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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那只堂前燕
来源:北京日报 | 王丹枫  2021年06月22日08:22

穿过寂静的胡同去马路对面的红桥市场,殷文收起伞,驻足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时间就像奔驰在草原上失控的野马,拼尽吃奶的力气,拽都拽不回。再过三年,殷文就是花甲之年的婆婆了。而花甲之年的她,却一直还沉浸在童年时的一个梦里……

曾外孙女有样学样,仅仅清洗鸡翎这道工序,都能玩上老半天,听她太姥姥说,小丫头洗完鸡翎后可美了,举着鸡翎直出神。

四代情

五十多年前,胡同里到处是热气腾腾的喧闹声,哪儿像现在这么静。一到冬天,殷文常和伙伴们踢毽子。天微露晴意,冬阳照拂的胡同和平房像被涂上一层稀薄的鹅黄,光秃秃的柿树顶梢悬着几枚果子在孤芳自赏,喜鹊栖在枝头作怀想状,远处的大烟囱和近处的小烟囱心照不宣地吐着白烟,好像跟对方在说:“你的心思我都懂!”裹着一身棉衣棉裤的小伙伴们鼻尖上沁出了汗珠子,毽子还在空中飞,远远地就听到谁家大人自胡同口传来喊回家吃饭的声音。吃饭了,一个个撒着欢儿地钻进平房,胡同里突然阒静无声。几只晒阳的花猫耸着身子无聊地扒拉墙沿儿边烧透的蜂窝煤球,隔着几条巷子都能听到狗吠……

呵气成雾的隆冬时节,日色笼着一团烟气,家里的煤炉封着的时候居多,一般要等到大人下班回来后才会打开。没有几个孩子愿意猫在狭小的平房里,女孩们三五成群约着出去跳皮筋、踢毽子。赶上极寒天儿,爱动的娃娃们窝在屋子里都是捣蛋鬼,净给大人们找事,看着烦,姥姥或者奶奶就会端出线笸箩,去窗台边上拣三枚铜钱,找来六根儿鸡翎,不一会儿工夫,像变魔术一样,一只毽子飞到娃娃们跟前,“去院儿里踢吧,踢五十个再进屋。”大人们怕孩子们冷又怕孩子们捣乱使出了浑身解数,踢完后跑进屋跟大人们报告,“再踢五十个”,娃娃们屁颠屁颠又跑出去,踢得气喘吁吁。怕毽子踢得到处飞,大人们找来一根绳拴住毽子,这样孩子们玩的时候,他们也能够腾出一些时间来做其他活计。

冬春两季,北风频密且大,爱踢毽子的姑娘们有时候会躲在深宅大院的门洞里避风玩耍。踢毽子时,一些人喜欢把跳皮筋唱的《马兰开花》童谣移花接木过来:“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在胡同里玩的时候,为了躲过风的干扰,好展露自己最厉害的技术,姑娘们拿着毽子如礼佛般“念经”:“风儿风儿你别刮,等我踢完你再刮……”

现在想想,都还觉着特有意思。有一天,殷文在女儿面前边踢毽子边哼歌谣:

柳条青,柳条弯

柳条垂在小河边

折枝柳条做柳哨

吹支小曲唱春天……

“哟,还会这个呢?”女儿一脸惊讶,“我们小时候玩得可丰富了,虽然那个时候物质匮乏,但是精神生活真的特别美,你看看现在的孩子哪儿会这个啊!”少时家住天坛附近的左安门,这里的角角落落,几乎都撒下了殷文和小伙伴们的欢歌笑语。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殷文上了小学,那时候城市里不允许养鸡,炮毽子的羽毛就非常少了。为了炮一只毽子,同学们遍寻鸡翎,谁有郊区农村亲戚给找来几根儿,那可算是稀罕物,宝贝的不得了。

懂的人都知道,用鸡毛炮毽子得要“活毛儿”。乍一听,这得多残忍!其实,所谓的“活毛儿”就是未经过热水“秃噜”的。鸡宰杀之后,拔下护着大腿臀部的那两撮稀有羽毛,可以炮两三只毽子。公鸡的羽毛色泽靓丽飘逸柔软,尤受青睐。有一段时间,鸡翎难觅,一些同学突发奇想,找来剪刀,“咔嚓”“咔嚓”把作业本剪成细条当作毽子的羽毛,还有同学用捆扎包装袋的塑料绳炮毽,踢上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老年月里,孩子们没什么可玩的,大人用毽子来让孩子们消停。现在的孩子玩的东西眼花缭乱,爱踢毽子的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要是老辈人给带孩子,多会沿袭传统,炮制一个毽子打发孩子,自己好空出手来干其他的。

殷文跟姥姥亲,成家后养的是女儿,身体扎实的姥姥又接着帮她带孩子。孩子老爱缠着大人,姥姥就找来线笸箩,如法炮制毽子,曾外孙女有样学样,仅仅清洗鸡翎这道工序,都能玩上老半天,听她太姥姥说,小丫头洗完鸡翎后可美了,举着鸡翎直出神,也不知道小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女儿心灵手巧,缝缝补补的针线功夫了得,完全不像是个90后。有时候女儿挤兑殷文炮制的毽子蠢笨,母女俩的毽子搁一块儿,女儿的毽子特别精致小巧,而且颜色清亮养眼。“她很小的时候就会炮制了,没办法,都是家门儿给‘熏’的!”一提到家传,殷文的眼神亮了,爬上皱纹的两颊顿时漾出一道涟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虽然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中反复宣讲毽子的来龙去脉及其背后的文化底蕴,但是效果似乎不太理想,殷文仍然会遭到一些人的奚落与轻视。

并非“雕虫小技”

殷文母亲跟她讲过,他们家祖上是开匣子铺的,过去给宫里送贡掸,时日一长,渐渐熟络了,一些小主想炮毽儿,缺根儿羽毛或者皮垫什么的,就托人找到送贡掸的给捎来。整日里跟羽毛打交道,祖上长辈们炮制毽子自不在话下。一代传一代,技艺日臻精进且自成一派,到殷文这里已整整传了四代。

殷家人给这门手艺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堂前燕”,灵感来自于唐代诗人刘禹锡的寄物咏怀名篇《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用意不言而喻。后来,作为北京毽子的代表“堂前燕”被纳入非遗行列,甚至成为唯一“飞”入北京奥运会主会场鸟巢的表演用毽,且连续四年成为北京国际毽球公开赛比赛专用毽,这是殷家人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旁人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毽子被视为“雕虫小技”,好玩却上不了台面。因其自带“草根儿”属性,有些人觉得踢毽很Low,一度遭到嫌弃。

这些年,不管是录制非遗视频讲座,还是走进校园、社区普及炮制毽子技艺,殷文没少为毽子背后的传统文化正名。

毽子,在古籍里又写作韃、子、蹀。究竟起源于何时,又是何人所创,众说纷纭,并无确切记载。不过,坊间有一个普遍共识,认为毽子脱胎于古代蹴鞠(见清人翟灏《通俗编》卷三十一“鞬子”条载:“《吴氏字汇补》:‘毽,抛足之戏具也。’”),盛行于南北朝和隋唐。

北宋有一本专记事物原始之属的著作《事务纪原》(高承著)中载有这样一段文字:“今时小儿以铝锡为钱,装以鸡羽,呼之为毽子。”

作为毽子的重要材料之一,羽毛自带光环气质。在草原居民的头饰上,每根羽毛都象征着一个英雄行为;用于狩猎和战斗的箭,通常使用羽毛作为“尾巴”,称为“箭羽”;清朝高级官员用孔雀翎毛做官帽装饰品称为“花翎”,有单眼、双眼、三眼(“眼”即孔雀翎毛上的圆花纹)之别,三眼最尊贵;古代中国皇家的专属“高定”——花丝镶嵌,点翠时亦有绿中闪蓝的羽毛画龙点睛;中国志怪古籍《山海经》中也曾多次出现“神鸟”形象,“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山海经·大荒南经》)“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山海经·大荒东经》),“三足金乌”在上古神鸟中地位最高……人类自打有文明开始,对羽毛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与喜爱。

虽然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中反复宣讲毽子的来龙去脉及其背后的文化底蕴,但是效果似乎不太理想,殷文仍然会遭到一些人的奚落与轻视。

“一个毽子,有什么好讲的?”这是客气的,不客气的直接甩出一句:“不就是一个破毽子嘛,有什么好讲的?我知道的比你还多。”

这样的事情遇到的多了,慢慢地,殷文也就看得淡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凡事都得慢慢来,想让一些人改变固有的想法,本来就很难啊,但是我相信时间能够证明一切。”她说。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当堂前燕毽子在空中飞起时,那些外国人冥冥中就像受到了召唤一样,纷纷围拢过来,参与到踢毽嬉戏中。

南太平洋之行

2019年11月18日,中国非遗漂洋过海,环游世界53天“南太平洋寻梦之旅”,殷文与其他13位非遗传承人被聘为“海上丝路文化使者”。一路上以“毽”为媒,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当堂前燕毽子在空中飞起时,那些外国人冥冥中就像受到了召唤一样,纷纷围拢过来,参与到踢毽嬉戏中,笑声不时在周遭回荡,那些画面和瞬间令殷文动容,她说:“你看,毽子的魅力多大,回头看看咱的传统文化,太了不起了,作为中国人我很自豪。”

殷文在她的微信朋友圈记录了南太平洋之行的点滴:

2019年11月24日,在歌诗达邮轮大西洋号上,被巴西教练“拖”到10层的足球场内踢毽子,也真是没的说了,毽儿随风动,人随毽儿移,踢就得了。

2019年11月27日,游轮停泊在菲律宾苏比克湾,我等一众乘坐大巴赴巴丹半岛游览当地历史建筑群,举着相机拍了一阵之后就烦了,等我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愣住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居然是来自咱中国的物件——一个菲律宾小女孩踢毽子的雕塑,真的是天意啊,我赶快跑过去拍了个遍,还拿出炮制的毽子放在她的脚上与之合影。事后,心里却泛起一种莫名的怅惘。在国内,我没有看到与毽子相关的雕塑,而菲律宾这么小的一个岛国居然都有,这可是咱中国的文化遗产啊。虽然毽子是小物件,但是当我从这尊雕塑上感受到了中华文化的伟大遍及世界天涯海角的时候,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2019年12月8日至10日,游览瓦努阿图,我们的造访令当地的土著人看上去非常胆怯,主动去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会躲开。但是当我拿出毽子踢起来,不用发出任何邀请,土著们都围拢过来了,为什么?因为毽子飞出,那就是邀请,那就是召唤。他们的运动天赋特别好,踢毽子有模有样,我们留下的都是笑声。离开时,我送毽子给两个年轻土著,他们接过毽子就练上了。“我的宝贝毽子,我把你们留在了瓦努阿图,不要孤单,此行是你的使命,也是我的责任,珍重!”我在心里默念道。

2019年12月25日,游轮靠泊斐济苏瓦岛,由于正值圣诞节,岛上的店面几乎家家闭户、店店上门板(关门歇业),街上行人着盛装三三两两出行,静谧安然。游览了片刻,在一家商店门前等候的间隙,我拿出此行标配——堂前燕毽子,踢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一些打着赤脚身着草裙的小伙子们聚拢过来,你一脚我一脚就踢开了。他们指指我的脚,又指指他们的脚,我明白了,是告诉我,我穿鞋,他们光脚,不公平。我也是拼了,二话不说,脱掉鞋袜,与他们踢起来。平心而论,这是我第一次赤足踢毽,脚丝毫不疼。(中国的毽子简直是“神品”,适合全人类,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证明过了。)和一帮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踢了近两个小时,摇手相告准备离开时,我拿出双翎毽送给其中一个一直踢毽子竟忘了演奏的小伙子,他居然以跪礼双手相接,太出乎意料了,吓得我不由得俯身将他扶起,小伙儿叫彼得,接过毽子时喊我:“妈妈”,并用中文说:“谢谢妈妈!”说心里话,我真的情不自禁流下泪来。我想,彼得跪拜的不是我殷文,也不是堂前燕毽子,他跪拜的是咱中国的传统文化。

……

“毽子是吉祥之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殷文说。一路走来,她就像西方传教士,播撒“福音”。不同的是,这是来自中国的文化,这是来自中国民间的传统文化福音。

在殷文的印象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之后,北京的大街小巷踢毽子的人越来越少,让她和小伙伴们的童年变得丰盈、快乐的毽子似乎被一阵龙卷风给掳走了。电子产品以摧枯拉朽之势,牢牢地擒住了孩子们的心,毽子沦为弃之如敝屣的物件,扔在犄角旮旯里冬眠。

毽子“春归”,重新被人们拾起,是在2003年非典时期。为了增强抵抗力,一场自下而上的全民健身热潮在全国掀起。俗语说:“跳绳踢毽,病少一半。”一时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踢毽子、放风筝、跳健身操、玩轮滑的人们。

那时还在建筑公司上班的殷文,一天下班途中看到几个人在路边踢毽子,那毽子特别大,约有二十七八厘米高的样子,鹅毛被染成红黄绿紫,支棱着很不爽利,踢着磕磕绊绊。

“谁把毽子做得这么蠢笨?”殷文直犯嘀咕,后来她把这事告诉了八十多岁高龄的姥姥,姥姥说毽子是有旋转半径的,垂直的主干部分不能超过十二厘米,要不然就不会翻跟头。至于为什么单单是“十二”这个数,老太太说一年就只有十二个月呀,听起来怪牵强的,但是遵循这个高度炮制毽子,毽子准能在空中自如翻飞。

在全民健身浪潮席卷之下,为了让大家看看北京毽子该有的模样,当然了,殷文也有个“小私心”,那就是炫一下自己的手艺,让更多人知道堂前燕毽子,于是炮制了一批鹅毛毽送给四邻街坊,大家都说颜值高、踢着舒服。

且正着绕一圈系上一个扣之后,马上反着转两圈再系扣,殷文打趣地说这是他们家的“家传绝学”。这种绑扎法永远不会“走扣”(松开)。

炮个毽

黄河以南,人们习惯说“做个毽”,而黄河以北特别是“北京土著”会说“炮个毽”。在老北京的文化里,做什么东西,都喜欢冠以“炮制”二字。就像中药,用中草药原料制成药物的这一过程就叫“炮制”。宋代大诗人陆游有一首五言古诗《梦有饷地黄者味甘如蜜戏作数语记之》云:“有客饷珍草,发匳惊绝奇,正尔取嚼齕,炮制不暇施。”炮制是否得当,直接关系到药效和药物安全。凡提“炮制”二字,隐匿在其背后的就是“精心”“用心”“虔诚”。

民间曾广泛流传有一个灯谜:“身上翎毛几根,身带两文铜钱,你我眉来眼去,我你两脚不闲。”谜底就是“踢毽子”。这个灯谜简洁生动地道出了毽子的炮法和踢法。

别看一只小小的毽子,炮制起来有不少门道和讲究。炮制之前,挑选材料很关键,羽毛数根儿、铜钱三枚、皮垫两块、提梁一根儿和针线。殷文炮制的毽子,以鹅毛毽、鸵毛毽、鸡翎花毽、雕翎花毽居多。鹅毛毽,最为大众,可竞技可表演;鸵毛毽,羽毛宽大丰硕,适宜儿童;鸡翎花毽,六根儿为宜,六六大顺,飘逸娟秀、工艺繁杂,需历经镂刻、撕刻、打落等工序;雕毛花毽,刚柔并济,为上品(清皇宫妃嫔所踢毽子,多为雕毛毽),因雕被纳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现多采用效果与雕毛不分伯仲的鸬鹚羽毛。

不同种类的羽毛甚至是布料、塑料绳,在殷文手中几乎都可以炮制出毽子。但是华美的孔雀羽毛,殷文一概不“碰”,这是他们家炮毽的一大忌讳。在佛教传说中,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是如来佛祖的母亲,殷文信佛。2020年中国国际服务贸易交易会开幕日,殷文在国家会议中心非遗展位摆摊参展,一位游客自备乳白色孔雀翎凑到跟前,央求她给炮一个孔雀翎毽,并强调他会支付费用,还一再解释孔雀是他一朋友家豢养的,刚刚自然脱翎。殷文当场拒绝,对方一再追问缘由,殷文说:“我们家有讲究,孔雀翎不炮,其他的羽毛都可以。”最后,那人一脸不甘的悻悻离去。

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改动不得,这是殷文的底线,否则,就不是原汁原味的堂前燕毽子。殷文一直强调,毽子是手上的艺术、脚上的功夫。通过自己的双手炮制出的毽子一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毽子绑扎的时候,两根儿羽毛一定要背靠背,三根儿的各自背靠120度成斜角,四根儿的两两背靠背,这样挺拔美观,且正着绕一圈系上一个扣之后,马上反着转两圈再系扣,殷文打趣地说这是他们家的“家传绝学”。这种绑扎法永远不会“走扣”(松开),像极了老子在《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中所提出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宇宙生成论”。

上(铜)钱是最后的一道工序,考验的是女红技艺,要把三枚铜钱用布条或者皮垫缝扎严实,飞针走线,“人生密密缝”,针脚整齐细密,不留任何缝隙,这叫“财不外露”(语出明代名家箴言集《增广贤文》:“客不离货,财不露白。”)。现在市面上的许多毽子也不讲究这个了,铜钱露白,一目了然,似乎是在“炫富”显摆。上钱最后收线的时候,殷文沿袭家传会用嘴抿一下,并称之为“舐犊之吻”,带着“龙涎”的丝线被润湿了,再用手指肚反复捻,直至越捻越掬绺儿(紧),最后顺势往根儿部一推,结实得很,除非人为拽开。绑扎毽子的线是“活”的,遇到毽子歪了修正,轻轻一拽就开了,用老北京的话叫“不做‘绝户活儿’(一次性)”。

“炮制一只毽子,其实就是把消逝的童年,一点点找回来的过程。”殷文说,那些走远的纯真时光和已散落在天涯的儿时伙伴,如在眼前,让人猝不及防,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太怀念了。

“脚踝发力,小脚趾头一定要蹭着地面,就像碾虫子似的轻轻勾起,左右腿交换踢,一定要确保毽在胸前飞,不然就飞跑了……”

“跳芭蕾”

面对市面上琳琅满目的毽子,总有一些人购买毽子时爱挑翎羽多的,认为羽毛越多越矜贵。殊不知,这是误区。只要去公园或者广场上转转,你会发现那些踢毽高手的毽子多是独翎的。未经主人允许,拿起来就是一通抚摸把玩,主人若是“龙颜大怒”,你也别惊讶,因为毽子的专属性特别强。同样的羽毛,一根儿(独翎)最为珍贵,一般是两根儿,有时会有三根儿(外观看起来较圆润),四根儿最为丰满。当然了,也有六根儿的——鸡翎毽标配,两根儿背靠背,用线把每一根儿缀成一个圆弧形,根儿与根儿之间一定要留出距离,且连缀成的圆弧中间是镂空的,老北京称之为“打落”。

“盘、磕、拐、绷,透腿腕;外落观蝶,踩莲藕。踏雪寻梅,单飞燕。”这首北方民谣浓缩了踢毽的乐趣。厉害的踢毽高手,盘踢、磕踢、拐踢、绷踢、落踢,一招一式,跟耍杂技似的,一口气踢个两三千,不是吹的。而大部分人踢毽不得法,一只脚玩命踢到底,动作“(kuǎi)水”,僵硬扭曲,常常出现毽子飞来飞去,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殷文边示范边讲,“脚踝发力,小脚趾头一定要蹭着地面,就像碾虫子似的轻轻勾起,左右腿交换踢,一定要确保毽在胸前飞,不然就飞跑了……”只见她身轻如燕,左右腿交换,像在跳芭蕾。

踢毽子,易学难精,想要踢好,非得长期练习不可,有时候还得耐住寂寞、忍受旁人奚落。在殷文眼中,踢毽最高的境界就像打太极,静心练到这个地步,就可以出师了。

45岁那年,从北京市第五建筑工程公司“内退”后,殷文一直没闲着,推广堂前燕毽子成了她的“必修课”。2017年,“堂前燕毽子制作技艺”获得北京市东城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认证,殷文成为“堂前燕毽子制作技艺”第四代传承人。

“始于精心,工于精细,成于精彩。”这是堂前燕毽子匠人的座右铭。

炮制原汁原味、自带京城文化属性的北京毽子,让堂前燕“飞”入北京的千家万户,道阻且长,但相信怀揣初心与匠心赶路的手艺人,行则将至,做则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