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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阿春的通报,使石老黑感到突然。鲁莽的汉子,反倒冷静了起来。面对着真诚与坦荡,沉重的事情倏然变得轻松。

  “这我不管。”

  “不想问问是哪个的吗?”

  “问那个做哪样!在这以前的事,我是不管的。难道你不晓得,我们苗家人都是这样。”

  “我想把伢儿生下来。”

  “由在你,生了下来,就是我的伢儿。”

  夜色中,石老黑清楚地看到了阿春的笑容,看到了那一对浅浅的酒窝。能够制服猛虎的汉子,此刻面对的,是一头驯服的羔羊。

  三天后,梅山虎匠师徒收拾停妥,离开盘瓠崖。按照规矩,他们一同到盘瓠庙“拜庙开锁”,让众多神灵可以自由出入庙门,行动不再受到限制。寨子里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虎匠回程的队伍里,多了一个盘瓠崖的女伢儿。

  围鼓声声

  刘金莲绣花绷架上的“鸳鸯戏水”枕头花,放了好多天,一直没有再绣过。往天,她总喜欢到麻大喜的工作间,去看她的雕花嫁妆,听小雕匠讲述其中的美好寓意和祝愿。如今,那一切美好都成了对她的嘲讽。因为刀劈嫁妆,挨了父亲一顿骂,她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对不住小雕匠。小雕匠为她辛苦劳作了三年,流了汗不上算,到头来还要流血。三天了,不知道小雕匠的手伤好点没有?她来到麻大喜的工作间时,小雕匠正在埋头雕凿一块镂空的莲蓬花板。

  “大喜,怎不多休息几天?手伤还没有好呀!”刘金莲充满自责和不安。

  麻大喜抬起头,扬起手活泛地转动着,说道:“小姐你看,这不是好了吗?”

  麻大喜的伤好得这样快,刘金莲感到惊讶和意外。她说:“真看不出,你的手艺好,‘辰州符’也灵。你伤好了我就放心了,要不,我心里会更难受的。”

  刘金莲的话,麻大喜感到亲切,也感到局促。他看得出,刘金莲已经将他当成了朋友。然而,这位姑娘毕竟是千金小姐,自己只是一个手艺人。为了那张家少爷的风流事,她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既然刘金莲把自己当成朋友,就应该帮助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小姐,大喜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麻大喜试探着问。

  刘金莲说:“有哪样话,你就讲吧!”

  “姑爷也是一时糊涂,难道你就不能原谅他吗?”麻大喜直言不讳。

  “唉!”刘金莲叹了口气说,“这些公子哥,我是心里有数的。”

  麻大喜坦诚地陈述:“依我看,姑爷并不是浪荡之人。我和他交谈过,夸他是有福之人,结了刘家的亲。听了我的话他很高兴。他对你还是有情分的。”

  刘金莲凄婉地说:“他对我的情分如何,我心里最清楚。”

  “小姐,恕我直言,你们的亲事是结定了的。你想得开要结亲,想不开也同样要结亲。公子哥做点这种事,你看得重,旁人是不当一回事的。把这事忘了吧!等我把嫁妆做好,就欢欢喜喜嫁到张家去。有你在身边管着,他就再也不会那样荒唐了。”麻大喜边雕刻边说话,漫不经心,却都是肺腑之言。

  刘金莲听着,觉得麻大喜说得有道理。这一切确实无法改变。她别无选择,只有逆来顺受。她不想再提烦心事,“你老讲这事做哪样,不能讲点别的吗?”

  麻大喜想了想,说:“好!讲点别的。那天你要劈嫁妆,真把我吓蒙了。”

  刘金莲摇着头说:“讲来讲去,你讲的又是那件背时事。谁愿意那样做,我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你要是真砍了,我一世人生都会伤心的。”麻大喜说。

  刘金莲说:“我是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才打消那个念头的。如果我下了狠心要把嫁妆劈了,谁也拦不住我。今天不劈,可以明天劈;明天不劈,可以后天劈。难为了你啊!这套嫁妆你花费了三年心血。为了打好这套嫁妆,你费尽了心思。我不能对不住你。人生在世,是要讲良心的。”

  “小姐言重了,大喜担当不起。我所做的都是手艺人应尽的本分。”麻大喜这样说。

  夜里,刘邬氏又来到女儿的房中。她和女儿已经谈过三次了。刘邬氏面对受委屈的女儿,只能没完没了地重复着这样的话:“金莲,听娘的话,想开点。这样的事,都是你命上早就安排好了的。”

  刘邬氏发现绣花绷架上的“鸳鸯戏水”枕头花,这几天根本就没绣。

  “金莲,这枕头花你得抓紧绣啊!”

  “我不绣!”

  “那好,我去请人绣。”

  “我不要请人绣,这样的枕头反正我不得要。哼!什么‘鸳鸯戏水’!”

  刘金莲对于张复礼的所作所为,仍然耿耿于怀。刘邬氏知道女儿的脾性,这枕头花她是不会再绣的了。她不再多说。眼下,刘邬氏是奉了丈夫之命,为着另一件重要事情来到这里。

  “金莲,我问你,后天是什么日子?”刘邬氏问道。

  刘金莲没好气地回答:“什么日子?我不晓得。”

  刘邬氏说:“那我告诉你,后天是八月十二,什么日子?该晓得了吧!”

  刘金莲低下头,说:“八月十二,是爹爹的生日。”

  刘邬氏说:“今年是你爹爹的本命年,四十八岁。张家爷崽俩都会来恭贺。”

  刘金莲仍然在赌气,“他们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刘邬氏说:“怎么不关你的事?不是为了你人家会来吗?你爹爹让我跟你说,这个生日正逢他的本命年,又有了达儿,他要把场伙搞得大点,好多客人都要来。到时候,你一定要懂规矩,不可依着你的脾气乱来。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刘金莲嘟哝着嘴巴说。

  八月初十这天,为了给父亲操办寿诞,刘金山特意从辰州城的虎溪书院回到浦阳镇。他忙着书写请柬。重要的请柬,他还亲自上门呈递,一直忙到八月十一的下午。傍晚时分,刘昌杰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的请柬没送。

  “金山,还有个重要地方,差点给忘记了。”刘昌杰说。

  “什么地方?”刘金山问。

  刘昌杰说:“你干爹那里。”

  刘金山捶了一下自己的脑壳,说:“我真糊涂,怎么把干爹都忘了。”

  刘金山的干爹不是旁人,是浦阳镇上草把行的头牌王瘸子。湘西民间有这样的习俗,人家头或是儿女甘贵,或是伢儿多病,就让伢儿认个叫花子做干爹,可以无病无灾,易养成人。刘邬氏嫁到刘家窨子,第一胎生了个女伢儿,月子里便夭折了;第二胎生了个男伢儿,两岁上出油麻,没能过坎坎,成了童子鬼;第三胎才生了刘金山。算命先生说,这伢儿命大,必须认个叫花子做干爹,才能盘养大。当时,镇上有个从新化来的叫花子。此人姓王,左手残了,五个手指做一撮,张不开。浦阳人叫他王瘸子,谁也不晓得他的大名。新化是梅山故地,那里的蛇师远近闻名。王瘸子就有“盘蛇”的绝招。他只要念动咒语,山里各种各样的蛇,都会听他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来到他的身边。再念咒语,蛇又会自动离去。会“盘蛇”的人,都有一口特效的“蛇水”。一次,刘家窨子的一个佣工,被一条五步蛇咬了脚。五步蛇是一种剧毒蛇,说是被这种蛇咬了,不出五步,就会毙命。那天,被蛇咬的佣工开始抽筋,救治无望。刘昌杰急得团团转。正巧,王瘸子上门乞讨,佣工有了救星。他舀来一杯清水,画符念咒。将符水衔在嘴里,朝着伤口喷去。又用手指蘸着符水,在那佣工的小腿上画了一个圈。不一会儿,浓黑的恶血从伤口排出。连药都没用一点,佣工的蛇伤就治好了。这件事给了刘昌杰极深的印象。伢儿既然要过继,那就过继给他吧!这种过继很隆重,不仅让金山给干爹磕了头,刘昌杰还在过继文书上画了押。刘昌杰看了文书才知道,王瘸子的大名叫王明堂。真是个响亮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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