萧克司令员。父亲当时只有19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萧克司令员对他说:“小赵,慢慢说,别着急。”父亲心想,还不着急?火烧眉毛了!“萧司令员,你快走,你们已经被日本兵包围了,你身后的山梁上全是鬼子……”萧司令员仍不慌不忙:“小赵,你想办法告诉乡亲们,无论敌人怎么喊,也别出来。敌人特别狡猾。”父亲着急地说:“司令员,你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父亲引路,从康家到赵家地,绕道去了白涧……

父亲回到大麦港的家,已是第二天凌晨。家里的六间草房已被烧得精光。见到躺在地上的爷爷,父亲痛哭欲绝。指导员王成安慰父亲,说:“我们都看到了,赵大爷死得有价值,我们要给他请功。”我们一起掩埋了爷爷。

不久,萧克司令员又回到了大麦港,找到父亲,说:“你父亲的死我都知道了,你父亲的死重于泰山,立了大功。你们一家人跟着部队走吧。”“好几口人,不能给部队找麻烦。”父亲谢绝了。

父亲背着大哥,带着奶奶和母亲,又回到了十渡西庄村。

爷爷慷慨就义,时年52岁。爷爷宁死不屈、视死如归的壮举,震撼了平西抗日根据地军民。当年的《晋察冀日报》刊登了爷爷的事迹,其中有这样四句“秋风瑟瑟鼓悲戚,碧血丹心唱年华,忠骨只为家与国,身尽万古再流芳。”

1985年10月,平西抗日烈士陵园在十渡卧龙山上落成。当年威震平西的萧克、杨成武两位将军,神情庄重地揭开了覆盖在碑面上的红旗。

站在爷爷墓碑前,凝视着“永垂不朽”几个大字,我在心中默念:“爷爷,您安息吧!”我记得,那是我系上红领巾的年岁,奶奶颤抖着捧出一张“赵文苍烈士永垂不朽”的证书,对我讲述爷爷的故事,鼓励我好好学习。

我高中毕业时,父亲带我去找寻爷爷当年的牺牲之处,那个山洼草棚的基石依然还在,半崖上的翠柏依然苍绿。父亲要求我记住爷爷的英雄壮举,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走上工作岗位后,父亲依然常常用爷爷的事迹教育我,鼓励我,鞭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