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第5期|闵芝萍:丛林外(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第5期 | 闵芝萍  2021年05月18日06:21

故事不要在夜晚发生,夜晚不属于这些人。

他是说:不要有夜戏。这是吴老师给这轮改稿定下的死规则。原因很简单,整部剧写到第二十六集的时候被通知投资压缩五分之一,于是夜戏这种花钱又拍得慢的东西,要大幅缩减。

于是这部戏出现许多古怪的地方。比如女主和男主白天在房间里双双喝醉,聊了灵魂天儿,女主得不到男主的回应,痛苦地跑到小区的空地上,独自坐着哭泣。月色,冷漠的人群和深夜食摊都归于那五分之一的平行世界了。导演对此感到不满,要求再度返工,他依然理想主义,相信主编剧吴老师一定也是个名厨般深藏的人物,可以用最质朴的食材创造梦幻。导演激情澎湃,吴老师直接把消息截图发进编剧工作群,制片人半晌回了一个拇指,然后说,辛苦两位美女。

两位美女已经三天没洗头,这个月在横店的四星级宾馆里从第五集改到了大结局。在美女这个字眼后,工作群静悄悄的,制片人也知道她俩和吴老师的关系非常一般,各自私信发了小小红包,说加油,这两天叫点儿好吃的。原本,他们一伙人对这项目充满期待:女主是底层小人物,凭自己的一身武艺披荆斩棘,成为商界新秀,其间收获六个不同类型男子的倾慕,可满足不同观众的喜好。这类剧统称大女主戏,单论主演咖位说得过去的,今年已经上了七部,微博的热搜,抖音上的名场面翻拍就没停过。这个戏不会好到哪里去了。但要写,还是要写。美女们不写这个也不会接到更好的工作,观众不看这个也翻不到更好的新剧。

姚瑶就是两位美女之一,但她没回应那句话,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同这两个字毫无关系,尤其是此刻。另一个美女徐宣则在两年前开始不美了:在那个春天她一连黄了四个项目,因为打击的节奏过于贯畅,中间还配合着男友出轨,和小三小四共同撕扯的情节,徐宣得了躁郁症。积极治疗之后,她认为自己完全解决了问题,当即停药,以致戒断反应很明显,她又喝了几个月的酒。姚瑶对这一切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她们搭档了太久,一旦谁掉线,另一方要干双倍工作。那一年姚瑶累得要死,累得她都要躁郁了。后来她便去找她,说徐宣,你出来见见人吧,你在家这么喝下去,病也好不了。

那一年,徐宣家里堆满了喝空的威士忌酒瓶。姚瑶进门的时候,徐宣晃晃悠悠地坐在茶几边缘,对她举起一瓶来,不紧不慢地介绍,这个叫格兰菲迪,我口粮酒。姚瑶礼节性喝了一口,汽油味直呛鼻子。半个月前徐宣带了两瓶酒来赶稿,每一个凌晨,两位美女顺完几场白天戏,在阳台上抽着烟等夜宵的时候,徐宣会喝一口。姚瑶不喝,但姚瑶跟她学了一个名词,叫泥煤,是威士忌的标志性味道。姚瑶欣赏不了威士忌的美,正如她始终理解不了徐宣为什么对前任难以释怀。有时候姚瑶会故意问,你喝这个不是受他熏陶吧?徐宣就会拿烟头扔她,说威士忌就是威士忌。但,徐宣的酒量并不好,多喝几杯就会话痨,眼睛也亮得吓人。

人在某个空间里意外地密集相处,是一定会出问题的,尤其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现在这个套间里,看起来是各有独立,但对方起身、上厕所的声音都听得到,一写起东西来,格外有一种受入侵之感。

在心理的相扰之外,其实最烦的是对方打电话的时候。她们做编剧,又在工期,社交媒体动态消失,打电话的人不多。除了快递、外卖之外,往往是烦心事,才需要通长电话。走廊没有空调,谁都懒得出去,两个人又都喜欢来回溜达着聊;徐宣最近电话太多,有时候开头注意去阳台站一站,但不一会儿就会往屋里走,躺床上,或者一屁股塌在椅子上。姚瑶坐在桌前,像在露天游泳池,被人把脑袋按进水里,又拎起来,回响混乱。有时姚瑶上完厕所把纸扔垃圾桶,徐宣则习惯直接冲走,或是两人放牙刷的位置不一样,总把对方的碰到,这些小事被无尽地放大了。尽管已经是老搭档,却没同居过,碍于面子不好吵架,只好在微信上对朋友刻薄对方。

她们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过了快一个月,原本大概两个星期就可以,但还是到了今天。姚瑶的耐心消耗殆尽,每一个早上,她都盼着徐宣能够良心奋起,配合上来,顺利收工。的确,徐宣从被叫过来那天就知道时间紧任务重,她不能掉线,但她现在有了一件没解决完的大事,是一件姚瑶可以对她不在线表示理解的大事,因此她的长电话格外多,她也知道,有时候就点一些很贵的外卖给姚瑶吃。她在离开北京之前去报了警,因为被另一个项目中的编剧老师性骚扰了。事情已经过去太久,自然取证困难,但徐宣说当晚有人自拍的视频里隐约有他们争吵的声音,经历种种麻烦,找了道道关系,立案争取到一半,她来了横店。

按情势看,当然应该留下来,进行几场死不认账与誓不罢休的鏖战,但徐宣也知道,挣钱更要紧,那个活儿已经结束了,这个大女主戏的尾款到现在都没结,她下半年的房租还没着落,干一年了折在这里不成。“这次也得多辛苦你,但是姚瑶你放心,”她在某一个电话的间隙,从快递餐盒里拆出一块蛋糕递给另一个女孩,“回头我单分给你一笔,这趟你太辛苦了。”然后就继续和电话里的人夹缠,也再没看她最后吃了没吃。日复一日。

也没那么辛苦——姚瑶习惯了,也知道她不好意思。每天徐宣睡了之后,她都会自己再写一会儿。二十几天,是瘸着腿跑接力赛。只是眼下终点已经很近了,徐宣却有点儿彻底放弃的意思。姚瑶睡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眼睛干涩不已,整个房间都蒙着雾,光和暗慢悠悠地涌进小小瞳孔,是昼是夜,分辨不清。徐宣整个脊背紧蜷着,侧面冲她,把脚搭在自己的床沿上。她瞪着一双已经沤枯了的眼睛,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手边还有半杯威士忌。“姚瑶,你醒了……昨天我进度有点儿慢。”

姚瑶并不意外。按说她们早该交了,大概吴老师也听到了什么,料到姚瑶自己实在干不完,所以宽限了一天又一天。但她觉得今天怎么也是一个极限了,人不能太过分,既然做工,要有对上的自觉。

于是她说,没事,我接着你的弄就行了,你快休息吧,是不是昨晚睡得太晚了。

徐宣说,我还没睡,我睡不着。

姚瑶看看手机,翻出早些的聊天记录:说是今天晚饭点儿,我们要交稿。

到底是哪一天?姚瑶也说不清。是昨天,或者前天,熬夜成了习惯,看着没有表情的星与夜,还以为天明遥远,只有电子设备无声恒流,软件对话框里的气泡上面会显示“今天 01:23”。说是今天晚饭点儿,她们要交稿。但没有一个死的时间,要凭自觉,前辈们都是春风和煦,都喜欢靠那些一旦真的违反,就全完蛋的宽松来限制年轻人。

工作已经完成十之八九,姚瑶现在从头校对,其实没有逻辑问题了,但每每这种工作都最为耗时,总有临时出现的、从前没注意到的错误细节。比如昨天她突然对第二十集里女主收到的一个瓷瓶产生疑惑,那到底是应该写宋的更合适还是写仿宋的?闷头查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明代早期烧瓷器都在模仿宋代名窑,明代中后期又在模仿明代早期,时尚是个圈。故事中的情境,那个男三是绝送不起宋朝原件的。徐宣一边帮忙找图对照,一边嘟囔说别费劲了,那一场戏,这瓶子的镜头未必超过仨,还可能连特写都混不上——剧组这么穷。姚瑶说,那词儿上还是得有,谁都觉得没啥,但是你知道剧一出来总是容易挨骂。

但眼下徐宣已经无心再追究历史。她说,姚瑶,我在考虑起诉他。

姚瑶问,谁?

也知道其实并不需要答案,但她还是脱口问出来。不好。这样想着,姚瑶爬起来,挨到徐宣身边去。她听见她说,我也没想到,他不但不道歉,还给我泼脏水。

她是说后来那个老师在朋友圈里看似无意的玩笑,已经引人生了很多联想。这圈子中的朋友圈很小。

如果我——我是说,虽然报了警,但是如果我不追究下去,他们会以为就是他说的那样。徐宣深深地叹了口气。

姚瑶很小声地,几乎是对自己说:没想到会到这一步。

她又有点儿后悔,怕这话伤到她。女孩们并排在床沿上坐着,脚趾下意识地蹭着地毯。她俩都有一种久居室内的气味,混着护肤乳、烟酒和川菜外卖的味道,是两只隔绝于此的都市动物。

丛林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而姚瑶刚刚看清楚。又一次地,她落后于她。这是常态,两个人之所以能合作多年,全因互补:她在情处讲理,她在理上说情。这似乎也是徐宣总能比姚瑶更受男性欢迎的原因,出去谈活儿,前期徐宣把项目顺利盘下来,后期进剧本就是姚瑶主控,或者再带一个笔快的小孩。但往往在后面这个阶段,徐宣一面写,一面与人吵架,引得大部分人排挤,最后主动表示做不下去。

“凭什么我要受苦?”徐宣补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到阳台上。现在阳光过亮,把人照得很苍白,她穿着宽阔的男式衬衫,露着腿抽烟。

静了片刻,姚瑶在屋里,似乎是躺着,努力提高声音,飞喊一句。她问她,你想好了吗?

她说,其实现在脑子已经没力气想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几个朋友也在替我跟这个圈子里其他一些人去解释,但是我觉得没啥用。

大概是指当初那个工作结束后,很多人听说她跟主编剧暧昧,同时和甲方派去的责编也有点儿那个。姚瑶甚至也听过类似的话,但她知道徐宣那性子,本就很容易得到人的喜欢和厌恶,综合起来,自然会出话柄。这种性格跟她所主张的性骚扰掺在一起,很难叫人与她共情。

徐宣走回房间,不抬头,一直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又快速地滑动,眼光渐渐地沉住。姚瑶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她说,我在微博上找一些类似的人,帮我发声,他那几部戏多少有点儿名气,就算走不到法律那一步,我也要恶心他。

顿了一会儿,徐宣又说:“不能光他恶心我。”

姚瑶躺着,以一种翻书页的语气说,你跟他暧昧的话未必就是他说的,没有哪个人会主动这么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怎么先把自己跟这事儿撇清,不然人家很可能以为你是没弄到资源……狗急跳墙。

徐宣抬头盯着姚瑶露在被子外面的大半张脸,开口语气很锐,她说,姚瑶你还挺懂啊。

姚瑶说,我懂个屁,但是本来网上没有人知道这事儿,传你俩暧昧的可能也就是编剧行业里,甚至仅仅是北京编剧圈里面的几个人——六七个人,七八个人。

她说,那反正你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她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俩的工作搭档惯性远超什么友谊,这次同住已经是最亲密的一段时间。姚瑶向来知道她觉得自己土,来的第一天就不小心看到徐宣跟一个暧昧对象吐槽她的睡衣丑。甚至觉得她思维也土,人也不伶俐,如果没有她,姚瑶有一半活儿都得垮掉。这就像姚瑶也很清楚,没有自己在后期推进,徐宣这些项目也都接不住。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接着说,我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但我不说你就不问,可是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你知道了吗?

姚瑶说,你说什么绕口令呢,好玩?难道成年人不都这样。

徐宣笑了下,她说,姚瑶,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在吵架的时候用成年人这个词儿,你这样特别像小朋友。

姚瑶的声音又垂下去:我没有跟你吵架。

徐宣说,对,你现在就是努力想显得不屑于跟我说话。你觉得我的做法都是冲动的,不成熟的,不为以后考虑的,不成年人的。

姚瑶说,也没有——但是,你指望我跟你说什么?咱俩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以后我也不会跟这个人合作了,但我也没想着让事情变得更坏。

这次徐宣没有接话,因为电话又在响。她喂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说“等一下”,之后就打开门走了出去。这部分不能让姚瑶听到的话,她守得很死,然而透过淡绿色的玻璃,姚瑶已经看到她蹙紧的眉心。尽管多数时候,徐宣是美的,但她聊到私事,总有一种尖刻,眼里颜色发深。于是她也大概猜到她在说什么了。

她们本不该是分享这些事的关系。如果不是这个临时的任务,姚瑶现在回到圩岩老家休假,徐宣在北京或是哪里焦头烂额,和谁撕打,都不相干。可现在两人被这桩事困住了,并且,不知道后半夜徐宣做了什么,姚瑶的微信里已经收到了几个人的追问消息,关于徐宣,关于主编剧,关于真相。

她无法回应。在人际关系上,姚瑶的确是笨拙到了一种程度,她格外痛恨使自己陷入尴尬境地的人。离交稿没有几个小时了,吴老师甚至都发了私信问,你们进度怎么样了?

她隔了很久,回复道,老师放心吧,我们还在改。

他也没有明确时间,但他的消息本身就是定时炸弹上的指针,手机一响,指针就往前跳了好大一块,姚瑶的心也跟着猛突,她眼前的徐宣却听不见这些一样。

她走进了房间。明显是整理了表情,徐宣又要说些什么,而姚瑶抢在她之前开口:吴老师在催我们了。一般都要提前几个小时发给他的,现在咱们已经晚了,能不能先弄完再——

姚瑶!她喊着她的名字,完整,带一点儿哭腔。她说,你得帮我。

姚瑶说,可以,你把之前你标好要改的发给我,我先把大问题改掉,先交上去再——

我说的不是剩下那几集。徐宣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说的是,这件事。”

她说,你别急着拒绝。最早我想拉你一起做的,你也去开过几次会,有三四次吧。当时你都在的。

姚瑶几乎抬不起眼皮。她说,但是当时我们都还跟他不熟悉,我到现在连人家微信都没有,我说什么,谁能当真?

徐宣说:那会儿我跟他还算熟了。

姚瑶说:你看,这我都不知道。

徐宣又说:他当时有心想找我们俩写,因为感觉思路是对的。

但我觉得我和他思路不对,不是吗……姚瑶觉得很疲惫,一下子躺回床上。

你就把那个当个活儿干,其实是能干下去的。徐宣仿佛重振耐心,像每一次劝姚瑶接下不想接的项目:“现在这也是个项目,姚瑶,这个活儿咱俩磕不下来,搞不好以后被他一棍子打死,我们没饭吃了。”

徐宣挑了一个姚瑶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余光中剔除她的地方坐下。索性,姚瑶便转过去看着她:你别扯那么远,我真的很累,我现在就想赶紧把今天的事儿赶完——那你跟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熟的,到底有多熟?

徐宣明显松了口气:行,你愿意聊人物,咱们就能往下走了。

她这样开头:我没觉得那一次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惯性搞了搞公关。

随后,她大概讲了十分钟。姚瑶听得浑身失力,轻轻咳嗽了两声,作为自己被牵扯其中的苍白缓冲。她知道,很多事,是她永远无法掌握的,她就只是听;而徐宣这十分钟的解释,大多也是徒劳。徐宣在那里单元性地复述,她其实已经把来龙去脉听其他人嚼过几遍,思绪远飘,去到回忆中,裹缠出几个倦怠的人影。

做这一行的,要么精力旺盛,要么就总有一种疲态,敛着表情,焦虑却从每个毛孔里蔓延出来。那个项目推进很顺利,她们俩在工作中难得地匀速合作,很快乐。姚瑶隐约地知道一点儿,徐宣偷偷与主编剧单独出去过,或者偶尔也会在只有他们几个人在公司的时候,悄悄和另一个男孩预订夜宵外卖,偶尔意识到她那会儿也不走,会捎带着问一句;姚瑶往往会说,谢谢啦,我减肥。与其说不屑掺和,其实是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只能和人保持单个的直线关系,一辈子做不到像徐宣那样快速地与人熟络,然后保持在一种良性的,情景式的交浅言深中,还能让交往不乏新鲜感和挑战性。她朋友很少,稳固虽然稳固,但她也知道,徐宣的天赋才能构建有目的性的,轻松如同小件行李一般的异性友谊。这些是属于成年人的,她的少年就乏善可陈,漫长无味,她也曾深深羡慕过这种轻巧的能力,羡慕得无望……她是一煲温了太久的剩汤。

当时还有两个甲方跟来的人,大家在认识的第二个星期就有了合适的理由出来聚会。徐宣非常自然地和大家分别过渡到可以私聊的关系,但事情变就变在平台方的责编加入,潜在的多角关系中,主编剧仍然觉得自己所拥有的话语权,是需要徐宣低头的。她当然不至于有什么付出,用玩笑应付、疏远过去,收尾那天大家进KTV,主编剧喝了酒,一时场面便不好看了。

徐宣没有展开细节。她又点了一支烟,轻轻淡淡地说,所有人关心的都是他喝了多少酒,具体碰了哪里,当时还有谁在场。

姚瑶醒过来,她说,这的确,也是会影响对你伤害程度的因素。

徐宣说,不是,姚瑶,不是的。这只是他们在想方设法地帮我理解他。而且好像他们都觉得,我是会把摸脸说成摸屁股的那种人。

姚瑶问,那他们怎么看待你们暧昧的前提呢。她真的想知道。

徐宣说,在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有私交吧,我平常对男生不都是那套,你还不知道吗……所以我说一定是他在泼我脏水。

第一次,姚瑶惊讶于徐宣的自信所带来的愚钝。木讷如她,有时也会察觉同一空间中某对男女的异样,就像有人偷偷在桌下脱掉鞋子。“但无论是谁脱了鞋子,谁将这一事实宣布于众,骚扰都是无关的、严重的另一码事。”她相信徐宣马上要这么说。

姚瑶微微张嘴,徒劳地等着空气涌入喉咙,再等着自然分泌的口水将上颚的肉壁润湿。不得不用这些事来分散注意力,她在害怕。她想,如果这时候吴老师发来消息就好了,她需要一个时间节点,需要得到一个逼迫的答案,然后逼着徐宣一起埋头答题——不是她这道题。

果然徐宣说:“但是就算我跟你暧昧了表白了,你要碰我我说不行,你硬碰了那还是骚扰啊。”

没错,姚瑶说,可是很少有人真的分割看待问题吧,如果大家认识你的话。

徐宣笑起来:你现在也没有分割,你不就在说风凉话吗。

姚瑶深深叹了口气:徐宣,你如果真的需要我帮你,至少你自己有办法让我跟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你不是正在跟我谈项目?

女孩看着另一个女孩,缓缓地,尖刻地挑起嘴角:我知道你觉得这个项目不好。但是有时候接一个活儿也是权宜之计,就像当初咱俩接这个大女主戏,我讨厌这种设定,你也觉得写不惯,但当初不是你我都急需一个,又正又真的借口逃离的事儿吗?

她真厉害。姚瑶把嘴巴抿起来,这个念头一字一句又在脑海中敲着:她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宣曾经被生活逼得无处可退,如今她也变得喜欢逼人。

去年夏天,她们就是这样一起逃进这个项目的。两人各自被一件事情逼住了。KTV事件刚出,当晚徐宣用最后的意志勉强自己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打算一结尾款就把这事宣扬出去,不料拖到上个月才结清了最后一笔钱。而那个时候的姚瑶也没好到哪去,似乎她更丢人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