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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园
来源:西安日报 | 刘国欣  2021年09月27日10:40

仿佛是在做梦,有两个梦境一再重复。

一个梦境,是我参观过一个蝴蝶展览馆。另一个梦境是动物园,一条又一条的大蟒蛇,不同花纹,它们甚至比我身子宽,长当然是赛过我的。后一个梦境让我总对爬行动物充满亲切,觉得它们浪漫而迷人,被它们游行过的土地,也显得特别有吸引力,像画师无意画下的图案,别有意味却无人能懂。

不得不说,记忆是有偏差的,无论我怎样回忆,我其实并没有去过蝴蝶馆也没有见过拥有巨大身子的蟒蛇的馆,但又不是从影视里获得的,很奇妙,我就是有这样的记忆,仿佛我在哪一世看过,或者我穿行在某个人的身体里过;否则,这样的记忆很难得以解释。

我仅有的两次去过动物园的记忆,一次是去看熊猫,果然遇到了,大熊猫小熊猫,但并没有如何震撼,因为它们和图片上没有什么两样,若说心里留下什么特别的记忆,就是记得一个熊猫啃食竹子时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而且啃到不好的地方就直接扔了。它们长得不可憎,眼神和表情也是温和的,没有挑衅之感。另一次逛动物园的记忆,就是看过很多各式各样的孔雀,我在云南孔雀之乡后来也见过不少孔雀,从高高的山涧上飞下来吃食,然后展开翅膀又飞走了,垂天之翼实在太过炫眼,仿佛它的身体里住着神灵。

回西安已经近五年了,约了这个那个去动物园,也因为经常进山里玩、途经秦岭动物园门口,但总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机会。这次朋友英来,他没有选择见面地点在哪里,我藏了私心,觉得动物园在山中,进秦岭,既可以看远山白云又可以看各样动物,不必让眼睛辗转于城市的形形色色,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他待大都市惯了,亦觉得自然是可亲切的吧,同意了我的忽悠,于是有了这次动物园的旅行。简直是圆梦,以至于后来日落时分离开,小火车蜿蜒地从园区出来,心里喜滋滋的,像逛了一回儿童游乐园,又当了一回儿童,起了不忍心离别之义,却又觉得以后有长长的好日子可以期待,人生仿佛才开始,一切是新的。

把动物们关起来,当然想想是不厚道的。比如这次所见的大象四十岁了,它住的地方狭隘窄小,身子不好挪移。一群猴子被关在拥挤的房间里,它们不断争着往铁打的狭小窗框上去看外面的风景,被囚禁的猴生想来也是艰难的。朱鹮的环境倒是好,一个大园子,但头顶的网覆盖了它们活动的全部天空,明显是飞不出去这一片天地的……但因着是野生动物园嘛,一些动物的待遇相对是好的,比如狼、老虎、狮子、狗熊等猛兽,它们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以沟为壑,人在车子里关着,经过它们的区域,可以透过玻璃小孔给它们喂铁签上的肉吃,它们也颇为配合,每次都伸展宽阔的身躯趴在玻璃大巴上一口一口吃肉。如果不是黄昏离开时远远听见它们震彻山谷的嚎叫,真觉得它们温和得很。

最令我喜欢的,居然是爬行动物馆,里面各种各样的蛇,没有我记忆里像是梦境的那些蟒蛇宽大,却也应该不算是小的。爬行动物的诱惑,在于它们是自然的画师,最有魅力的,这样的大蟒蛇,那样火焰般的舌头,毫不讨好人类的挑衅,那不屑一顾的眼神,那拒绝交流的架势……亚当和夏娃受蛇的诱惑,东方故事里永恒的白蛇娘子……不能不说到了此地才感觉到人类一些奇特神话自有它的因由。像是忽然之间接续起了这么多年的一个梦,不能不说,一次性看到这么多蛇仿佛重返心灵的故乡。

动物园经常给我这样的思考,生命被囚禁,在空间里看得见,在时间里则看不见。凡人终有一死,每个人都被囚禁在这有限的百年时光里,那之前之后呢?巨大的双边无限的深渊,仿佛蛇舌头底下那长长的隧道,我们在夜与夜之间被关着。

此次动物园之行也是这样的感受,在生命的生生流转里,我也可能有过一些牲畜时刻,所以才有这样的相见,觉得亲切却无不可交流。人类总想着外星人、外太空,对眼底风景却又不曾有或不知有如何的体恤。如果动物可以说话,被囚禁的一生里,它会有怎样的哀吟?如果它们可以书写,又如何书写自己的历史?

这渺茫世间,有太多事令我欣悦,比如每日浮云升起山间,我在远远的高楼上望见;但也有太多事令我忧伤,此是一种,相互难以抵消,却又时时此消彼长,让我将这日子哄着自己继续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