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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3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张复礼的激情,在顷刻间倏然消逝。刘金莲感觉到丈夫身上透着汗,赶紧为他擦拭着身子。

  目连大戏

  “你复万哥来信,说是汉口庄上有些事情,要我去一趟。正好,我也想去那里看看。”张恒泰对儿子说,“浦阳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爹爹去汉口,油号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可您是镇上这届罗天大醮的大头工呀!打醮过后还要唱目连大戏。您怎么脱得开身?”张复礼不解地说。

  张恒泰笑着说:“怎么?你没听明白?我说了,浦阳的事情全都交给你。罗天大醮的大头工,也由你去当。我不就脱了身吗?”

  张复礼没想到父亲会把那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浦阳镇三年一届的罗天大醮,是当地道教最大规模的斋醮,时间长,地域广,涉及附近沅陵、泸溪、辰溪三县的四乡八里。有人说,当得了这个大头工的人,就做得了县太爷。头届由天后宫当庄,这届轮到万寿宫,最后落到了张恒泰的头上。张恒泰决定把重担压在儿子的肩上,让他得到历练。张复礼窨子屋里憋屈得慌,正想找个由头到外面透点新鲜空气。他立刻答应了下来:“爹爹如果放心,我可以试试。”

  张恒泰认真地说:“怎么说试试呢?万寿宫操办罗天大醮,关系到整个西帮的脸面。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你就一定要操办得好上加好。”

  张复礼沉吟片刻之后,胸有成竹地对父亲说:“如果让我当大头工,我有把握将这届罗天大醮操办得好上加好!”

  “好!我就是在等你的这句话。”张恒泰很兴奋。他说:“这事我还要同万寿宫的执事们打个招呼,想必他们会同意。把事情定下来,我就动身去汉口。你都是当老子的人了,头回主事,要做出个样范来。”

  张复礼当上大头工,开始了醮事的筹备。他延聘老庚印茂佳为建醮的录事。印秀才制作了上百本募化的簿子。这些簿子,要分发到附近三县的乡镇和村寨。趁着浦阳镇的赶场天,各地的小头工,都纷纷来到万寿宫来领簿子。

  罗天大醮办得气派与否,在于募集到资金的多少。为了募集到更多的资金,张复礼在征得镇上各油号的同意后,实施了一个新办法:眼下手头拮据的乡民,募化的功果,可由各个油号先行垫付,待到桐籽收摘,把桐籽交到油号抵账。浦阳附近的乡民,家家都有油桐树,且都有固定的买家。有了这个办法,乡民不愁无钱募化,油号的原料也因此得到保证。张复礼守候在分发簿子的现场,对每个来领簿子的小头工,逐一宣示这种新办法。

  麻家寨的苗人非常热心罗天大醮。这里没人读过书,只有雕匠麻家父子粗识文字。每逢浦阳镇打醮,头工的差事非麻老矮莫属。这天,他和灵芝来浦阳赶场,顺便到万寿宫领簿子。两公婆来到厢房领簿子。张复礼正和一位领簿子的小头工交代以桐籽冲抵募化的事,没注意麻家夫妇的到来。

  “嘻嘻!我们来领簿子,”麻老矮对发簿子的执事说。

  执事问:“哪个寨子的?”

  麻老矮回答:“麻家寨。”

  听说是麻家寨,张复礼立马扭转身子。他和麻家夫妇正好打了个照面。

  机灵的灵芝,立刻对张复礼点着头说:“大头工,我们来领簿子。”

  张复礼一眼看到这一高一矮、一乖一丑的麻家夫妇,心里立刻便像打翻了五味瓶。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说:“呵!你们来领簿子,好!”

  麻老矮拿着领到的簿子,说道:“大头工,簿子领好,我们走了。”

  “你们好走!”张复礼显得很礼貌。

  麻家夫妇走出厢房,过了天井。那位执事突然发现,张复礼还没向他们交代用桐籽相抵募化的事,连忙说:“大头工,这麻家寨的人,你还没向他们作交代呀。我去叫他们回来。”

  “不必了,让他们去吧!”张复礼不想再见到他们。他自觉得有点儿神情恍惚,便对那执事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去隔壁房间里躺一会儿。”

  张复礼躺上床,刚才那一高一矮、一乖一丑夫妇的形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闪现。他想起了迷药的传言。又矮又丑的雕匠,若不是靠迷药,怎能将这光鲜妇人搞到手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屋里那嫩伢伢容貌里,竟若隐若现着这光鲜妇人的影子。他恍然大悟了。矮子雕匠子承父业,故伎重演,乖与丑的再次融合,便留下了孽种。张复礼无地自容地意识到:自己被愚弄得太惨了。

  “大头工,天快黑了,起来回家吧!”发簿子的执事进到房间,把他摇醒。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躺一会儿。”张复礼说。

  天黑了。万寿宫里格外冷清。老住持提着一盏桐油灯,进到了厢房里。

  “张家少爷,天都黑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回家?”

  “今晚我不回家了,住在这里陪你。”张复礼说。

  过了一会儿,张家窨子的一个小伙计,提着马灯进得万寿宫,来到厢房里。

  “少爷,少奶奶着我来接您回家。”

  “我今晚不回家了,就在这里住一晚。”

  “少奶奶吩咐,一定让您回家。”

  “你去跟她说,我今晚不回家了。你先回去吧!”张复礼显得不耐烦了。

  “少爷,您不回家,我可交不了差呀!”小伙计仍然不肯罢休。

  “我都讲过好多遍了,我今晚不回家!你耳朵聋了!”张复礼发火了。

  “少爷……”那小伙计接不走张复礼,仍然不肯离去。

  “滚!”张复礼大吼起来。

  没办法,那小伙计没趣地提着马灯,离开了万寿宫。

  这一夜,张复礼睡在万寿宫的厢房里,辗转难以成眠。他的思绪,混乱得如同一蓬乱麻。一年多来,他的烦心事着实太多。与苗女阿春发生的一切,本是逢场作戏,没想到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他播种了生命,那生命却遭到了扼杀。那新婚之夜自欺欺人的谎言,更将他永远推向了有苦无处诉的境地。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伴随着感情的折磨。为了寻求心灵的片刻宁静,他断然决定,至少在罗天大醮和搬演目连大戏期间,他不会回到那满是雕花家具的卧房,也不会再见到那与麻家寨妇人神情相似的伢儿。

  第二天上午,韩道长如约来见张复礼,商议道士班在万寿宫布置醮坛的事宜。下午,浇作匠进了万寿宫。正一派道教是没有宫观的。因此,每次在不同的场地建醮,或在会馆,或在祠堂设立醮坛,都要由浇作匠根据酬神需要,纸扎各种神像。万寿宫内,为此次罗天大醮开设了伙房,伙食一直要办到罗天大醮圆满、目连大戏歇台,长达数月之久。这为张复礼常住万寿宫提供了方便。

  张复礼一连几日没回家。张王氏找到了万寿宫。

  “娘!您怎么来了?”

  “你可是八天没回家了啊!”

  “您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张复礼说。

  “你是有堂客、有儿子的人,再忙也要回家。”张王氏有些生气。

  浇作匠插嘴了:“老板娘,讲句话您莫多意。您是不是得了个孙子,又想得个孙女。罗天大醮有规矩,当大头工的,一定要干干净净,说什么也得忍着。要是‘大头工’回了家,做了那事,我纸扎的这些菩萨,是绝对不能让他摸的。”

  张王氏啐了浇作匠一口,说:“谁跟你说这些了,真是老不正经。”

  浇作匠一副作古正经的样子。他说:“老板娘,不是我不正经,等我把菩萨扎好,道士把醮坛安好,每天早上都要鸣锣喊街的,到时候您听着就是。”

  “哪有闲心跟你讲这些!”张王氏说着,转身交代儿子,“你爹也当过大头工,罗天大醮的规矩我也晓得。不管怎样,你也不能总不和家里人照面。你应该回家看看钰龙嘛!他是你的亲骨肉,难道你不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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