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小说 >> 重点推荐 >> 正文

湘西秘史(第二部)(4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两个鬼卒手执钢叉,飞身下台,直奔小吃摊,捉拿刘氏青提。刘氏见势不妙,急与金奴一同逃跑。鬼卒追赶着刘氏青提。刘氏青提穿过人们看戏的站坪。众人喊声震天:“抓住她!抓住她!”在震天的喊声中,刘氏与金奴披头散发,仓皇逃窜到戏台上。扮演刘氏的康喜春,功夫还着实不错。他在台上不住地甩动着彩发,彩发在头顶,竟形成了一个太极图。他这手功夫博得了观众的喝彩。鬼卒紧跟着也追上了戏台。鬼卒手执钢叉,将刘氏逼到了台口的大木柱下面。鬼卒一叉掷去,打在刘氏的头顶,将刘氏甩上的一绺彩发,牢牢地钉在了木柱之上。鬼卒又连发两叉,打在刘氏的胯下,钉在她左、右两脚的台板上。鬼卒接着又发出了第四、第五叉,直打刘氏前胸。刘氏不紧不慢,分别用两手将钢叉接住。这时,戏台上的大桶鼓擂得震天动地;看客们的叫好声,如同排山倒海。第六叉更是惊险无比。鬼卒一叉打去,钢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刘氏的颈边,钉在木柱上。锣鼓声、喝彩声,使得整个清水坪如同翻了边一般。正是这个时候,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扶台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上了戏台。他一个箭步去到刘氏的跟前,飞快地将那柄钉在刘氏颈边的钢叉从木柱上拔下,紧握在手中,翻身下台,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飞奔出戏场。等到台上的戏子、台下的观众回过神来时,他早已离开清水坪,沿着官马大道走到了远处。

  “好身手!好身手!”官台上的段千总,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禁不住连声赞叹。他转身问后排的张复礼:“复礼呀!刚才这抢叉的汉子,是何许人也?”

  汪通判也跟着问:“复礼,你可认得此人?”

  “我也不认得。”张复礼摇着头说。他走到官台口,大声问站坪上的人:“有人认得这抢钢叉的汉子吗?”

  人群中有人回答:“他是铁门槛的梅山虎匠,名叫石老黑。”

  段千总对身边的汪通判说:“难怪哟!强盗窝里出来的,才有这般身手。”

  身处窘境的石老黑,是出于无奈才有这般举动。唱目连戏时,抢“神叉”的习俗在苗乡由来已久。他就是希望通过抢得这柄“神叉”,虔诚供奉,使艰难的处境得到改观。

  浦阳镇上的罗天大醮和目连大戏,从八月十二日醮仪开始,到十月二十四日大戏歇台。从秋到冬,两个多月。初看戏时,人们穿单衣、摇扇子。看到最后,人们穿棉袄、带火烘。张复礼希望大戏永远唱下去,他就可以长住万寿宫,不需再回到那摆满雕花家具的房间里。然而,天下没得不散的大戏。这天,安花脸再一次扮成灵官“扫台”。张复礼主事的这届目连大戏就此停锣歇鼓。

  第二天,张恒泰乘船从汉口回到了浦阳。他被邀请到万寿宫吃散场酒。

  张复礼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刘金莲点上一炷檀香,坐在卧房里纳着鞋垫,焦急地等着丈夫回家。丫头翠珠陪着她。鞋垫是给丈夫做的,丈夫的脚很长。长长的鞋垫上,纳着“万字格”“如意纹”。那匀称的针脚,令翠珠赞叹不已。

  “少奶奶,这鞋垫纳得真好。”

  “唉!”刘金莲叹着气说,“纳得好有哪样用?两个多月了,人家不理不探。”

  翠珠说:“是呀!真不懂少爷怎么会这样。这么久不回家来,难道他就不想你,不想小少爷?”

  翠珠的一句话,把刘金莲的眼泪说出来了。一走神,纳鞋垫的针,扎在刘金莲的手指上。她喊了声“哎哟!”将流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

  天井里传来了脚步声。喝得酩酊大醉的张复礼,在印秀才的搀扶下回到家里。刘金莲和翠珠,赶紧上前接手。

  张恒泰吩咐儿媳:“金莲,他喝醉了,好生招呼他。”

  张复礼一把甩开刘金莲和翠珠,趔趄着脚步,在房里东摇西晃地说:“我没有醉!谁说我醉、醉了……”

  “不许胡闹!”张恒泰厉声呵斥。

  印茂佳说:“张公,这里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家了。”

  “印秀才,多谢你了。”张恒泰说着,再次吩咐儿媳,“给他擦把脸,让他睡觉。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张复礼满面通红,连眼睛都是红的。他坐在凳子上,出着粗气。

  翠珠倒来了一盆热水。刘金莲搓拧起面巾,给张复礼擦脸。张复礼不停地打着酒嗝。刘金莲强忍着刺鼻的酒臭,在张复礼的脸上擦拭着。张复礼不领情,把脸一扭,猛地站立起来,把手一扬,说了声:“不用!”

  刘金莲手中的面巾应声被打落。她慌神了,轻轻在翠珠耳边说了句什么。翠珠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张复礼步履踉跄地在房间里转悠着。他那双带着醉态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的光,如同两道利剑向着房间的四处搜索。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恭恭敬敬地展开,那上面印着灵官的脸谱。他对刘金莲大声喝道:“这房里有邪气,有邪气!快把灵官菩萨挂到墙上,快点!”

  刘金莲接过那印有灵官脸谱的白布,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张复礼一把抓住刘金莲的前胸,喊着,吼着:“快点!快请灵官菩萨祛邪!”

  “礼儿!你这是做哪样?”张王氏听了翠珠的通报,急匆匆来到房中。她掰开了张复礼的手,对刘金莲说:“快挂!快挂!灵官菩萨祛邪,这是他特意找安花脸讨来的。”

  刘金莲在翠珠的帮助下,并不情愿地将那灵官的脸谱挂在了雕花牙床对面的墙上。张复礼望着那墙上的灵官脸谱,咧着嘴笑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感到恶心。“哇”的一声,他呕吐了,吐得满地都是。醉酒呕吐物发出的恶臭,使得檀香散发出的清香荡然无存。刘金莲赶紧为他喂漱口水。他不领情,将嘴一歪,水洒得满地都是。他又打了个酒嗝,便一捆柴似的倒在了床上。

  床上的伢儿被惊醒了,大哭了起来。

  铁门槛人家

  盘瓠崖猎获老虫以后,整整七年,梁法东的虎匠坛门就再也没见过老虫的踪影。有次,麻阳县西晃山来人,说有老虫进寨子咬了水牛。梁法东随即带石老黑和吴二狗前往。当他们赶到西晃山时,老虫移途了,到芷江五郎溪咬了一头猪。师徒赶到五郎溪,老虫却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又一次,听说芷江县桅子岭有老虫活动,咬了耕牛、肥猪,还伤了人。师徒立刻发脚,就在他们赶到桅子岭的当天“竹叶子开花”。会同的梅山虎匠,两把弓弩齐发,已经将两只老虫射死在弩堂。迟到一步,梁法东气得捶胸顿足。

  更不幸的是,三年前师父梁法东得了黄痧病。他浑身黄得如同黄裱纸,肚子胀得如同水桶一般,人们称此症为“担水胀”。梁法东膝下无子,与老伴相依为命。出嫁的女儿得知父病重,急忙赶回娘家。石老黑已在病榻之前,伺奉多日了。石老黑为师父熬药煎汤,倒屎倒尿。有这样的徒弟,梁法东感到欣慰。石老黑投坛梅山,学习虎匠多年,可一直没有“界卦”。虎匠不经“界卦”,纵然会念神词、咒语,会画符,会挽诀,到弩堂施法也是不灵验的。重病的梁法东自知来日无多,便把石老黑叫到病榻之前,将梅山之法作了“肉口传度”。并将他坛上的倒立张五郎神像,召唤“梅山兵马”的令旗,连同弓弩、药角,以及科仪抄本,等等,一并交付给了石老黑。石老黑终成正式虎匠。师父却并不知道,这个弟子曾犯过梅山大忌。他纵然成了虎匠,只怕也打不到老虫了。

  石老黑原想抢得“神叉”回家,虔诚供奉,或许能够冲销他当初一时失手的罪孽,重振梅山神功,猎得山中虎豹。然而事非所愿,虎豹总是离他远去,不肯受死于他的弩堂。甚至有人说,这些年他猎场的背时,就是那柄“神叉”在作祟。目连戏宣扬的是佛法,绝对不能杀生害命,何况猎杀的是兽中之王,神明是绝不会让你得手的。石老黑一想,此言有理。他真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这些年,除了狩猎无获,其余的事倒也顺遂。婆娘阿春嫁到铁门槛,七年生了五胎,眼下肚子又胀了。真是一个会生崽的堂客!男人的裤子盖一下,她就会生下一个伢儿。阿春生下的三男二女,有一男一女不幸夭折。留下的二男一女,除了老大火儿体弱而外,其余的白狗和甜妹,都肥得像枞树里的蛀木虫。他在山里烧荒,种植包谷和红薯,勉强可填饱一家人的肚皮。老屋被官军放火焚烧后,他在原址搭了一个窝棚,作为栖身之所。窝棚里,安有三个神坛:盘瓠坛,供着一个狗的光身;梅山坛,供着倒立张五郎;神叉坛,供着目连戏神叉。两年前,石老黑修了这幢新屋。阿春不让拆除窝棚,说要用来堆放杂物。盘瓠坛和梅山坛都移到了新屋里。那神叉坛,虽有人提出异议,石老黑却不敢轻易拆除,就依然留在那窝棚里了。

  火儿身体瘦弱,阿春最为牵挂。这些日子,火儿不思茶饭,走路打蹿,夜里趴着睡,还时不时发梦呓,歪喊歪叫,直瘦得身上的肋骨如同鱼刺一般。阿春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说要带他去浦阳镇上看郎中,老黑却说,这是伢儿“走胎”,等龙家垴的老表龙法胜有闲空,请他来为火儿“烧胎”,伢儿便会好起来的。说是这样说,可就是不见行动。阿春有想法了,这黑鬼莫不是因为这伢儿不是他的亲生,才不放在心上。这天,阿春天不亮就起了床,挺着个大肚子,从锅子里舀了一碗红薯汤,一边吃,一边走到房门边,对还睡在被窝里的石老黑说:“今天你招呼屋里,我出去有点事情。”

  “哪样事情,非得要你去不可?”石老黑一边起身,一边问。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