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鸣笛与引擎（组诗）
《远行人的庙宇》
远行人独走在漆黑的途中
夜沉下来，树张开自己的影子
仿佛互相庇佑，抵挡那
比风更加神秘之物
大江如巨蛇，潜行于江岸
无人相伴，也无处可以栖身
远行人拉低帽檐，加快脚步想要
穿越那片更黑暗的地方
只有前进才能战胜前进就像
只有恐惧才能战胜恐惧
远行人看见前方有灯光亮起
那就是他心中的一座庙宇
《鸣笛与引擎》
远处传来车辆引擎的声音
偶尔还有江轮的鸣笛
无数人正在途中，出发或回返
愉悦或悲伤，无法辨别
他们迎头撞击寒冷，撞击
静止的风，他们用一种加速度
试图超越无法超越的部分
他们如何才能学会慢，避让
一条鱼，或看清一个人
他们怎样才能明白
相对短暂的一生，慢即是快
《滨江的夜晚》
江水漫涣，浪花相互
拍打，垂钓者在岸边蹲守
下一条鱼何时咬钩
他们散布在沿江的步行道旁
彼此沉默，被风吹得发抖
时而有江轮从下游往上
穿行而过，汽笛击碎满江灯影
对岸的灯光整齐
犹如坟墓
《木首瓶身的佛》
一块无人赏识的木头
一个空置不用的花瓶
就这么组合在一起
木头被雕刻成一尊慈悲的佛
瓶身就当作祂透明的身体
摆放在洁白的墙边
这个房间似乎也安静下来
风在门外刮着
陌生人在远处走动
一株枯木在眼前被伐倒
丝毫不闻砍斫之声
《雨中的垂钓者》
走上江边步道没多久
雨就下起来了
江水如软玉无时不在波动
看不出雨迹往何处去
冷风吹走了爱看江的人
只有嗜钓者无动于衷，他们
在岸边搭起帐篷
炒菜煮饭，来不及收好衣物
一排排海竿垂向江中
沉默，而又专注
无人知晓过江的鱼群如何
贪婪、慌乱，摇响铃铛
无人知晓它们又如何逃脱
像人一样容易忘记
然后再犯
《塔吊》
塔吊越来越高，直到
停在半空中
它要建筑的东西已经完成
自身却成了多余的部分
白天安静地指向江面
夜里，有红色的灯亮起
仿佛提醒虚空中的飞行之物
减速或转向
避免撞击它的火热之躯
《流动的车辆》
车辆在远处流动
有的很快，有的慢
白色的最多
还有灰色和蓝色
红色的最少
它们向着不同方向
流去，看似拥有目的
却又出奇统一
它们将在何处悬停
出于绝望或怀疑
它们必将停止
当道路不再提供方向
当心灵被迷雾遮蔽
《你的心》
你的心缠绕在众多黑暗
和谜云的后面
有时候向我坦露
倏忽又无影踪
你始终追随着它
被痛苦的火焰烧得失眠
你纵容它
并最终被它囚困
在无尽的梦中
它引诱你献身
指引你剪去长发
在寒风劲吹的冬日紧闭双眼
它唆使虚无掠夺你
我无法阻拦
你在我身前
而它在你后面
我也曾被它蛊惑
对你倾心
《尘土》
风吹来，阳台上的落叶
轻微翻动，隔日清扫的尘土
如今又覆满了，一些发亮
的地方，是昨夜踩踏的痕迹
白日多么澄澈，目力可以沿江
而下几公里。这些尘埃不知
藏于何处，静悄悄降落
它们不知何为占领，当我站在
玻璃门前，看着落灰的鞋面
感受到一种欺骗，像魔术
又像做过的梦
《挂纸》
寒风在门外抢劫，冬至降临
你们来到山冈的坟地清除
松针与杂草，拾起旧石
压上新纸，然后焚香祭拜
昔日的山梁如今已成乱坟岗
荒草丛生，更显孤寂
你们把剩余的纸烧在碑前
然后退到另一座墓边
点响三声爆竹，当作问候与
告别，巨大的爆裂声震彻四野
红烛灭了复又引燃，纸灰
仍有白烟，枯树阻挡道路
你们踩着别的坟丘
满怀歉意默然退出山林
《心》
那么久了，我还是无法把握
这颗心，它如水般平静
面对撕扯、铁锤和生死，有时候
会悸动，出于兴奋而非恐惧
它仍不定，靠近她同时也
滑向你，每一次都倾尽全力
它也会被裹挟，快和慢
充满同情、幻想或艰难的谜语
它很无知，不会拒绝
懂得从流水中取出鲜血
那些美丽之事，环绕着它
又与它无缘，我是它的仆人
侍奉如神明，偶尔也厌倦
视它为湿润而贪婪的幽灵
《当你疼痛的时候》
当你疼痛的时候
你会想到死，那么多
熟悉的人忽然走到尽头
有的因为暴力、意外，有的
自决，来不及悲伤和道别
疾病就对你展开攻势
在白天与夜晚恐吓你
你不敢面对，向它求饶
强迫自己学会顺从
也假装看穿一切——死
张开黑色的外衣
在想象的天空中飞掠
远看像一只鹰
【作者简介：李路平，1988年生，江西赣州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见于《诗刊》《星星》《青年文学》《扬子江诗刊》《长城》《散文》《美文》等，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小说月报·大字版》选载，诗歌入选多个选本，现居南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