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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
 | 朱少麟  2011年10月04日15:55


作者:朱少麟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978-7-5063-5886-6

书号:978-7-5063-5886-6

定价:2011年9月
  著者简介:
  朱少麟,1966年出生于台湾嘉义,辅大外文系毕业,曾在政治公关公司任职,现专职写作。1996年完成处女作《伤心咖啡店之歌》,历经五次退稿,出版后竟一鸣惊人,被誉为“天生的作家”。199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燕子》再创佳绩,与《伤心咖啡店之歌》并列“最爱一百小说大选”书单,为读者最期待的作家。200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地底三万尺》取得“台湾2005年度最畅销中文小说”的骄人成绩。
  “以塞林格式的不曝光、不接受采访的迥异风格独立于台湾文坛”的朱少麟,是唯一从不曝光而让作品畅销不衰的女作家,可谓文坛之异数。
  内容简介:
  在处女作《伤心咖啡店之歌》(台湾九歌出版社1996版)甫一面世即意外热卖且引发三年的热议之后,初显身手即跻身畅销书作家、被誉为“台湾的村上春树”的朱少麟女士,又推出第二部长篇小说——《燕子》。
  作为台湾新生代代表作家,朱少麟远离媚俗、肤浅的“畅销”怪圈,依然故我地以人物的精神世界展开思辨,追寻、探索自由的意涵。
  在《燕子》中,叙述者“我”是作家着力塑造的人物形象——阿芳。阿芳是一个对舞蹈充满向往的女子,小说的情节便始于“我”(阿芳)进入其崇拜的舞蹈天才“卓教授”的舞团。从初入舞团中的自卑(基于其非舞蹈专科出身及气喘等短处)、自傲(基于其博览群书、识见不凡的优势),进入舞团之后与人隔膜疏离的关系及逃避怯懦的性格缺陷,直到最后——舞剧《天堂之路》演出的成功,阿芳的生命不足被舞蹈填满;而舞蹈联结起不同个体,使其“不同”的人生归于“相同”:不仅仅是“我”拼命追赶同辈脚部的蜕变成蝶的人生隐喻,亦是愈挫愈勇的癌症末期病人卓教授的百炼成钢的生命象征。舞蹈与人生,形成奇妙的互文关系。燕子,飞翔的燕子,是卓教授——一个激情飞扬性格暴烈的创造者;是“我”——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左冲右突的彷徨舞者;是龙仔——一个聋哑的被排拒在舞台之外的舞蹈天才;是克里夫——一个因勤奋练舞而损伤韧带告别舞台的落寞舞者……
  不论是彷徨矛盾的“我”、暴烈顽强的卓教授还是集力与美于一身的龙仔,他们都有自身的缺陷,都为不同的外物所束缚;而他们又都不甘于被束缚,各自通过舞蹈自由地释放自己的热情与能量,自在地探索、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们都有自己的缺憾,亦在“舞蹈”的过程中照见对方的缺陷,然而他们从未停止飞翔,从未停止对自由的诘问……
  精彩内容节选:
  01
  往北疾驶的一路上,前方的乌云也正快速暴涨蔓延,层层遮蔽了天光,我们就知道,这会是一场不寻常的大雨。骤雨阻绝了我们的归程。
  从傍山的公路离开,我们驶入一条蜿蜒的坡道,才刚抵达海边的断崖,一道闪电就在眼前劈裂了天幕,海面上暴雨成烟,天地瞬间晦涩成了黑灰交际的颜色,巨雷跟着震撼了我们的座车,这时候龙仔咧嘴笑了。
  龙仔推开车门,大风和大雨横向狂飙而入,满车的杂物四散纷飞,我的长发也撕扯其中,克里夫返身要捉住龙仔,但是被他挣扎甩脱,龙仔倒着跌出车外,随即被雨水润湿了全身,慷慨的雨,释放出龙仔单薄衣衫下面的原始曲线,我看得见他的肌肉线条,在水渍中华美得像是要泛出了霜花。
  克里夫熄了引擎,从驾驶座强行越向后座,造成了一阵骚动,克里夫艰难地开启了车后厢的手提音响,将音量调大到最极限,我们都尖叫了起来,我见到了每一张嘶吼的面孔,但声响非常遥远,这是暴烈的失聪,所有的嘈嚷消融在更凶猛的雷声雨声海涛声中。
  只有龙仔静默无语,从车窗的水幕望出去,龙仔的身影断续,如同黑白无声电影的一幕演出,他不顾泥泞爬到了断崖最边缘,看见了浪涛中那艘白色小艇,于是回身朝我们安静地挥手,雨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停的,我从没见过来去得这样干脆的雨。
  阳光在同一刻洒落海面,连海风也变得温驯了,我们停止喧哗,钻出车子之后都感到了离奇,无法相信眼前这片完整的晴朗和接近透明的湛蓝。克里夫换上一片音碟,沉静的陶笛乐音随即穿透到海中心,化成空邃的风,我们在风中远眺海洋,那艘白色小艇随波起伏,海天无涯的深蓝色流光中,小艇变成了视觉上强迫性的主宰,大家最后一齐望向它,心思随之航向远方。
  载浮载沉,我们历历穿过往昔,回想得越多,耳边的音乐就退得越幽远,升华到听觉之外的模糊地带,终于非常宁静了,我们的记忆都因此回到了非常温柔的角落,我们都想着卓教授。
  到了这天,我认识卓教授正好满半年。
  所谓认识,是卓教授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对于卓教授这个人,我却是从小知之甚详,就像一个少女崇拜着青春偶像一样,我以带着一丝疼痛的羞涩之情深深仰慕着她,随着年岁增长,我逐渐学到人之受影响于旁人,最深远的转变往往来自于遥远不相干的彼端,我想卓教授始终没能明白,她是如此在毫不知情与满不在乎中,穿越了千万人群,摆弄了遥远的我的命运。
  海风中我回忆着,第一次真正见到卓教授时,她已接近六十岁,早该是退休的年纪了,但是她在生命里重新开拓出一片苗圃,那一年卓教授刚回国,挟带着如日中天的声望,她即刻入主国内舞坛。她甚至还能跳。那是个异常枯旱的盛夏,十六岁的我搭了半天火车抵达台北,在新落成的国家戏剧院前游荡了另一个半天,直到夕色中排队进了场,才想起竟然亢奋得整天忘了饮水,坐在一片漆黑的剧院内只觉得五内俱焚,我干涸得像一具木乃伊,但是当舞台上传来音乐,一束亮银色灯光投射在黑衣的她的身上,她所扮演的燕子翩翩舞起时,当场我落泪如雨,我的左冲右撞的灵魂终于凿开了决口,那只燕子从此栖进我心深处。   那是卓教授回国后的第一场舞,在我眼中她简直是个传奇。
  我多么希望能像她跳得那般自由。
  后来再知悉卓教授的种种,都是媒体上的浮光掠影。她宣布封舞那一年,我正好考进了大学外文系,卓教授收拾起她那袭著名的黑舞衣,我心中的那只燕子也进入冬眠期,选读了英文和法文算是遂愿的,只是我心里明白,在我生命中还有个空缺,比任何物质都还实质的空缺,带着黑洞一般的吸力,逼着我拼命投进触手可及的所有东西,我在课余时间跟了一个现代舞团,上课时用灵魂跳舞,练舞时又喃喃背诵法文动词变化,我的大学记忆像一场暴风。
  那几年我也曾千里迢迢赶去旁听卓教授的编舞概论课,她的课相当有名气。卓教授上课总是一手端着咖啡,一手夹着香烟,要是喊了谁回答不出像样的东西,她竖目扬指一弹,整根还带火的香烟瞬间折成V字形,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形橘色光芒,准确地命中学生眉心,其劲之狠,其势之猛,无人得以逃脱,所以她的课堂大家总是抢着挑后排坐,但慕名前来听课者众,形成了前两排空位,教室后面站满人的奇景。
  现在回想起来,非常万幸的是,她倒是从没扔出过咖啡杯。
  卓教授封舞之后,很有发福的迹象,渐渐让人有眉目慈祥的错觉。她虽然不再跳了,但是接手更多的舞团指导工作,她在文化界位高权重,一个意志可以左右无数年轻的心灵,她编舞,她评舞,她引进国际最新锐的现代舞概念,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暴君,指导学生时,总是透着非常的不耐烦,像是在一群慢拍同伴中暴躁的快舞,不只在舞台上,连在艺术圈里也没几个人能与她长久相处。
  所以得知要去见她时,我心中的忐忑其实多过了欣喜,用尽整个青春的锻炼,我知道只有她能给我最后的评分,上一千次舞台也比不上为她一次献舞,但若是她不欣赏我呢?不在意我呢?或者用香烟弹射在我剪式回旋的半途呢?
  能够跻身卓教授亲自执编的舞码中,是无上的荣幸,也是无上的压力,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舞者被打了回票,我的舞团老师在长久的思索之后,终于再度推荐我前去。卓教授筹得了一笔非常大的经费,准备推出巨型舞作《天堂之路 》的消息早已经在报端喧嚷多日。虽然自视甚高,我从没妄想过能有参与的机会,卓教授只要一群最好的舞者,而她有数不尽的优秀弟子,我猜想竞争者一定踏穿了卓教授的门槛,况且,这次的筹备动作非同小可,有薪的训练期长达半年,公演场次已经预先一再追加中,卓教授将亲手调教每个舞者,大家都说,这会是卓教授的闭门之作。
  站在卓教授那间声名显赫的舞蹈教室前,我曾经踌躇再三,那是我所遥遥景仰多年的圣殿,它比想象中格局还要小一些,是巷子底一幢旧平房,新漆的红木门并未掩上,院内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正无声地飘落大量枯叶,微卷的叶片覆满了树下几辆机车,教室内外均不见任何招牌,宁静中格外显出了一种深宫内院的气息。
  落阳为屋顶镶上了一层金边,微风悄悄吹拂枯叶成舞,没有任何人踪,没有丝毫声音,夕色像退潮一样卷走了全世界,眼前只剩下这幢沉寂如梦的、镀金如雾的舞蹈教室。
  我努力追索,却再也记不起那个盛夏的黄昏里,我是如何穿过了卓教授的小院,意外的是,记忆里还回荡着那一道清脆的铃声。
  丁——零,推开木帘门时,一只铜风铃随着响起,微微一惊,我差一点就要以手掩住铜铃。屋内的人全抬头望向我,在我开口致意之前,又一起转瞬失去了兴趣,回复他们各自的姿态,落日将我的影子长长拖进地板中央,有人悄声过了它,斜光中见得到无数的金色粉翳静静翻飞,什么人轻轻地笑语着,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又成了一个闯入者,就像我生命中每个重要的转折一样,犹豫太多,决定太晚,实现得又太暧昧,从头至尾,都落得是这样一个半路边缘的角色。
  已经是傍晚时分,只有几个人在空旷的教室里练舞,但是并没有音乐,年轻的舞者各自为政,有人正在暖身,有人已趴在地面上气喘吁吁,有人对着整幕落地镜坐食便当。我在玄关前自动换上爵士舞鞋,顺手将长发辫扎成小髻,整束好之后,一个奇异的感觉开始困扰着我。
  那是我无法形容的干扰,从我不确定的方向辐射而来,不是声响,眼前每个人都在制造细微的音波,也不是光影,虽然夕阳和灯光交织出了炫目的效果,甚至不是气味,是还要更尖锐的知觉,我左右搜寻了一圈,确定就在身前不远,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年轻男舞者,侧对着整间教室,他独自面向墙壁扳腿拉筋,不过是我所见惯的画面,只是难以描述他的动作之外,那种迫人的静谧。我明白了,方才推动铜铃进门之际,只有他不曾抬头理会我的来临。
  我看着他整个贴壁伏压腿肌,对于再熟练的舞者这都是异常辛苦的折磨,所以做来总要在眉间泄露出肃穆的忍耐,但是这男孩轻阖着双眼,整张容颜安详得令人动容,我想着,这果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让我惊异的是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匀称、柔韧并且有力,对于跳舞的人,那样壮伟的肌肉会是累赘,但是他俯仰间展露出了利落的劲道,仿佛整副肉体已经锻炼成筋;而那样一双修长的腿,在舞蹈中原本该是个负担,若非这男孩拥有如此美妙的柔软度。他的身体,仿佛是上帝有意成就而出的一个跳舞并且悦目的机器。
  美景当前,我很快便回想起了此行的正务,横越过教室,略一浏览,找到卓教授的办公室,捧着一整本图文并茂的履历介绍,我在雾面的玻璃门外徘徊,激动与临阵退缩的冲动左右夹击,我又来到了一个边缘,再往前一步,不知道要飞落到什么样的境地,正要敲门,从办公室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命令说,进来!
  拉开玻璃门时我感到目眩神驰,随着门扇,从办公室里涌出了滚滚白雾,迎面一道六角探照灯直射过来,辉煌的、辉煌的光圈灌满眼帘,天堂也不过如此,我屏住了气息,在光与雾中强忍住咳嗽的欲望。
  办公室里三个人都回身瞧着我,烟雾缭绕中的三尊神碕,一式一样忍受侵扰的神情,我认出正在抽烟的人就是卓教授,她打量着我同时又吸了口烟,印象中卓教授该是略为发胖的身形,这时一见,她却消瘦得令人吃惊。
  “……我是张慕芳,潘老师叫我来见教授。”
  “你迟了十六天。”
  卓教授怎么会变得这么瘦削?两腮单薄,眼窝深陷,连她开口,整个脖颈都见条条筋络。
  “对不起,潘老师、潘老师前天、前天他才通知我来的。”虽然力求简洁,我的用词自动纠缠得无可挽救。
  但这是事实,当潘老师紧急通知这个意外的消息,我花了一天半惴栗,半天培养出勇气并且请出事假,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来得不是时候,我们还在开会,你先出去等。”一语未竟,她就已转回头去。
  …………
  推荐语:
  第二部长篇小说《 燕子 》延续对“自由”的辩证,围绕以缺憾为主题的话语,词锋比《 伤心咖啡店之歌 》更犀利、简洁。
  …………
  相对于《 伤心咖啡店之歌 》,朱少麟的《 燕子 》有更精湛的演出。
  ——焦 桐
  序:
  悲欣交织的童男之舞( 序 )
  焦  桐
  朱少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伤心咖啡店之歌》出版后意外地热卖。初显身手即成畅销作家,很多人羡慕她的幸运,却鲜有人理解她的努力和通过辛勤耕耘所呈现的艺术。现阶段台湾的阅读环境,畅销可能意味着媚俗、肤浅,朱少麟却逆向操作,在她的小说里掺进大量的思考和辩论。
  《 伤心咖啡店之歌 》以自由为主题,铺排情节,通过人物性格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件,展开一场又一场的哲学思辨,追寻生命自由的奥义。
  第二部长篇小说《 燕子 》延续对“自由”的辩证,围绕以缺憾为主题的话语,词锋比《 伤心咖啡店之歌 》更犀利、简洁。
  《 燕子 》之叙事,保留了轻度的哲学思辨,如穆尔普柴斯林德(负责舞台艺术的林先生)和吉坦罗丝卡奇塔波娃(阿芳)在课堂上的两次辩论。朱少麟显然是欢喜哲学思辨的小说选手。这项特色,使一群年轻人的清谈,避免了风花雪月的可能,使小说话语存在着一定的思想深度。
  相对于《 伤心咖啡店之歌 》,朱少麟的《 燕子 》有更精湛的演出。无论就意蕴(significance),隐喻性关联(metaphorical coherence),主题统一(thematicunity)等法则来观察,朱少麟充分具备卡勒(Jonathan Culler)所谓的传统文学能力(literary competence),这种能力,促进读者对文本的传统式理解。《 燕子
  》表达的是关于自由解放了的年轻心灵,面对生命中无可避免的缺憾。这样有兴味的叙述,我们随便就可辨识某些修辞手段、美学特征,进一步让这些特征产生关联,证明文本的统一性和完整性。
  《 燕子 》的行动时间,压缩在巨型舞剧《 天堂之路 》从排练到公演前夕的半年间,故事大致按时间顺序连接事件,结尾联系开头,给予事件复合功能。
  朱少麟喻人生为舞蹈。对叙述者阿芳来讲,舞蹈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工作,发生在舞蹈的一切都严重触动情感,阿芳回忆青春期的辛苦,“挥汗如雨,拼着命追赶同侪的舞步”。又如卓教授拖着癌症末期的病体,“连续几次病倒,都是虚惊一场,像是再三谢幕一样。我好像看见她俯身答礼时,嘴角促狭的笑意”。
  《 天堂之路 》是名舞蹈家卓教授的闭门之作,暗示这出作品是这位舞蹈大师告别人间的休止符,是她通往天堂最美好的一条路径。卓教授教诲阿芳,真正的舞者只为了美而跳,一次就够了,“在舞蹈中进入了天启,接近那一只上帝之手”。《
  天堂之路 》同时是一种智慧开发的工程,通过这一出舞剧的拼练,每一个人物都得到心灵、智慧的成长,卓教授总算强撑病体,完成毕生杰作;叙述者阿芳经过努力和一连串事件,终于“认清自己”,释放自己,领悟到天堂的幸福必须带着人间的缺憾;龙仔跳舞不再空洞,实践为美、为自己而舞,达到舞艺的极致……
  故事始于狂暴的风雷雨电,终于风停雨霁、晴空万里,结束的场景叠映了开头的场景。
  暴风雨是《 燕子 》里的情感符码,情感激动时,常激动出暴风雨。阿芳迷恋跳舞的大学时期“像一场暴风”;舞剧配乐初送来第一支曲目时,众人兴奋,“雷声隆隆”;阿芳发现卓教授和龙仔的暧昧关系后,高烧不退,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雨;龙仔受到某种神秘力量召唤,也是大雨如瀑,雷鸣不已;雅芬被逐出舞团,是一个险霾的早晨;阿芳被逐出舞团,也下着雨;龙仔出走复返回舞团,“下起了不寻常的暴雨”;卓教授重逢最得意的门生李风恒,“眼神凛烈相触,像是风暴一样的往事呼啸穿过两人之中”。
  暴风雨的隐喻连贯了文本的符征转换。
  似乎这一群年轻人的情感总是特别强烈,要用强烈的符码相应。舞团里舞艺最精湛的是“二哥”李风恒和龙仔,两人遭遇时“像一只亚洲虎遭遇了一只美洲豹,二哥到黄昏时,连颈毛都直竖起来似的,她摇摇头停舞直走向墙角的龙仔”,以暴猛的野生动物喻两个令人欣羡的身体和生命力,这种身体和生命力充沛、蓄势爆发,迎拒着灵与肉的纠葛,期待着一种释放出来的叙述语境。
  尤其是龙仔,他的身体美得足以诱发任何人的情欲,阿芳和龙仔之间却始终缺乏情欲冲动。卓教授为激发他们的情感,并练习性欲,竟将他们锁在斗室里送做堆,阿芳在暗夜里抱紧龙仔,感觉他的喘息,“这是一匹无人足以缚缰的烈马,它飞奔起来,四只蹄子都要擦出火花”。这种转喻式(metonymic)结构的例子不少,在组合关系上组成了复杂的转喻关系序列。“亚洲虎”、“美洲豹”既分别指代两个高手的舞姿,又被这两种野生动物所指代;此外,“烈马”是龙仔身体的提喻(synecdoche),而飞奔的烈马、难以驾驭、四蹄擦出火花又是性欲的提喻。
  符号是意义的媒介,朱少麟在操作这些符号时显得成熟老练,连贯文本的符征群,彼此结合、发展,形成指意活动的网络。卓教授既是舞蹈界的泰山北斗,她的舞蹈教室虽然只是一幢旧平房,在叙述者眼里却是“景仰多年的圣殿”,“宁静中格外显出了一种深宫内院的气息”;叙述者拉开她办公室的玻璃门,“迎面一道六角探照灯直射过来,辉煌的、辉煌的光圈灌满眼帘,天堂也不过如此”,那道探照灯标记了卓教授霸道的性格和她的主宰地位。
  被强调的标记还见诸一些小地方,如卓教授习惯折凹香烟,凌空抛进烟灰缸,病入膏肓时即合理地失去这种神射功夫,以丢掷烟蒂的动作暗示生命力、身体的变化。又如舞蹈教室院子里的梧桐树的荣枯,象征卓教授的生命,卓教授染病时它大量飘落枯叶,卓教授油尽灯枯时它已枯死。
  这部小说描写现代人的努力与迷茫,孤独与寂寞,特别关注时下年轻人的精神出路。通过卓教授对弟子的要求,提醒大家开发生活中的知觉,“感知这个世界之前,先向你们自己的内在探索”,这是一种亟待释放、拯救的知觉能力,此时描写阿芳气喘发作的一段相当精彩:
  我觉得双唇干涩,非常后悔午餐时错过的那杯温开水,我觉得卓教授额前那绺发丝非常碍眼,很想帮她轻轻抚平到发髻中,卓教授这时望了过来,目光如电,我正坐肃穆,开始想着,没办法写小抄给龙仔,真是个遗憾。
  卓教授要我们回归到母胎中的经验,模拟胎息中的知觉。
  于是我们阖眼静坐,窗外一对乌秋鸣叫了起来。
  卓教授催眠一般的声音,一句一句来袭,我的记忆随着沦陷,掉落。听见了母亲的心音了吗?她这么说,发烫的血液拱进血管,灌注到你的四肢百骸,那是什么感觉?
  我抱紧了双臂。她的声音不停入侵:那是你的母亲,能不能,感觉她的感觉?她期待着你吗?她想象着你吗?她平静吗?愤怒吗?
  我的浑身凉得像冰,指尖却又烧灼如火烫,喉头紧缩痉挛,我想要咳出来,或是喊出来,卓教授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你的母亲笑了,羊水掀起波涛,那也是你第一次的笑,记不记得?
  这段叙述有对话、有想象、有独白,流动着阿芳的挣扎,思考的挣扎和肉体的挣扎,其中融合意识流、蒙太奇手法,语言流畅而自然,生动描写气喘发作的过程,并将主题融合在行动里。在《
  伤心咖啡店之歌 》,主题犹依赖辩论“讲”出来;到了《 燕子 》,则明显增加了行动的分量,由事件“演”出来,这是令人惊喜的艺术跃进。
  《 燕子 》的叙述语境流动着飞翔、释放欲望,崇尚自然情感,释放被捆绑的性灵——龙仔告诉阿芳“我们都有翅膀”;阿芳之所以习舞,是观赏卓教授的舞作《 燕子 》,从此想要舞艺能像燕子那样飞翔;卓教授谆谆启示阿芳要遵循心灵真实的自我和内在驱力,“跟着心里面的燕子,就不会迷路”,期待阿芳认清自己,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燕子。
  《 伤心咖啡店之歌 》和《 燕子 》里的人物塑造,组织了相似性指意功能,如阿芳和马蒂都自幼失恃,家当都是一只皮箱。
  朱少麟笔下的人物率皆俊美,年轻,具中性气质,有着相当程度的自恋,如龙仔“漂亮中带着过人的气派”,“满身虬结的肌肉,在水渍中华美得像是要泛出了霜花”;荣恩“是个颇为清丽的女孩,全身骨架出奇的纤长,脸蛋也十分细小,淡施脂粉的五官绽放出一种青春紧致的活力,眉宇间很有着一股妖柔之色”;西卡达“是个非常英挺的男人”;克里夫“那一身风华直可媲美时装模特儿”,李风恒“灵气迫人的眉目间含着一股锐芒”、“英风俊爽”。这群中性而自恋的年轻人,使得朱少麟的小说艺术染上唯美色彩。
  卓教授和龙仔都是核心人物,尤其是后者。龙仔练舞时撞断克里夫的腿,改变舞剧的角色结构,同时引出“二哥”李风恒。龙仔像一块不点头的顽石,即使被逼和阿芳送做堆,也激不起情欲,间接促使阿芳二度离开舞团,展开另一条故事线索。此外,卓教授与龙仔之间、龙仔在舞团中的角色、阿芳对龙仔若有若无的恋慕,是小说中的一个谜(enigma),是难以破解的暧昧关系;这个谜使叙事的生产,维特在不充足、不平衡和延宕的逻辑之内,不断将故事向前推进。
  卓教授出场时间不多,但她在事件序列(sequece)中显然也是核心,是一种推动故事发展的力量,屡次扰乱稳定的情境,导致某种失衡状态,招引另一种相反力量的行动。
  卓教授另一项功能是喜感,她一方面以暴君角色影响主人翁阿芳的命运,另方面她是一个“神射手”,能远距离将烟蒂丢进烟灰缸或咖啡杯,神乎其技地以手中折凹的烟惩罚人,还专攻人家的眉心,阿芳面对她时就经常掩住额头逃窜。朱少麟的成熟还表现在幽默上——藉卓教授的神射香烟的功夫营造幽默感。
  这是生命苦涩中的甜甘,泪光中的微笑吧。《 燕子 》没有了海安这样梦幻般的偶像,叙述明显较有节制,不再逃避制式生活(如上班),它强调幸福中的缺憾,并且比《伤心咖啡店之歌 》多了积极介入生活的态度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