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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廖老根和廖老六带着虎匠走进寨子。师父梁法东空手撂脚,徒弟石老黑和吴二狗,每人一副担子。石老黑的担头,系着一个燃着神香的竹筒。阿春明白,虎匠最怕女人打破彩头。她老远地跟在后面。进到寨子,梁法东便吹起了梅筒,发出“嘘、嘘”的响声。听到梅筒响,乡亲们便知道是虎匠来了。虎匠师傅和寨子里的苗人早就熟识,相互问候,十分亲切。

  虎匠的梅山神坛,依然安在廖老六的吊脚楼里。老六家的神龛上,供着苗家的先祖盘瓠坛:一座木雕的狗的光身。梅山神坛安在家先坛的左侧。一尊两脚朝天、双手着地的倒立张五郎神像,供奉在坛前。三枚长长的竹钉,呈三角形钉在神像上方的板壁上,上面掸放着一块红布。神坛布置停妥,师徒三人扎上红色的头巾,由梁法东做法“安坛”。

  安坛过后,师徒三人开始了猎虎的作业。他们所做的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两样。当天下午,他们就吹着梅筒上山,寻找和判断老虫进寨的路线,选择地形,安装带有毒箭的弓弩。为了防止毒箭伤人,每天凌晨,又把弓弩收回。一连几天,老虫都没走进虎匠设下的“弩堂”。苗人们说,老虫害怕虎匠,逃跑了。掌坛师梁法东却断定,老虫还在附近,并没有远去,要大家晚上不要外出。苗人有晚上到浦溪河里洗澡的习惯。梁法东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到河里去洗澡。

  几天来,阿春的心情很不好。石老黑一直躲着她,甚至不敢正视她一眼。显然,石老黑还把三年前包谷地里发生的事记在心上,觉得对不住阿春。阿春几次找石老黑搭话,石老黑都回避了。石老黑自知配不上阿春,没有必要自寻烦恼。阿春是怀着满腔怨愤从浦阳镇回到盘瓠崖的。她怀着希望而去,带着屈辱而归。在家里,她我行我素,父亲拿她没办法。进了张家窨子,她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案板上的鱼,一切都由不得她了。她终于明白,浦阳镇虽好,却并不属于她,她的天地只在盘瓠崖。她困惑、茫然,甚至恐惧。当石老黑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她仿佛黑夜里见到了一丝光亮。三年前包谷地里发生的一切,说明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靠得住的男人、心疼她的男人。不像剁脑壳的张家少爷,只是图一时的快活。她命中只能同石老黑这样心疼自己的人,过粗茶淡饭的日子。虎匠营生就蛮不错。猎获一只老虎,三年不愁吃穿。越思越想,她就越觉得对不住黑脸虎匠。

  立秋过后,是“秋老虎”。白天的太阳仍然火辣辣的,到夜里就凉快了。秋凉正是好睡时。厢房里,传来了石老黑如雷的鼾声。阿春洗过澡脚,准备去睡。她提着一盏桐油灯,从堂屋走过,看见梅山神坛上,放着三块红头巾。这些红头巾,从来都没有洗过,变成了黑头巾。三年前,阿春看见这三个大男人的头上,都戴着红头巾,觉得不可思议。她问吴二狗,为哪样虎匠头上要戴红头巾?吴二狗只是笑,没有回答她。她问石老黑,石老黑也是支支吾吾,只是说这和梅山坛上倒立的张五郎有关,其余的要她莫问。越是这样,阿春就越想问个究竟。一天,阿春藏了石老黑的红头巾,说是如果不讲清楚,就不把头巾还给他。石老黑无奈,只好向阿春讲述红头巾的来历。很久以前,梅山弟子张五郎到太上老君那里去学法。张五郎聪明好学,得到太上老君女儿姬姬的青睐。他们相爱了。太上老君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张五郎和姬姬无奈私奔。太上老君大怒,追至路途,放出飞剑,要除掉张五郎。为了拯救心上人,姬姬顾不得那么多,对着空中的飞剑,把自己的月经布抛上了云头。飞剑被玷污,失去了效力。张五郎得救了,与姬姬成就了姻缘。张五郎将学到的法力,在梅山弟子中广为传扬,成为梅山教的祖师。不幸的是,他后来在与猛虎的搏斗中,不慎跌下悬崖,倒挂在树上而死。倒立的张五郎神像,从此便供奉在梅山法坛之上。虎匠们不但在神像上方掸一块红布,头上也都要戴一块红布。当年姬姬抛上云头的月经布,梅山弟子称其为“云头布”。听了石老黑的诉说,阿春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后悔不该缠着石老黑问这件事。石老黑哈哈大笑,阿春却一溜烟跑了。

  趁着月光,阿春从神案上拿起三块云头布,走到后门边的水枧旁。她拿起砍刀,从一块茶油枯饼上砍削下细末,用水泡在木盆里。阿春用茶枯水为虎匠濯洗云头布。从来都没有洗涤过的云头布,泡在茶枯水里,稍作搓揉,那水便变成了黑色。月光下,阿春看见那云头布上,渐渐显露出了淡淡的红色。当阿春将云头布拧干,晾在门前的竹篙上时,寨子里已响起巡夜的竹梆声。自从老虫肆虐盘瓠崖,寨子里的苗民每夜轮流巡守。

  第二天,东方刚开白口,石老黑就起了床。他和吴二狗轮流转,今天归他上山收弩。虎匠去到弩堂时必须要头戴云头布。他到神案上一看,放在那里的云头布不见了。明明是放在那里的,会到哪里去了呢?正当他一筹莫展时,背后传来了“咯咯”的笑声。回头一看,是阿春。

  “找你的云头布,是吗?”阿春问。

  石老黑显得有点不自在,说:“阿春,又是你藏了我的云头布!快还给我。我要上山收弩,去迟了师父是要骂人的。”

  “哪个藏了你的云头布?”阿春说着,把那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云头布,双手捧到石老黑的面前。

  “嘿嘿!是你把这云头布洗了。”石老黑显得不好意思。他说:“其实,我们的云头布是从来都不洗的。”

  “再不洗,红布都变成黑布了。云头布为哪样要是红的,你不是跟我讲过吗?”阿春瞟了石老黑一眼,显得格外娇嗔。

  石老黑云里雾中了。他不晓得该怎样回答阿春,只是不住地说着:“嘿嘿!讲过,讲过,讲过……”

  接下来阿春的举动就更令石老黑吃惊了,她从洗干净的那叠云头布里取出一块,为石老黑扎在头上。她说:“云头布是女人的布。梅山虎匠从来就是沾女人的光。女人为你扎上云头布,你就一定会走运。不信你试试看。”

  三年前,包谷地里的事情发生以后,石老黑把阿春当成了天上的星星,看得见,摘不着。如今,这星星意外地坠落到了他的身边。石老黑喜出望外,笨拙的嘴巴也变得灵泛了。他接过阿春的话说:“我会行运!我已经行运了!”

  阿春舒了一口气,这苕东西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她看见石老黑一阵风似的出了寨子,上了对门的山坡。红色的云头布消失在盘瓠崖的晨曦里。

  石老黑去后没多久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他一路飞跑,一路高声叫喊:“师父!师父!弓弩发了!弓弩发了!”

  梁法东应声而出,急切地问道:“弓弩发了,弩堂可见四爪一齐开?”

  石老黑喘着粗气回答:“没见四爪一齐开。”

  梁法东再问:“可见倒了财?”

  石老黑接着回答:“没见倒财。”

  梁法东继续问:“没见竹叶子开花?”

  石老黑摇着头:“没见开花。”

  老虫被弓弩所射的毒箭打中要害,当场死亡时,它的四只脚爪一定会由内向外,掀开脚爪下的泥土,叫作“四爪一齐开”。如果老虫没有当场死掉,它肯定在舔食带有毒药的伤口,等到毒药攻心,老虫才会四爪一齐开。老虫的死,虎匠不言“死”字。老虫受死弩堂,虎匠有了财喜,称为“倒财”;竹子临死才开花,老虫的死就称为“竹叶子开花”。梁法东听说弓弩虽发,却没见老虫死去,便到梅山坛前占卜问卦。他连掷三卦,竟全都是阳卦。神明昭示:弓弩虽发,老虫还仍在阳间。围观的苗人们连声叹息。梁法东瞑目凝神,虔诚祷告:“观请祖师、本师、三元宗师,观请梅山坛上众曹师真,弟子神弓已发,竹叶子想必就要开花!”梁法东再打三卦,果然得了一阴、一阳、一胜的“三福周全”之卦。神明昭示:弓弩已发,老虫中箭,现时虽未毙命,却离死期不远。梁法东喜出望外,大声吩示:“老黑!二狗!取虎叉!”虎匠师徒三人各提一把虎叉,前往弩堂寻找。寨子里的苗民们各执砍刀、棍棒等物,紧随其后。

  石老黑带着一伙人来到苦竹冲,阿春也在其中。人们在三年前石老黑与阿春相遇的包谷地里,发现了中箭的老虫。老虫躺卧着,嘴巴顿地。情况紧急,石老黑大吼一声:“大家上树!”

  人们纷纷爬上包谷地边的一棵棵大树。石老黑和阿春上了同一棵大杉木树。石老黑吹响梅筒,大声喊话:“大家千万不要下树,老虫还没有倒财,大家要在树上耐烦等,等到老虫抬头晒须,倒财了,才可以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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