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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文艺》2020年第8期|阿舍:献给未来的一束小白菊(节选)
来源:《广州文艺》2020年第8期 | 阿舍  2020年08月27日08:35

“但就是这样站在空旷无人的街口,一边被太阳毫无遮拦地照耀着,一边漫无目标地任由思绪驰骋,也是一件心情舒畅的事情,也许,我的垂死挣扎,不过就是因为体会到活着能够拥有这样放松自在的一瞬吧。”

1

灰蒙蒙的天空阴沉了将近一周,我等得心烦意乱。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空气质量适合出行。”

“搞不清那层灰色的东西到底是霾还是雾,”妻子的口气很严厉,“你就耐心些,等到天晴再出门锻炼。”

午饭后,天空更加昏沉。站在11楼的阳台上,太阳变成了一只暗红色的圆球,六百米之外的建筑物竟然都无法看清。

之前我都在小区里锻炼,沿着楼宇间的小道练习走路,我已经扔掉了拐杖,妻子也不用再陪在我身边。

命运在我五十三岁这年给了我一个新的课题,重新学习走路。

半年前,我进了趟医院,出院后我就成了一个废物——一位拖着左半个身体摇摇晃晃斜着走路的中年男人。扔掉拐杖之后,我不愿意再在小区锻炼,小区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总有车辆经过,看到我这副歪着脸跛着腿脚走路的样子,有的人反而将喇叭按得更响,明摆着嫌我挡了他们的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从前,别人倒霉的时候,说不定我也是这副德性。

这天,站在11楼的阳台上,我踅摸了一个新的锻炼计划。我大致为自己画出三条行走路线,它们围绕在小区周围,方向不同,长短相易,各有优劣,正好可以让我跟着心情来回调换。

第一条路线在小区东南方向,从小区南门出去,沿小巷左行三百米,而后右转进入主路,顺主路南行一公里抵达道路尽头。这样来回一趟将近三公里,对于目前的我来讲,刚刚合适;第二条路线位于小区西南方向,同样出南门,右拐沿小巷直行一公里,穿过两个红绿灯,抵达主路,而后依身体状况,决定沿主路南行或是返回;第三条线路在小区正北方向,出小区西门,而后右拐,北行二十分钟,穿过红绿灯之后就到了一个新建的城市公园。公园面积比十个足球场还要大。冬天,草木枯瑟,公园的绿植景观看不出什么效果,但是林带、花圃、草地显然在公园建成之前就得到了细心打理,让人能够望见它们曾经以及未来的茂盛和茁壮。最让我满意的是公园里有像高尔夫球场一样的连绵草坡和一片面积不小的人工湖,湖边的马鞭草留着齐刷刷被收割后的草根,一丛丛金色的芦苇被园林工人巧妙地栽种在圆石的缝隙下。入九之前,一个晴朗的中午,妻子陪我来过这里,我们走了二十分钟,前后半个人影都没有碰上。视野开阔,四周安静,比较而言,这条线路是我最喜欢的,但是它的路程有些长,离家也稍远。依目前我的体力来看,还是需要先在前两条路线上练练脚。

2

小寒这天下了雪,但也不过是满天细粉状的盐粒,落在地上像层霜,叫人不禁怀想起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的往日时光。腊月十五,天终于放晴,天空一色水蓝,亮得晃眼,但是气温又低到了零下17℃,妻子更加严厉地说,你要是感冒了,我和你都得一起遭罪。我忍不住心烦地瞪她一眼,恰好她也恼火地看着我,脸色冷得像块冰。这些日子,这种语调与神态已经成了妻子挂在脸上的面具,以至于我看到家里五斗柜上那张两年前我们在西湖边的合影,站在我身边一脸笑容的她简直像个陌生人。但我除了心烦地瞪她一眼,还是会听妻子的话。

我能从医院出来,又能恢复到今天这种状况,妻子功不可没。瘫在床上那段时间,她天天跪在床上为我按摩全身,解不出大便的时候,她就用手帮我抠出来。出了院我又进了康复中心,她天天陪着我做康复训练,绝望的时候我还用拐杖猛揍过她。所以,回家以后,不管是对我的安排,还是零七碎八的家务事,我都带着一种还债的心情对她言听计从。如果半年前我倒在地上,再也没能醒来,她倒省得为我担惊受怕,所谓一了百了嘛。反而是死没死掉、活也活得难过的这副模样,叫她成了挂在风口的旧灯笼,终日不得安宁。半年来她老了许多,所有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像挂在一杆衣架上,焦虑变成她头上与日渐增的白发。我出门溜达的时间超过十分钟,我午觉睡过了头,她不是心惊胆颤地给我打电话,就是站在床边喊我的名字;甚至我在卫生间待的时间稍长,她都要趴在门上听听我的动静。因为操劳过度,她的身体毛病迭出,前不久她的双手指缝间长满了水泡状的湿疹,那些米粒大小的疹子瘙痒难忍,折磨得她坐立不安苦不堪言。但越是遭罪,她越是固执,说什么都不去看医生,只在药店买了管药随便涂上,后来还是我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这才陪她找专科大夫好好瞧了瞧。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黄皮瓜瘦,眼泡越熬越大,都快没了女人样儿,我感到自己亏欠她许多。但凡事都有限度,时间一长,不仅我的亏欠感让我感到压抑难忍,妻子的耐心也从最初的慢声细语变成了命令与警告。我最近看出来一点挺让我生气的名堂——她在故意夸大自己的德行与功劳,显摆她为我遭的罪,做出一种被我折腾得要死的可怜样儿,无非是为了要让我的家人、她的同事和朋友都看看,我亏欠她多少,往后我就是拿命来报答她都不为过。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够古怪的,这么做她能得着什么呢?外人的同情和男人对她俯首帖耳,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女人怎么能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我倒真是看不懂她了。识破妻子的这种心理很容易,但目前这只是我的怀疑,也许是我在家里憋得太久,脑袋里不由得会胡思乱想罢了。

确实是够心烦的,大脑里一根细得肉眼看不清楚的血管破裂,就让我的生活连着翻了几个跟斗,像一辆撞翻在山崖边的车,唯一完整的是那块被拧弯了的后视镜,明晃晃地照出另一个我从来看不到的世界。

小年这天中午,妻子把洗好的床单被套挂在晾衣架上,走过来坐在沙发一角,一只手缓缓搓着指缝间正在愈合的湿疹创面,突然对我说:

“一朗,过完年我们上北京再找医生看看。”

“我这种病除了康复训练,到哪里看都一样。”真够心烦的,这事妻子已经说了几次。上北京看病,托人找关系不说,来来去去,住宿吃饭,又得添多少麻烦多花多少钱。屋子里飘荡着浓郁的中药味,妻子的苦脸活像在药汁里浸过一般,让我简直看不下去,“有时间,你多关心关心自己,小区里有跳广场舞的有打牌的,你别老看着我。”说完我继续看我的电视。

“出院半年多了,再做个复查什么的。”

“复查三个月前做过。”

“还是再看看更放心。”

“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我将手里的遥控器扔在茶几上,“一个月里,我的脑袋前前后后放进那个机器里三次,那里面的射线发出的声音就像电锯一样,我的脑袋上下左右被射线锯开了几十上百次,能照到的东西全都照到了。做手术的专家也是北京请来的,你说,你还要让我查什么呢?你到底不放心什么呢?”

妻子被我问得无话可说,一时只是愁眉苦脸地望着我,但她不肯罢休,不一会儿,脑袋里不知道又转出一个什么主意,瘦弱的身架又变回钢筋铁骨,于是端直腰身,抬起下巴,平静又严厉地审视着我,那样子活像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情。

好在妻子没有对我纠缠不休,她一言不发看了我一阵,末了,像是又下定一条什么决心似的,没再理我,径直去厨房关了燃气灶。灶上的那剂汤药也是她辗转从什么人手中得来的老中医偏方,我已经喝了将近二十天,除了感觉每天多尿几泡尿,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我要出去走走,你别再拦着我!”我边穿羽绒服边说。

隔着一道厨房玻璃门,妻子只是默默地望着我。她那样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悬而未知的秘密,令我感到十分不安。要在往常,她至少会走到我身边叮嘱我两句——戴上手套或者走慢一些。大概是我生硬的语气像猛袭过去的寒流冻伤了她,以至于她望着我的眼底全是冰冷、疏远与哀伤。

3

虽是晴天,但天空并不清澈,一层薄薄的雾霾似有若无,远处的树木看起来都白蒙蒙的。气温仍然没有回升,不过现在是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候,我穿得挺厚实,因此出小区走了不到五百米,身上已经微有汗意。我走的是第一条步行路线。拐上主路时我下意识转过头瞧了一眼身后,心中突然悲欣交集。我不过是去进行一次行走训练,去夺回失去的肢体平衡和双腿技能,我要做的是一件两岁娃娃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我的心底却滚动着一股远行少年走向未来的激越之情。我的心在狂跳,我的手指在轻轻颤抖,脖子里也出了一圈热汗。命运勾了勾手指,就将之前我五十余年的努力几乎抹除归零,而我竟然为此充满不可名状的欢欣与期待!我的悲伤也是由此而来。为什么我不能束手就擒?为什么我不能躺在床上静静等待自己萎缩成一团僵硬的肌肉与骨骼?为什么我不允许命运取走我的性命?为什么我要不顾妻子的阻拦,跑出家门挽救这具残损的身体?人只能选择生吗?死去难道没有它应得的权利吗?让我感到悲伤的正是自己一天强似一天的求生意愿,这种垂死挣扎的可悲与艰难,它成了我失而复得的性命里唯一和最大的盼望。

这条通向城市南郊的主干道刚刚修好一年,道路笔直又宽阔,路两旁的绿化带几乎与马路宽度相等,矮树篱、草坪、松柏、杨树、柳树、槐树顺次排开,与渐渐清澈的天空一起安静地等待着春天的来临。一路上车少人稀,漂亮的紫红色自行车道和橘红色人行道各不相扰,令我走起来感觉十分放松,因为既不用急着给什么人让路,也不必担心会遇上什么熟人。真的是这样,我边走边看,附近几乎没有别的居民小区,几幢新建的写字楼楼下都冷冷清清的,大概是因为位置偏远不易招商。无论如何,这条行走路线对于我来说都是太合适不过了,空阔、安静、笔直、平整,无论是我的自卑心理,还是失衡丑陋的肢体,都因此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与惬意。

比我计划的时间多花了十分钟,四十分钟左右,我到达道路尽头。这里是一个丁字路口,接下来就只能或左或右转入东西向的另一条城市主干道。我停在马路右侧的人行道上歇脚,借机打量这条横贯城市的外环路,它和我刚刚步行走过的那条南北向的马路一样,又宽又直,但它的两头接到哪里,我却没有一点儿概念。大病之后,我对这个城市的感觉像对自己一样,陌生了许多,茫然了许多,对于任何事,我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确定不疑。这不是什么哲学意义上的不知道,而是真实确凿的不知道,是对自己、世界以及未来,真的不知道,真的无法确定了。城市的道路在不断延伸和分叉,我不会知道自己的下一个人生拐点在哪里。但就是这样站在空旷无人的街口,一边被太阳毫无遮拦地照耀着,一边漫无目标地任由思绪驰骋,也是一件心情舒畅的事情,也许,我的垂死挣扎,不过就是因为体会到活着能够拥有这样放松自在的一瞬吧。

一串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我正了正身体,下意识让自己的双肩尽量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不用说,不管这个朝我走来的人是谁,我都不希望他或者她看出我是一个斜着身体拐着臂弯拖着腿脚走路的人,更不想让他或者她看到我歪斜扭曲的脸颊与嘴巴。

但这个人还是绕到了我的身前,而且慢下脚步,眼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一朗,石一朗,真是你,瞧,我这眼神儿,还真不赖,远远瞧着就像你。”

来人是个瘦高个儿,戴着一只蓝色一次性口罩,见我呆头鹅一般看着他,嘿嘿干笑两声,取下口罩。

花了两分钟,我认出了来者何人,可是他的模样大概比得上我的脸带给他的震惊。他的头发全白了,散乱地挂在额头,年轻时的一张大圆脸现在小得像张树叶,嘴边如刀刻般荡着几圈断裂的皱纹。他机敏地打量着我,淡褐色的眼珠先是钉子一样在我的左脸上凿了几个眼儿,然后向下滑到我扭曲的左臂上,接着,恍然大悟似的挺挺胸膛,继续用那种干巴得能够随时裂开的笑容望着我。

“包哲,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如果不是碰见他,或者没人提到他,我差不多会忘记这位曾经与我共事过三年的男人。那时我们都在电台工作,他家里什么人是市里的一位领导,所以被分在稿子多好处多的工商部门当记者,但他倒是个腼腆胆小的老实人,从不张扬生事。有人拿他开句玩笑,他从不知道怎么反驳,多半是带着笑容低下头去,又白又圆的脸红得叫人替他难受。后来,当我们发现他真的是一个比女孩子更容易害羞的男人后,就对他不再有敌意和防备之心了。他的腼腆胆小让他既缺乏行动力,又丧失了一个男人对于成功的野心。为此,我还在一次单位组织的联欢活动上,借着酒劲,十分愚蠢地痛批了他一顿,我说你有后台却不珍惜,你白白葬送了自己的资源,你这是在取笑我这种没有靠山的人。我当时一定还说了更多难听的话,但他只是红着脸吃惊地望着我,半个字也没吐出来。后来,倒是发生了一件让我对他另眼相看的事情。单位里来了几个大四年级的实习生,两周过去,我没头没脑地喜欢上其中一个大方口才又好的女孩,一见她明亮灿烂的笑容,我就五迷三倒得什么事也做不成。我开始琢磨怎么把她带出去采访,而且最好是那种又能出稿子又有饭吃又能拿红包的活动。机会很快有了。我和她约好上午八点半从单位出发,为此,前一天下午我专门去理了发,又洗了衬衣,一直到半夜三点都兴奋得睡不成觉,反复思谋明天除了工作还可以跟她聊些什么。早上,我提前十分钟到了单位,我的办公室在最里间,路过她的办公室时我脑门一热,想看看她在不在或者打声招呼。门开着,我探过半个身子往里瞧,一瞧就瞧见了包哲厚墩墩的背影。他站在女孩的侧面,说什么“中秋节到了,你们学生回不了家,这是月饼老字号出的新款月饼,重新调配的豆沙、枣泥馅,特别好吃,拿来几个让你尝尝”。女孩被他挡着,看不到脸上的神情,只听到“我最喜欢吃豆沙枣泥馅的月饼了,包老师您真好,谢谢您。上次您给我的电影票,我和同学去看了,他们都羡慕我,说我碰上一个这么好的实习老师”。话听到这里,我赶忙收回身子,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只恨自己溜得不能更快。先下手为强,我竟然落在这个脓包后面!他装作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实际已经暗度陈仓,真是鬼大得无边无际。但转念一想,对于追女孩,自己不仅行动迟缓,真也没什么高明之处,不过是如出一辙地用一些物质上的好处去讨对方的欢心,但如果一个女孩这么容易被一些小恩小惠俘获,我还会真的爱她吗?短短十分钟,包哲给我的热情泼了盆凉水,我对自己的自嘲更让我对今天的计划再提不起丁点兴趣,所以,等到女孩来我办公室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我当即掉下脸子,没有一点风度地骗她说我有别的紧急安排,让她自己去好了。那之后没多久我被抽调筹备一张新报纸的出刊工作,就此与包哲再无交集。至于那个女孩,毕业后她进了政府部门,嫁的人当然不是包哲。包哲呢,听说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当了大家一段时期的笑柄,后来结了婚,但很快又离了婚。

“二十八年了,你离开电台之后我们再没见过。”他快速又精确地说出一个数字,就像是专门等在这里碰见我似的,“我每天都要锻炼,快步走两小时。”

“你也住附近?”我吸了一口挂在嘴边的口水,警惕自己时刻注意形象。

“不算近。反正闲着,我就四处找路,我爱找新修的路。你明白的,新路总是又宽又直,人也少,最有意思的,新路大多都是之前没去过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路是怎么连到一起,会修到哪里,你会跟着它走到哪里。”他挑起一根眉毛,咧开嘴,笑得十分精明,仿佛我跟他真的心有灵犀。

我不想让话题拐到自己身上,接着问:“孩子工作了吧?”

“嘿嘿——呵,一朗,你不是在笑话我吧,我哪来的孩子。”

“哦……哦,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了。”

见我发窘,他倒是大方:“我两年前摘了胆囊,切了半个肝和半个胃。一朗,你什么情况?”

“我,我脑出血。”

“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走路,我陪你走,你这种病,锻炼最关键。”

“哦……哦,我走得慢,也走不长。”

“没关系,反正我闲着,边走边聊,走得也轻松。”

“哦……哦,我不一定能坚持。”

停顿片刻,他收起脸上干面粉一般的笑,说:“一朗,当年电台的记者里,我最佩服你,你的稿子是最有文采和思想的。”

听罢,我苦笑道:“那时,我可是由衷地羡慕你的……”我想说羡慕他有一个当领导的好亲戚,但又觉得此话可能招致他的误解或者扯开一段话题,而我又无法把真正的想法告诉他,总不能在隔了二十八年再见面时,对他说我当年是真的瞧不上他的无能并嫉妒他有靠山吧。稍停片刻,我在暗中改了口:“羡慕你整天笑呵呵的一副好脾气。”正说到这里,我的电话响了。是妻子打来的,我赶忙解释,“现在都得听她的。”

妻子的电话不外乎问我情况催我赶快回家,而我也无心再与包哲交谈下去,就借妻子之口与他匆匆道别,不料走出几步,他又追上来,不顾我的犹豫,热心地要走了我的电话。

“这样就方便联系了,我们肯定能聊到一起,”他低着头,满意地将我的手机号码存在手机里,“尤其现在都这副样子,感同身受,是吧!捡回了一条命,不经历这一趟,哪里会清楚其中的滋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