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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看过了,还不错。”张复礼回答道。继而说:“矮子雕匠鬼得很,要当心哟!”

  三年之中,麻大喜大都是一个人在劳作,深感寂寞与孤独。他是个健谈的人,盼望着有人来和他谈天说地,能和他谈得来的只有刘老爷。刘老爷忙,哪有时间和一个小雕匠闲聊!小姐倒是常来看他雕花,他一直视她为不懂事的小姑娘。待到她渐渐长大,又觉得不便和她过多地交谈了。到了晚上,他就在桐油灯下读书,什么书都读。刘老爷书房里的书很多,他经常找刘老爷借书。遇着好书,他常常读到更深夜静。麻大喜也像父亲一样,很会唱歌,特别是情歌。浦阳一带有规矩,在别人的家里是不能唱情歌的。麻大喜对于唱高腔戏有特殊的天赋,看过的剧本过目不忘,听过的曲牌即刻会唱。烦闷时,他常常一边雕刻一边哼唱高腔戏。他记得许多整出戏,可以把一出戏里生、旦、净、丑各个角色的道白、唱段,外带锣鼓点,从头哼唱到尾。一天,他正在哼《白兔记》中的“磨房会”一折。刘昌杰来到他的工场,他竟然没有发现,还在津津有味地哼唱着刘知远的唱段。

  “好哇!”

  麻大喜听到身后有人叫好,回过头,发现是刘昌杰。他随即停止了哼唱,和主东搭腔:“嘻嘻!随便哼几句。”

  “不错嘛!你唱的是一支[桂枝香],唱得很好。[桂枝香]非常难唱。戏班里有句行话:‘学会[桂枝香],满口都是腔。’”刘昌杰称赞着小雕匠,继而又问道:“你唱得这么好,是跟哪个学的?”

  麻大喜回答:“跟我爹爹。”

  “学的哪样行当?”

  “也打鼓,也唱角色。主要是旦角。”

  “我们这条刘家弄子里,有一个围鼓堂,叫作合义堂,大家选我当堂长。哪天唱围鼓时,你也来一个。”刘昌杰就这样向小雕匠发出了邀请。

  这天,刘金莲正在闺房之中飞针走线,刺绣枕头花。枕头花平整地绷在绣花绷子上,图案是“鸳鸯戏水”。当初她描此图画时,还请麻大喜给做了改动。她绣着绣着,突然想起,她和嫂子伍秀玲约好,去向她学唱哭嫁歌。她向嫂子学过两次了。嫂子夸她灵泛,一点就通。她出得闺房,下得楼梯,往嫂子的卧房走去。她来到嫂子的房门前,听见嫂子在里面大声说话,语气里充满责难。

  “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都晓得了,就没对你们说。”回话的是丫头桂香。

  伍秀玲的声音:“这姑爷也真是,怎么和下人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呢?要是金莲晓得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刘金莲听得真着,是张复礼出事了,还是和一个下人出了那种事。她脑壳“轰”的一声,顿时就发了蒙。她停下脚步听起了壁脚。

  “这些日子,镇上没得一条街,没得一条弄子,不在讲这件事情。怎么你会不晓得?”听桂香的口气,她感到很奇怪。

  “你是怎么晓得的?”

  “听我三哥说的。”

  “就是那个走街串弄卖魔芋豆腐的山麻雀?”

  “就是他。我这个三哥,真是跟山麻雀一样。卖一路的魔芋豆腐,唧唧喳喳嘴巴讲个不放空,生怕别人讲他是哑巴!”

  “难怪人家都说,什么事情让山麻雀晓得了,四门不用贴告示。”

  刘金莲实在忍不住了,她真想立刻冲进房里,抱着嫂子大哭一场。这时候,桂香又开声了:“少奶奶,和姑爷相好的那个丫头你见过。”

  “没有吧!我在哪里见过?”

  “太太过生日那天,亲家太太来拜寿,就是带的那个丫头。”

  “啊!我想起来了,那丫头模样儿还算光鲜,笑起来怪妖气的,脸巴子上还有一对酒窝。真是个狐狸精!”

  刘金莲实在控制不住了,她猛地一脚便踏进了嫂子的房间。刘金莲的突然出现,使得伍秀玲和桂香不知如何是好。此刻,伍秀玲最大的希望,是她刚才同桂香的对话,小姑没有听到。于是,她试探着对小姑说:“啊!金莲来了。来!我们来学哭嫁歌。”

  刘金莲两眼直盯伍秀玲,气呼呼地吼叫着:“怎么?你还要我学唱哭嫁歌?我要当尼姑,唱佛歌!我要剁他的脑壳,唱葬歌!”

  伍秀玲知道坏事了,她和桂香的讲话,小姑全都听见了。面对着刘金莲的吼叫,她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睡梦中的达儿被刘金莲的吼声惊醒,大声哭叫起来。伍秀玲赶紧过去抱起达儿,拍着哄着,在房里踱着步。这似乎为她暂时解了围。一旁站着的丫头桂香,晓得是因为自己的嘴巴多,闯下了大祸,趁着达儿哭叫时,栽着脑壳悄悄溜走了。

  经过拍哄,达儿停止了哭叫。伍秀玲和刘金莲,姑嫂二人泪眼对泪眼、面对面地站着。猛地,刘金莲走上前去,趴在伍秀玲的肩头上,放声大哭起来。

  “金莲啊!事情都已经出了,你就想开点!”

  “想开点?我怎么想得开啊……”刘金莲泣不成声。

  “有些个男人,就是这样。做女人的得忍着点。”伍秀玲在寻找着最婉转的语言,劝慰着伤心的小姑。

  “我忍不了!男人不是好东西!”刘金莲叫骂着。

  刘金莲第一次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她曾对爱情充满着天真的遐想,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憧憬。她希图以自己的纯洁与真诚,去满腔热情地迎接新的生活。她会像母亲对待父亲一样,对待未来的丈夫,相夫教子,完成一个女人应该完成的一切。三年了,她随着雕花木匠在一块块香楠木上的精雕细刻,从一个细妹子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完成了对未来生活的精心设计,在热切的企盼中度过每一个白天和夜晚。这一切都伴随着浦阳镇上的街弄子闲言倏然消逝。茫然的刘金莲,任泪水冲刷着她的哀怨与伤情,她急需寻找一种最强烈的方式来宣泄她内心的愤懑。

  猛地,刘金莲停止了哭泣,她飞快地走出房门。这时,伍秀玲懵懂了。她回过神来正想追上去,偏生达儿又大哭,她抱起达儿就往外走。刘金莲已经穿过天井,大步流星,奔向大喜的木雕工场。

  “金莲,你要做哪样?”伍秀玲意识到事态严重,赶紧去禀报公婆。

  刘金莲气冲冲朝着工场走来,麻大喜知道出事了。张家窨子发生的事情,他早在十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他不敢想象,刘家小姐若得知此事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这一幕终于展示在他的眼前。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小雕匠惊呼。

  “没得你的事,不要你管!”刘金莲通红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猛地,她抓住一把靠在墙根上的砍刀,朝着那已经完工的梳妆台奔去。当她扬起砍刀要往下砍时,眼疾手快的麻大喜,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地抓住了刘金莲抓砍刀的手。

  “你松开!”刘金莲发疯一般地吼叫着。

  “小姐!使不得!”麻大喜不放手,像是在哀求。

  刘金莲生气地质问麻大喜:“你凭哪样要阻拦我?”

  麻大喜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这是我做的。”

  “你做的?是我花钱请你做的!”刘金莲怒目圆瞪,那只被抓住的手在挣扎着。麻大喜虽然矮小,手力却大得惊人,任凭刘金莲怎样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你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不要你的钱!”麻大喜像是受到了侮辱,也大声吼叫起来,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麻大喜的动怒,使刘金莲感到惊讶。她发呆地望着麻大喜,握刀的手停止了挣扎。麻大喜用另一只手,来掰刘金莲的手,夺她手中的刀。刘金莲的手,被麻大喜抓得太紧,疼痛难忍,便松开了。那砍刀落了下来,正砍在了麻大喜的左手背上,顿时血流如注。刘金莲吓坏了,“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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