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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在生我的气?”
“生你的气,我犯得着吗?”
“小姐,我发誓,那晚的事,我从来没对外人说过。”
“鬼才相信你的话!”
“我只对一个人说过,他不是外人,是我房族的哥哥。”
“谁?”
“向老三。”
“你说是那卖魔芋豆腐的山麻雀?”
“是的,他向我发过誓,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刘金莲面对着这个哈宝样的多嘴婆娘,哭笑不得。浦阳镇的街弄子闲言、流言蜚语,哪样不是那些卖魔芋豆腐的小贩传开来的?何况这丫头传话的人,是鼎鼎有名的“话贩子”山麻雀。她禁不住骂道:“你真蠢得像猪!山麻雀晓得的事,四门不用贴告示,不要一时三刻,就会传遍浦阳镇。”
桂香吓坏了。她颤颤巍巍地为刘金莲揩着洗过的脚,喃喃地说:“小姐,都怪我,你打我吧!骂我吧!”
刘金莲说:“怪你做哪样?我既然做了就敢做敢当,就不怕别人说长道短。”
桂香为金莲着急了。她说:“小姐,你和小雕匠相好,可张家眼看就要来接亲了,这该如何是好呀?”
“这我自有主意。”刘金莲接着问道,“桂香,到时候小姐若是用得着你,你会怎样?”
桂香一边搓洗着裹脚布,一边回答:“是桂香给小姐惹了祸。桂香当着这灯火发誓,到时候小姐若是用得着桂香,桂香愿意做牛做马。”
桂香去了。刘金莲躺在床上,一直没合眼。她明白,张、刘两家闪电般的接亲,为的是平息镇上的流言蜚语,挽回镇上两家大户的脸面。唯独没有人为她的终身幸福着想。每当想起张家少爷,她便不自主地感到厌恶。不敢想象她将怎样和那花花公子共度一生。小时候,家里办私塾,请了一位老秀才教哥哥读书。一天,老先生给哥哥开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典故,她也在一旁听讲。当时,她对这两句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如今,她才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正俨法师开示的“忏悔”,是要她成为完整无缺的瓦,她却甘愿成为支离破碎的玉。大胆的决定在心中萌生。她翻身下床,摸着黑朝着后院走去。
挑灯夜读,是多年来麻大喜养成的习惯。外界的传言,使他不得安神。他试图以读书来平抑心神。一部《坛经》放在他的案头。刘老爷知道他喜欢读书,便将这部书推荐给他。今晩不知怎的,他硬是读不进去,只是对着油灯发呆。
突然,刘金莲出现在麻大喜的面前。她脸色苍白,神情黯然。
“金莲,怎么啦?”麻大喜问道,“是你爹娘听到了外头的传言,晓得了我们的事情?”
刘金莲点着头。
“他们骂你了?打你了?”
刘金莲摇着头。
“那你是怎么啦?”
“张家就要来接人了,时间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只有八天了。”刘金莲道出原委,然后问道:“大喜,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麻大喜原想,流言导致的必然结果,是张家的悔婚。若是这样,他就有可能面临着机会。事态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手足无措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你说话呀!”刘金莲说,“大喜,你为难了。好好想想,或许会有主意的。”
麻大喜能有什么主意呢?两行滚烫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到了腮边。
“大喜,你哭了!”刘金莲为麻大喜擦拭着泪水。
麻大喜呜咽着:“金莲,我对不住你。”
“大喜,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刘金莲也落泪了。
麻大喜竭力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他对刘金莲说:“金莲,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在天上,我在地下。地下的人,是摘不到天上的星星的。”
刘金莲摇着头,流着泪,充满着凄怆与怨艾。她说:“大喜,我既然作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地变更。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你有没有胆量?”
“什么主意?”麻大喜问道。
刘金莲说:“走!我和你一同逃出这幢窨子屋,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一生一世跟着你!”
“你说是逃婚?”
“是的。汉族人总说它是大逆不道。在你们苗家,可是司空见惯的事。苗家的汉子,你有这个胆量吗?”刘金莲在等待着麻大喜的回答。
“四门紧锁,怎么逃得出去?”麻大喜问。
“后门的钥匙在桂香那里,我已经同她说好了。”刘金莲说着,再一次问麻大喜,“我只等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让我想想。”事情来得太突然,小雕匠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好吧!还是这盏桐油灯,我们再来看着它,一生一世怎么过?就在这时候定了!”刘金莲说着,给昏暗的桐油灯盏里添上了一根灯草。
点着两根灯草的桐油灯,比点一根灯草时明亮了许多。刘金莲望着灯光,灯盏中的两根灯草,仿佛就是大喜和她。麻大喜也望着灯光。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纹丝不动的火苗变得晃动,如同光怪陆离的梦幻……
“大喜,那天晚上我就对你说过,我认定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跟着你比跟着那人要强。你是生得矮、长得丑。可那生得高、长得乖的又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受气,这比哪样都强。我刘金莲不图荣华富贵。凭你的一份手艺,我们就可以维持生计。粗茶淡饭里面,才有我真正的欢乐。我把这些话再给你说一遍,不知你以为如何?也不知你有没有勇气,带着我远走高飞?”
麻大喜泪水横流。他凝视着的桐油灯光亮,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刘金莲出的这道难题,真叫他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大喜,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为哪样总是哭?”刘金莲说。
麻大喜回答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是大喜有生以来最伤心的时刻。泪水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刘金莲说:“大喜,你怎么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只要你点头,我就马上到桂香那里取钥匙。”
麻大喜沉吟了一会儿,说:“金莲,事关重大,我们是不是再仔细想想?”
“怎么?你不敢带我一起走?”刘金莲瞪大两眼,陌生人般地看着麻大喜。然后指着他的鼻子,伤心地呵斥道:“原来你是个胆小鬼!”
“金莲,你听我说。”麻大喜希望以自己的想法说服刘金莲。他说:“不是我胆小。我们远走高飞了,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怎么办?你的家庭,不是平常的家庭;你的父母,不是平常的父母。他们有名望、受人尊重,也尊重别人。对我这个做工的人,他们也从不轻慢。特别他们是那样地爱你……”
“他们既然爱我,为哪样要这样急着把我嫁到张家去?”刘金莲哭着,抢过话头愤愤地说。
麻大喜说道:“那天晚上,你和张复礼争吵的事,你的父母并不知道。你也从来没有向父母表白过,你不愿意嫁给张复礼。”
“那还用说吗?”刘金莲依然流着泪。
“你不说,父母怎么晓得?”麻大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