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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局》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矫健  2017年05月16日15:03

也许真的这样:爱情其实是一场马拉松长跑,需要夫妻双方以可敬的牺牲精神,以非凡的毅力,坚持跑到终点。这样的想法似乎有点可怕。但假如不是如此,爱情的价值又如何体现呢?唯其艰难,才显伟大。

秦笙与珍珍平稳地生活下去。孩子大了,海望读高中,河灵也小学毕业了。秦笙四十二岁生日一过,家庭有了兴旺景象。他提升为工人文化宫副主任。房子解决了,他们搬离小白河,住进东山脚下新盖的楼房。珍珍也圆了彩电梦,一台二十一英寸金星彩电使她心满意足。他们在一条平坦的大道上奔跑。他们的爱情之舟驶入平静如镜的海面。

但是这能持久吗?

珍珍万没想到,乌云会从秦笙那方面飘来。不,不仅是乌云,而且是撕裂他们爱情风帆的飓风!秦笙与文化宫业余舞蹈教师武红莲发生暧昧关系,K市传得沸沸扬扬。最先透露消息的是珍珍表妹。她绘声绘色地告诉珍珍:秦笙如何大白天在武红莲家睡觉,四周邻居如何利用小孩子们摸清种种细节,秦笙如何以出差为借口带着武红莲数次去上海……她提醒珍珍,这位舞蹈教师年轻风流,并且离了婚,恐怕是个危险对手。珍珍胸口仿佛被人塞进一团猪毛。但她只是笑笑。她问表妹:是小厉说的吧?是小厉让你告诉我的吧?……然而这样具体的描写,在她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猥亵、丑恶的图画。

珍珍忍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吃晚饭,她终于笑着对秦笙说:你也真沉得住气,人家还不逼你摊牌吗?秦笙脸唰一下白了,端着碗的手不住颤抖。珍珍没再往下说。

晚上,秦笙让海望、河灵到外婆家睡觉。屋里只剩下夫妻俩。秦笙面对珍珍,嘴唇突突哆嗦,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珍珍料想他要说“我们离婚吧”,于是默默地等着。她忽然变得非常平静,一双秀气的眼睛不眨动地凝视丈夫。好哇,我已经老了,我眼角、额头爬满又细又深的皱纹,不是当年你爱得发疯的珍珍了!你把那句话说出来呀,说出来我就走。爱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我傻得相信。珍珍心里想着,眼睛模糊起来。她竭力控制住泪水,紧紧盯住丈夫叛徒一般颤抖的嘴唇!

秦笙终于吐出唇边的话:我和她断,我和她断……

珍珍让他交代事情经过。其实这没有必要,但珍珍还是落了俗套。也许这是女人巩固自己胜利的方法。秦笙痛苦而狼狈地交代了。珍珍听得并不真切。她被另一种声音扰得头晕。那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开始含混不清,渐渐地就清楚了——一个年轻的水手在风浪中抱着桅杆,向心上人大声倾诉爱情。他痛苦,他绝望,正因如此他的爱情才真实才致命才具有排山倒海的力量!那声音一遍一遍在珍珍心中回响,又淡远,隐去……

秦笙不知道珍珍将如何惩处自己。珍珍始终控制着感情,显得冷静、冷淡,甚至冷酷。这更使秦笙惴惴不安。天将黎明,珍珍站起来,打开衣橱抱出一样东西。孚德牌皮鞋盒子。就是装满秦笙从各个港口寄来的信的皮鞋盒子。她捧着它走向阳台,神情哀伤,分明下了某种决心。秦笙惶惶地跟在她后面。

珍珍要烧信。她用秦笙的打火机点燃一封信的角角。火烧起来了,她把信擎在手里好像擎着火炬。红光照耀着夜空,也照耀着珍珍泪水长流的脸颊。直到这时她才哭了,她心痛,烧这些信她真心痛!秦笙哀求:珍珍,别烧,求求你,别烧啊……珍珍说:算了,烧掉算了,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呜呜地哭出声音,凄切忧伤。秦笙跪下,撕着头发哭泣。他面前是一堆篝火,火舌正舔着他青春时代写下的爱的文字。他们都很伤心。仿佛随着时光的流逝,爱情真的一去不复返了。青烟弥漫,纸灰飞舞,火光时强时弱地映红黑暗。就这样,他们在黎明前焚烧爱情。

当珍珍拿起秦笙在Y市寄给她的那封信时,打火机忽然落在地面。珍珍跪下,捡起打火机。她的手抖得那么厉害,总也打不出火苗。一切都由这封信引起的,她的一生就被这封信决定了。她到底幸福还是不幸福呢?不知道。可是要她亲手烧掉这封信,毕竟是困难啊!她犹豫着,把信送向火堆。秦笙认出这封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海滨小城带着咸腥味的空气,忽然从远方飘来。火苗变幻出戴着皱巴巴的邮政绿便帽的小老头面容。秦笙抱起妻子,连人带信一同抱回床上……

当他们筋疲力尽地入睡时,珍珍手里还捏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