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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冰:灯的记忆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苏轼冰  2018年11月13日10:48

对一个喜欢读书写作的人来说,灯的记忆是深刻的,也是温暖的。

在我的童年时代,家里穷,根本点不起灯。那时还是大集体,父母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收工后还要忙自家的菜园,忙家里的鸡猪,黑天摸地才回家做饭。好在那时的饭菜都极为简单,根本没什么可“做”,大多数时间都是“瓜菜代”,但尽管简单,做好饭已经很晚了,吃黑晚饭得有灯,可那时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谁家会点得起灯呢!好在穷人有穷人的办法,烧一把松明子火亮堂堂地照着吃饭,吃完饭后又照着我们做作业。那年月,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很少,每天顶多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完成。因为那时的孩子和大人一样,也是有活计的。春天找猪草、采能吃的树花树叶,夏天找菌子,秋天挖药材,冬天砍柴,还有拾粪、积肥、割草什么的,每天放了学都有做不完的活计,星期天和假期还要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连正常的上课都要经常学农,帮助生产队干些割麦子、割蚕豆、挑秧什么的活计,加上那是一个特别不重视知识的年代,读书也不以学知识为主,白天整天不是大批判就是干劳动,晚上更不用学。

我第一次认识灯,还是上小学以后的事。有一天晚上,大队放电影,我和家里人破天荒地早早吃过晚饭,与村里的人一起走几里路,到大队去看电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电影,天还没黑,放电影的大稻场上早就人山人海。要知道,那时看一场电影对于乡村的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电影开始放映前,首先是放映员提着一个很亮的东西进来,父亲告诉我们,那东西是马灯,倒进去煤油点着,有玻璃罩子,可以提着到处走,风吹不灭,雨打不熄。后来又亮起了一个光芒四射的东西,父亲说那是电灯,有电才会亮,大城市里有。不久,上面又来大队演了一场戏,用的是一盏更高级、更亮的灯,父亲说是汽灯。父亲是生产队长,有机会到公社和县上开会,见过一些市面。要知道,那时乡下很多人都没有“灯”的概念,对电灯更是陌生。据说,在其他大队,放电影时还真真实实地发生过一个老头把烟斗凑到电灯上点烟的笑话。

真正详细了解灯,那是老师上小学课文《延安窑洞的灯光》一文的时候。那篇课文写的是毛主席在延安窑洞里夜以继日地工作,写出了伟大的光辉著作《论持久战》,指引了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的事。老师讲这篇课文时,竟然端来了一盏“罩子灯”,与课文的插图上毛主席用的那盏一模一样。灯体是细腰玻璃的,里面是空着,倒入煤油,上端连着一个固定灯罩的装置,像瓜花摘去花叶子的花蒂似的。在“花蒂”的正中,有一根白色扁平的灯芯从里面伸出,点着后罩上一个玻璃的罩子,灯体上还有一个开关,可以调节亮度,又不怕风吹,稀奇得不得了,特别珍贵。

老师说,这是从校长那里借来的,一般人点不起。他们点的是用墨水瓶自制的煤油灯,灯光很暗,不遮风,还有烟子,若是晚上看书改作业,第二天早上两个鼻孔里都是黑的。老师还告诉我们,灯的历史很古老,我国很早时候就有灯,那时候的灯不是这样,最早的灯是用青铜制成的,后来用一个陶制的小碟子放入菜油,放一根很细的灯芯点着,一般人家用不起,只有地主和富人家用,后来才发明了罩子灯、马灯、汽灯、电灯,同学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为“四化”作贡献,让我们的家乡也能用上明亮的电灯。

那时,我们全班同学都很激动,几乎都在后来的作文里写道,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做毛主席的好学生,长大为“四化”作贡献,建设家乡,让我们的家乡早日用上明亮的电灯。

后来,我到公社去读高中,终于用上了明亮的电灯。虽然三天两头停电,也算梦寐以求了。直到高中毕业考入师范,在城里读书,电才基本正常,让我们晚上好好地享受了两年在明亮的电灯下读书学习的美好时光。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贫困的山村小学教书。那里不通公路,没有电,好在每个月可以领到31.5元的工资,可以点煤油灯。可事情却不是这样,那时什么都缺,煤油更是稀罕物,开始时每个教师每月只供应一市斤煤油,我只能像其他老师那样,用墨水瓶自制了一盏煤油灯。这盏灯制作很简单,跟老教师找一个改作业备课用完了的墨水瓶,找一个铁皮的酒瓶盖,正中央打通一个洞,再卷一个铁皮做的短管子安上,把一根棉线做的灯芯穿入,倒入煤油就成了。

这是我自己拥有的第一盏灯,也是我人生的第一盏希望之灯,幸福之灯!从此,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在这盏小油灯下改作业备课,读书写作。我喜欢读书写作,每月供应的一市斤煤油远远不够,只得尽量把灯芯调得很短很短,灯光微弱得就那么一点,真正是“灯光如豆”了。

工作一年多后,我与大队购销店的人熟了,通过关系每月可以买到一公斤煤油,我就把灯换成了小学课本中《延安窑洞的灯光》那篇课文的插图里毛主席用的那种“罩子灯”。

在那个艰苦的环境里,那盏小小的油灯像灯塔,指引着我一路前行。

我工作的那所小学是一个原来的养猪场改造的,与附近的村子有一段距离,可以说是“前不挨村,后不挨寨”。特别是周末,老师和学生们都走了,晚上天黑夜静,整个校园里除了一声声凄厉的鸟叫,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而这种鸟的叫声是被当地群众称为“不吉利”的,夜越深,越会叫得人心惶惶,令人毛骨悚然。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夜晚,陪伴我的,就是那盏温馨的小油灯。因为有它的陪伴,我才能熬过了一个个孤单寂寞的夜晚,取得了很好的教学成绩,自己也不断得到充实,取得了本科文凭,加入了省作协、中国作协,成了作家。

后来我查过资料,得知灯的历史很悠久,有三四千年了。

我国是文明古国,也是发明大国。我们的祖先在很早时候就发明了灯,而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广大农村由于物质贫乏,连“墨水瓶”制作的灯都用不起,不能不说是悲剧。

很多山区农村完全用上“灯”,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回到告别了多年的山村小学,看到那里刚刚架通了高压线,用上了电灯。入夜,万籁俱寂,我激动得无法入睡,一个人走到学校当年我带着学生挖的操场上,望着远处的村落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时激情澎湃,灵感喷涌,回屋写了一篇《山寨灯火》的散文。

前不久,我下乡又到了过去曾经工作过的山村小学所在的村委会,看到很多乡村新硬化的村庄道路两旁都安装了太阳能电灯,晚上也像城里一样亮堂堂的,如同白昼。村里的乡亲兴奋地对我说,现在与你在那几年是没法比了,村村安了路灯,家家有大彩电,很多人家都买了农用车,有的人家甚至还有小汽车,手机更是人人都有,我们农村也赶上新时代了。

改革开放四十年,乡村的变化完全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一个字,“好”!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跟不上。多少年了,中国广大农村盼发展、盼进步、盼腾飞、盼过上好日子!一盏小小的灯,可以看出广大农村的历史变迁。从这盏小小的灯,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在当今的中国,像这样的变化绝不仅仅是灯!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神州大地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它们比比皆是,处处可见!“日日新,苟日新,又日新。”中国老祖宗几千年的愿望,今天算是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