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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那落下的砍刀,砍中了麻大喜手背上的一根筋。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滴到了铺着砖头的地上。这时,伍秀玲带着刘昌杰和刘邬氏匆匆赶到,众人都被眼前这血淋淋的情景惊呆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刘昌杰急切地问。

  刘金莲不再大哭,啜泣着,惊恐地站在一旁不作声。

  “先莫问,快给我倒杯水来,还要一根香。”麻大喜强忍着疼痛,对刘昌杰说。

  麻大喜将一杯清水,放在工作台上。他的右手正用点燃的神香,在水面上比划着。左手的手背,鲜血还仍然在喷涌。众人都屏住呼吸,静观着这位小雕匠的神秘举动。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刘昌杰知道,他念的是“收刀止血咒”:

  反眼看青天,师父在眼前,传度师父麻法太,显灵在眼前。筋断筋相合,皮断皮相牵,骨断骨相接,肉断肉相连。止了江河水不流,止了穴口血不翻。有肿肿消散,有痛痛必断。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念过神咒,麻大喜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符水,朝着左手手背上冒血的伤口猛地喷去。霎时间,那喷涌而出的鲜血,就被止住了。伍秀玲随即用一块白布为麻大喜包扎好伤口。在场的人们,特别是刘金莲,这才松了一口气。

  “快说,这是怎么了?”刘昌杰问。

  盘瓠崖之恋

  四更过后,廖老六带着女儿阿春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张家窨子。阿春背着包袱低着头,没精打采地走在浦溪边的花阶路上。天亮时分,父女俩便走过了浦溪边一个叫接龙的寨子。阿春感到一阵恶心,便在路边弯下腰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廖老六知道,怀胎的女人都是这样的。没办法,他只得站在路边,等阿春吐过,歇息了片刻,才又赶路。

  “回到屋里,就把那服药吃了。”廖老六说。

  阿春却说:“打胎?我才不哩!”

  “还是打掉好!”廖老六希望说服女儿。

  “不!我不打!”阿春说着,便从包袱里取出那包着打胎药的纸包,狠狠地甩到了浦溪的流水之中。

  廖老六叹息着:“娘的,老子拿你没办法。”

  阿春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银锭,拿在手里掂了掂,也甩下浦溪的深潭之中。

  廖老六惊呆了,“你发癫,怎么把银子也丢了?”

  “这臭钱,要它做哪样!”说着,阿春拿起一个银锭又要丢。

  廖老六连忙从阿春的手中夺过银锭,揣进怀中,嘟哝着:“这银子你不要,就不该拿人家的。”

  “为哪样不拿?给得再多我也拿。拿了我照样丢,他拿好多我就丢好多。”阿春说得极爽快。

  廖老六再次叹息:“娘的!老子拿你没办法。”

  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一出山,便显得灼热。远处阳光下的盘瓠崖,如同一只顶天立地的神犬,雄踞在苗疆。这里苗家人称神犬为盘瓠,并将其奉为先祖。相传他和皇帝高辛氏的公主——辛女成亲,繁衍了苗家的子子孙孙。

  这个夏天,盘瓠崖一带久旱无雨。山上种的包谷,叶子都枯得搓了索子。苗民依古法求雨,抬着狗的光身游过好几次田垄。老天爷却依然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干旱之年,大山里的老虎耐不住饥渴,便连连光顾这盘瓠崖下的村子。

  廖老六分外沮丧,自言自语地说:“他娘的,背时背做一路了。”

  “还有哪样背时事?”阿春问。

  “早几日,老虫又进了寨子,把屋里的肥猪叼走了。”廖老六告诉女儿。

  “真背时!”听到这一消息,阿春也分外懊丧。三年前,老虫就曾叼走过她家一头肥猪。她问父亲:“几个老虫?”

  “就一个。”

  “敲了马金没有?”马金是一种特大的铜锣,敲起来声音特别响。往天,每当老虫进寨时,苗人都是敲起马金,吓走老虫的。

  廖老六说:“怎么没敲!你敲你的马金,它进它的猪栏、牛栏,一点儿也不怕。你四叔的牛,还有满公的猪,也都被叼走了。”

  “那就赶紧去岩溪冲请虎匠呀!”阿春说。岩溪冲的虎匠,远近闻名。他们用梅山教之法射杀老虫。三年前盘瓠崖发生虎患时,就是去岩溪冲请的虎匠。虎匠就曾用药弩射死过一个老虫。

  廖老六说:“你老根叔已经去请了,如果他们在屋,今天就会赶到。”

  阿春边走边想,岩溪冲虎匠来打老虫,石老黑就一定会来。岩溪冲梅山虎匠的师父名叫梁法东,石老黑是他的徒弟,另一个徒弟叫吴二狗。三年前,虎匠来到盘瓠崖打老虫时,就是在阿春家中安的梅山坛。石老黑是个莽汉,长得又粗又黑;平时鼓眼豹睛,脸上没得笑容。可当他见到阿春时,眼光变得温和了,声音变得轻柔了,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有事没事,总喜欢找阿春说话。阿春心里有数,这黑脸虎匠在打自己的主意了。山里人都晓得,虎匠是极其危险的职业。家境稍好点的人,是不愿意干这行的。一贫如洗的石老黑家住铁门槛,那里的人多以拦路打劫为生。只有他一家人再穷也不肯当强盗。石老黑幼年丧父,瞎子老娘带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他十三岁就跟舅爷梁法东学虎匠,妹妹荞花则送到炭山里当了童养媳。如今,石老黑已长成五大三粗的汉子,虎匠道艺学得也还不错。一头登刚的牯牛,每块肌肉、每根茸毛,都蓄积着骚劲。情窦初开的阿春在黑脸虎匠的面前,显得有点儿慌神了。

  那天,阿春去苦竹冲掰包谷,与从弩堂归来的石老黑碰了个正着。石老黑拎着一串蕨萁穿的丝毛菌向她走来,那饿狼般的眼睛从她胸前扫过时,阿春立刻意识到,这黑家伙要做坏事了。她像鸡崽遇到岩鹰、鱼崽遇到鸬鹚,手足无措了。突然,石老黑丢掉手中的丝毛菌,喘着粗气,朝着阿春一步步逼近。阿春本能地后退着。石老黑猛地一把抓住阿春的手,却不敢使劲抓。阿春用力甩脱石老黑的手,扭头就往山上跑去。奇怪的是石老黑并不追赶,而是栽着脑壳,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山。阿春在山上看着石老黑远去的背影,反倒后悔了。黑家伙,你怎么不追我?怎么不把我扛进包谷地里,下我的蛮?在包谷地里是没人看见的。从此后,石老黑再也不找阿春搭话。见着阿春,他总是栽着脑壳,像一个做错事的伢儿。直到虎匠师徒打得老虫,离开盘瓠崖。

  阿春跟着父亲回到了盘瓠崖。寨子口,是一座盘瓠庙。廖老六听见庙里有人说话,料定是廖老根从岩溪冲请来的虎匠。

  “老根哥!”老六朝庙里喊了一声。

  “老根叔!”阿春也跟着打喊。

  廖老根应声从庙里走出,忙对阿春说:“阿春,虎匠正在‘封锁五庙’,你不能进去。”

  阿春晓得,虎匠“封锁五庙”时,女人是不能近场的。爹爹和老根叔进了盘瓠庙,她只能驻足庙前。盘瓠庙规模不大,却极为精致。小庙的旁边配有一座龙船寮,并排搁放着两条龙船。

  盘瓠庙里正在行虎匠法事,石老黑的师父梁法东在“唧唧哝哝”地念着神词,门外的阿春一句也听不清。突然,梁法东的嗓门抬高了:

  ……近日盘瓠崖一带,猛虎出现,涂炭乡民。请来弟子装放神弓药箭,射杀猛虎,为民除害。犹恐五方神灵,心存恻隐,通风报信,私行释放。未曾进得团坊,先行封锁五庙。弟子置起金须锁、银须锁、二十四把牛尾锁,锁了高坡大庙、矮坡小庙、五方五路神堂社庙。万神不得放出……

  梁法东念过神词,阿春又听到了神卦掷地的声响。显然是求卦顺利,有求必应,廖老根、廖老六和虎匠随即走出盘瓠庙。果然,那石老黑又跟着师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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