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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4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没奈何,张复礼问刘金莲:“栽得是地方吗?”

  刘金莲没说话,只是点着头。

  “不行,要出声!”娘女们接着起哄。

  “点了头也就行了。看我的面子,你们饶了她吧!”伍秀玲为小姑求情。

  “讲情也不行,一定要出声。”娘女们再一次起哄。

  “栽得是地方。”刘金莲无可奈何,嘴里含着萝卜说。说完,她继续啃食着萝卜。按照习俗,这萝卜是必须一口气吃完的。

  梓台上,娘女们笑声翻天。戏台上又恢复了演唱。康喜春扮演的刘氏青提,他那禾秆筒叫般的嗓音,把刚才还吆五喝六的草台戏场唱了个鸦雀无声。刘氏青提背转身子,场面上的唢呐,吹奏起婴儿的啼哭声。刘氏青提回转身子时,怀中便多了一个婴儿的襁褓。她的儿子傅罗卜降生了。只见那刘氏青提抱着孩儿,踩着锣鼓点在戏台上缓行几步。康喜春把少妇产子后的精疲力竭和喜悦之情,活脱脱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喜庆的鞭炮声中,地台上的男人们,纷纷把给康喜春的赏号送上戏台。管班走到台口,高声宣示着赏银者的名讳和数额。梓台上的娘女们,也七嘴八舌,围绕着康喜春开始了议论:

  “这康伢儿的戏越唱越来事了,女人生了崽就是这个样子。”

  “可不是吗?要不,这年纪轻轻,安花脸怎么会让他唱刘氏?”

  “哎,听说他的婆娘丑得卖脉,可他对那丑婆娘还格外的好。”

  “鬼话,天下的男人哪个不爱光鲜婆娘,那是他没遇到好东好西。”

  “要是遇到你,那就好了。怎么样,今天给个赏号,先垫个底?”

  “给就给,你怕我舍不得?还有人给啵?同我做一路给呀!”

  “给呀!”

  “给赏号呀!”

  梓台上的娘女们,就这样抓住难得的机会,爆发出内心本能的野性与疯狂。

  目连大戏唱到“抬灵官”。安花脸扮演的灵官,坐在由四名脚力抬着的敞轿上。他那两只鉴察人间善恶的火眼金睛,由彩绘的蛋壳做成。他左手挽结着祛邪的灵官诀,右手高举起降魔的竹节鞭。敞轿的上面,罩盖着一把巨大的万民伞。万民伞的层层彩布上,密密麻麻地写有此次酬神活动所有募化者的姓名。敞轿的前面,旌幡招展,鼓乐齐鸣,童男童女引路。四值功曹骑着高头大马,尾随敞轿为灵官护驾。抬灵官的队伍庄严而肃穆,在浦阳镇的三条长街缓缓行进。家家门前都摆设香案,鸣放鞭炮,恭迎灵官大驾光临。每到一个弄子口,队伍里都会增加一抬“故事”。孩童扮演高腔戏里的人物,站立于翻转的八仙桌上,由大人抬着。一路走来“故事”越来越多。有《金精戏仪》《打猎回书》《金盆捞月》《三闯挡夏》……令人目不暇接。抬灵官的队伍在街市转悠了一个上午,才又回到了清水坪。

  灵官被抬到戏场,坐上了八仙桌上的一把椅子,面对着戏台上被捉拿到阴司的刘氏青提。铁面无私的灵官,对刘氏青提进行了审理。作恶多端的刘氏青提,以“私开五荤”“打僧骂道”“烧毁桥梁”等罪名,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灵官审过刘氏青提,上午的大戏腰台。当安花脸到戏房卸装时,他的身后跟着一大串人。按照习俗,灵官卸装时,要以白布在脸上盖印脸谱三张。这种盖脸布挂在家中,可做避邪之物。跟在安花脸身后的人,都想向安花脸讨要盖脸布。人们将安花脸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只只手伸向安花脸,同时都捏着一个红包。安花脸印下第一张盖脸布。当人们一跃而上抢夺时,安花脸说话了:“这张盖脸布,谁也莫想要。大头工跟我说了,要给他留着。”

  这时,张复礼来到戏房。得到盖脸布,给安花脸递上一个利市。他对在场的人们连连拱手:“各位,得罪了,得罪了!”

  一年多来,石老黑除了在盘瓠崖打老虫时,讨得个光鲜婆娘阿春以外,其余的事情都不顺心。按理说,他和师父梁法东打得老虫,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婆娘又讨进了屋,从此便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没想到祸从天降,又把他弄得个一贫如洗。去年腊月,一队解往凤凰的饷银担子,经过铁门槛,被“棒棒客”劫了个尾梢,掠去了其中三担。凤凰城里的道台大人极其震怒,派浦阳千总衙门出动绿营兵进山搜剿。铁门槛的“棒棒客”平日都是良民百姓,只有来了“菜”时才做回把“生意”。等到官军进剿时,他们早就凭借着熟悉的地形,钻到山里,不知去向了。道台大人一怒之下,下令对铁门槛所有的人户,一概抢光烧光。石老黑受到牵连,家中财物尽被掠去,吊脚楼也被一把火化为了灰烬。那时,阿春已是八个月身孕,瞎眼的老娘正在病中。石老黑砍来山中树木,搭建起一个栖身的窝棚。不久以后,老娘离开了人世。操办完丧事,阿春分娩,生下一个男婴。伢儿出生在一场大火之后,取名火儿。

  浦阳镇打罗天大醮,唱目连大戏,消息传到了铁门槛。如此盛大的酬神活动,方圆数十里的村寨,都是必须要参与的。刚刚经历过劫难的铁门槛,也推举了一位石姓本家做头工,去镇上万寿宫领来了一本簿子。当头工拿着簿子,来向石老黑募化时,囊中羞涩的石老黑无以为计。那头工说:“你就出十文吧!我先给你垫着,等有了钱你还给我就是。”

  石老黑好生晦气,穷到如此地步,连十文钱也拿不出。真是背时透了顶啊!东西被抢,房子被烧,老娘过世,甚至连打老虫的机会,忽然间也没有了。早先,师父隔三岔五总有信搭来,哪里又来请虎匠了,让他一同前往。一年来,莫讲打老虫,连老虫屎都见不着。思来想去,背时的根源在于他的那只左手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一天,石老黑对着左手发着呆、落着泪,被阿春无意中发现。

  “老黑!你哭了?”

  石老黑用衣袖擦着眼泪,问妻子:“阿春,你讲我们这一年来背时不?”

  “背时!背时透了顶。”

  “你晓得为哪样这么背时吗?”

  “不晓得。你讲为哪样这么背时?”

  “那夜在浦溪河滩上,我不该用左手摸你。”

  阿春蒙了。那夜,她劝阻过老黑莫用左手摸她。老黑着了魔,不听她的话。

  “为了那点事,难道我们就要背时一世?就没得办法解脱?”阿春问。

  石老黑思索良久,对婆娘说:“你等着,我会想办法的。”

  目连大戏开锣以来,石老黑和阿春两公婆一天也没去看过。开台那天,寨子里的娘女们,要他们抱着火儿去穿台,伢儿好盘养。阿春说什么也不肯去。她听说了这次打醮唱戏,大头工就是那没良心的强盗,她怎么能带着伢儿去那里露面呢?时间一晃一个多月,看戏的人回来说,明天的戏唱到“大打叉”了。

  天麻麻亮,石老黑就和寨子里的人,一同动身去看戏。他们来到清水坪时,大戏还没有开锣。戏台下,放着一副棺材。看过目连戏的人都晓得,这副棺材是为饰演刘氏青提的戏子康喜春备办的。若是“打叉”出了差错,伤了戏子的性命,便用这副棺材收殓。若是安然无恙,棺材就归戏子所有,变卖成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大戏唱到大打叉,两名鬼卒手持钢叉,在急促的锣鼓声中,搜寻从地狱中逃出的刘氏青提。戏台、戏房,都不见她的踪影。刘氏青提哪里去了?原来她和侍女金奴,不知何时下了戏台,正在小吃摊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米豆腐。

  站坪里,有人高声喊叫:“刘氏在这里吃米豆腐,快来抓住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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