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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刘金莲叹了口气,仍然没作声。昨晚从麻大喜的小屋回房以后,她一直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母亲训斥,嫂嫂劝说,她都一声不吭。平素喜欢说话的人,如此一反常态,马上引起了家人的警觉。刘昌杰吩咐,张家来接亲之前,刘金莲的身边必须时刻有人看守。还有几样嫁妆没有绣好,屋里请来了绣匠,伍秀玲要和婆婆一道安排绣匠的活计。下午和夜晚,都由桂香来陪伴。

  刘金莲老是不说话。桂香急了。她说:“小姐!你说话呀!两个人坐在这房间里,都不说话,就像是两尊菩萨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又何必呢!”

  刘金莲嘴巴仍然闭着,脸上呈现的是凄楚的苦笑。她木然地望着板壁,久久地发呆,默默地流泪。

  傍晚时分,伙房里送来夜饭。三个碟子里,分别是油炸火焙鱼、酸辣椒炒魔芋豆腐,还有一碟小白菜。

  “小姐,吃饭吧!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桂香说。

  刘金莲没有拿筷子。

  “小姐,你都一整天水米不沾牙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饿坏了身子怎么办?”桂香拿起筷子,塞到刘金莲手中。

  刘金莲无奈地接过筷子,从碟子里夹起一点酸辣椒,送进嘴里,她立刻一阵反胃,想吐。她放下了筷子。

  刘金莲和桂香,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坐着,从天黑直到夜深。如豆的桐油灯光一闪一闪,发出惨淡的光亮,照着刘金莲那失神的脸庞。她的那一双丹凤眼,失去昔日的光彩,变得凝滞而仓皇。昨夜,她一夜没合眼,到这时仍然没有睡意。丫头桂香却是熬不住了,靠着板壁打起盹来。她似睡非睡,心里却是分外紧张。她虽在打盹,那眯着的眼睛却仍然在注视着刘金莲的一举一动。

  刘金莲看了看困盹的桂香,又环视起自己的闺房。这间房子曾给她留下许多美好的记忆,她在这里刺绣嫁妆,在这里学唱哭嫁歌……所有的美好记忆,都被围鼓之夜张复礼的一场羞辱全然抵消。天真活泼的少女,变得心灰意冷。

  突然,桂香在恍恍惚惚中发现,小姐走到了一个箱笼的边上。桂香立刻提高了警觉。只见刘金莲打开箱笼,伸手进箱底,掏出了一块小木牌。这是什么呀?桂香觉得在哪里见过。刘金莲将木牌拿到桐油灯下,久久地凝视着、抚摸着。桂香想起来了,她曾在小雕匠的工具箱里看见过这块木牌。显然,这木牌是小雕匠送给小姐的信物。遭孽的,小姐又在思念小雕匠了。

  夜深人静,街弄子“哒!哒!哒”的梆声,飞越高墙,传进窨子屋。已是三更时分。桂香虽是困顿已极,却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麻痹。她佯装睡着,却在注视着刘金莲的一举一动。

  刘金莲面对着护身桃符,注视良久,啜泣着,郑重其事地将其揣入怀中。她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到桂香的身边,站立了一会儿,确信这丫头睡着无疑。只见刘金莲打开一个箱笼。桂香知道,这箱子里装着她的陪嫁。有浦阳本地出产的各色家机土布,也有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围兜、鞋子,包括日后小宝宝的衣物,应有尽有。刘金莲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条背娃娃用的绣花背带。背带的中间,是一块绣着太阳花的布褡,四只角上,拖着长长的布带。刘金莲拽了拽布带,似乎在测试它结实的程度。然后,她移步到梳妆台前坐下,面对着镜子,凭借着昏暗的桐油灯光亮,梳理起她散乱的头发来。短短几天,充满青春光泽的脸庞,变得这般的憔悴。神态异样的小姐究竟要做哪样,桂香更增加了警觉。她看见刘金莲缓缓地起身,拿着那条背带,走到床边,将背带上长长的布带,掸上了牙床的床架之上,再给布带打上一个结。她在做哪样,已经一目了然。桂香猛地起身,上前一把将刘金莲抱住,哭着,哀求着:“小姐,你不能这样!”

  “你放手!”刘金莲厉声道,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桂香松了手,刘金莲便瘫坐在楼板上,许久都没有说话,以叫人害怕的眼神望着桂香,喃喃地说:“你为哪样要装睡?为哪样不让我死?”

  “小姐,你为哪样要死?你不能死!”

  “不死,活在世上,又有哪样意思?”

  桂香说:“哪个都晓得,宁肯世上挨,不愿土内埋,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哩!”

  刘金莲摇着头说:“桂香,你不懂。”

  “我懂。”桂香说,“你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喜哥。小姐,桂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吧!不要紧的。”

  桂香说:“外面的人都说,大喜会放迷药。中了这种药的人,都愿意与他终生相伴,甚至可以为他去死。小姐,你是不是被这种迷药迷住了啊?”

  刘金莲问:“你相信有这种药吗?”

  “我有点相信。”桂香说,“如果没有,你爱他怎么会这样死心塌地呢?”

  刘金莲含泪苦笑着。她说:“桂香,我有句话问你,你肯不肯跟我讲实话?”

  桂香说:“桂香的事,从来就没有瞒过小姐。”

  “老实告诉我,你喜不喜欢大喜?如果他要娶你,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桂香低着头说:“小姐,你问这个做哪样?”

  “这你莫管。说实话,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愿意。”桂香轻声回答。

  刘金莲接着问道:“我再问你,那麻大喜放了你的迷药吗?”

  桂香摇着头说:“没有,肯定没有!”

  “这就对了。”刘金莲说,“这些日子,我常问自己,我是着了哪样迷?莫非是中了他的迷药!他来到我家已经有了三年多,看得出,他是一个正人君子,绝不是一个使邪法的人。可我又觉得,他的身上,不知怎的,确实有一种比起那迷药更教人着迷的东西,让我抛不开、丢不掉,时刻都想着他。”

  “你愿意为他生,愿意为他死。”桂香补充道。

  “是的。”刘金莲说,“自从和那个鬼东西交往以后,对别的男人,都失去了兴趣和信心。今生今世不能和他在一起,活着又有哪样意思!”

  桂香想了想,问刘金莲:“小姐,你除了死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路走了?”

  “唉——”刘金莲流着泪,凄怆地说,“你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当然有!比如说,你和他一同远走天边,你想过没有?”桂香说。

  “想过,我还跟他讲过。可他的心太好了,为这个想,为那个想,不肯同我一起出走。”刘金莲说着,显得那样无奈。

  桂香想了想,又出了一个主意。她说:“我们的寨子里,就有个姑娘,和杨梅坳的一个后生相好,她屋里的人,死活不同意。那姑娘一不做、二不休,一个人偷偷儿跑到了后生的家里。屋里人没办法,也就只好同意了。”

  刘金莲的一双丹凤眼,霎时间变得亮堂了。她说:“桂香,你是说我可以跑到麻家寨去!”

  “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桂香说,“要走今晚就走,后门钥匙在我这里。”

  走投无路的刘金莲,似乎是绝处逢生。她紧紧地搂抱着丫头桂香,没想到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多嘴丫头,在她最为难的时刻,为她指点了迷津,让她重新有了生活的勇气。她充满感激地说:“桂香,好妹妹,谢谢你!”

  第二天,麻老矮来到刘家窨子。他畏葸地进得厅堂,等待佣工前去通禀老爷。他做好准备,承受刘老爷的训斥,甚至是责罚。儿子闯下了大祸,做父亲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只能向刘老爷认错、赔罪,请求宽恕。过了一会儿,佣工回来了,问麻老矮:“老爷问你吃过早饭没有?要是没吃,先到后堂吃饭。”

  麻老矮在佣工的带领下,到后堂用餐。那佣工特意到伙房,向厨子交代:“这是为小姐雕嫁妆的老师傅,今天来结账。老爷吩咐,伙房要好生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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