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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听了丈夫无奈的诉说,看见丈夫着急的模样,刘邬氏立刻想到了浦光寺的进香。正俨和尚的一番话,仿佛又重新在她的耳边响起。原本那些她听不明白的道理,顷刻间竟变得一清二楚了。她既感到茫然,又觉得蹊跷。她将因为眼皮跳,带着女儿去浦光寺进香,请求正俨法师化解的事情,向丈夫说了个详细。

  听了刘邬氏的诉说,刘昌杰诧异、惊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金莲和我一道去的,还有桂香也去了。”刘邬氏回答。

  “正俨和尚向你和金莲开示了‘忏悔’‘容过’四个字?”刘昌杰问。

  “是的,他说的就是这四个字。”

  “他是怎样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刘邬氏有极好的记性。她再次把正俨和尚的开示,对丈夫复述了一遍。

  刘昌杰不再说话。他呆呆地坐了许久,细细地咀嚼着正俨法师的每一句话。

  “怎么啦?你说话呀!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总得拿个主意嘛!”刘邬氏轻轻地说。

  刘昌杰说:“我会拿主意的。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刘邬氏悄然离开了内房。刘昌杰先是在房中踱步,接着便倒卧在床上。他双目微闭,思绪万端。刘昌杰向来对正俨和尚极为敬重。而今,除敬重之外又增加了叹服。是正俨和尚开示的佛理浇灭了他心头的火气。心如止水的心态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他特别想到亲家张恒泰的大度与宽容,或许就是他的“内调心性,外敬他人”。刘昌杰原打算要查明事件的真假,要追究流言的根源,再决定对事件的处置。这一切,都在须臾之间产生了变化、得到了遏制。他意识到,对于家中的事态、外界的流言,必须以平和的心态,重新进行审视。平心而论,那个小雕匠麻大喜,虽然出身寒微、其貌不扬,却有着聪慧的头脑、精湛的手艺、求上进的心性,曾给他留下过极好的印象。女儿金莲由于张复礼的放荡不羁,心中必然产生痛苦和怨尤。一来二往,金莲与小雕匠的相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外面的流言,不可能说没得一点依据。说到那迷药,通过他对小雕匠的观察与了解,是不可能存在的。大红帖子已经送到,八天之后,女儿金莲便要过门到张家,成为公婆的儿媳、丈夫的妻子了。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将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忘,直至烟消云散。刘昌杰决定不再责怪、为难和惊动女儿了。正俨法师的说法,金莲也是亲耳聆听了的。她应该领悟正俨所示“忏悔”的真谛,更应该理解父母“容过”的苦衷。解铃还需系铃人,让她自己把扯破衣裳的荆棘拉开,求得心灵的解脱吧!

  连日来,刘金莲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她明白,浦阳镇上关于她和小雕匠的种种议论,迟早会传进刘家窨子,传到父母和兄嫂的耳中。她不敢想象,那时需要面对的将是怎样的情境。是唾骂?是责打?张家的态度怎样?大喜将如何应对这个局面?这一切,她都必须默默地承受。她的神经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浦光寺进香,她隐约地体察到,正俨法师的开示仿佛每一句言语都是针对着自己来的。母亲是因为眼皮跳和她一起去的浦光寺,不可能事先与正俨法师串通。为什么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老和尚的掌握之中?是街弄子闲言传进了浦光寺?还是老和尚未卜先知?正俨法师那一声声沉厚的“忏悔”和“容过”,几乎使得她乱了方寸。她不禁感叹,若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永无忏悔,那该多好!她更觉得自己的所为,没有过错,无须忏悔,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宽容。当她听到父母的传唤时,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了心头。她仿佛是一个临刑的死囚,那即将去到的厅堂就是刑场。令她感到悲哀的是,那宣判“死罪”的人,竟然是生她、养她、疼她、爱她的父亲和母亲!

  厅堂的正中,是刘氏的祖先牌位。一盏长明的神灯,发出闪烁的光亮。神案前,刘昌杰和刘邬氏端坐在那里,显得既威严,又慈祥。金莲低着头来到厅堂,她的身后跟着桂香。

  “你下去吧!”刘邬氏吩示桂香退场,继而和颜悦色地对女儿说:“莲儿,你坐下。”

  金莲在厅堂侧边的椅子上落座。她缓缓抬起头,观察父亲和母亲的神情。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父母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愠怒。难道镇上铺天盖地的传言,还没有传进二位老人的耳朵?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父母的心理无法揣度。她非但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反而显得更紧张了。

  “莲儿,今天你跟母亲一同去浦光寺上香了?”父亲终于说话了。

  “是的。”金莲回答。

  “那正俨法师的开示,讲了些哪样?”刘昌杰问女儿。

  金莲轻声回答:“法师讲了四个字:‘忏悔’和‘容过’。”

  “讲得如何呀?”父亲又问。

  “讲得好。”金莲的声音更小了。

  “是啊!你母亲都告诉我了。正俨法师的开示,真是教人茅塞顿开啊!很可惜,我有事去了下黔王宫,没机会亲耳聆听。”说着,刘昌杰称赞起正俨法师来,“这位正俨法师是一位禅学精深的高僧。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也喜欢钻研禅学。我就常跟着他去浦光寺,向法师求教。”

  刘金莲是个极聪颖的女子,她一听,就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没有责备她,而是大谈她和母亲进香的事。这分明是在以“容过”的方式,来促使她的“忏悔”。她只得耐住性子,聆听着父亲的教诲。

  刘昌杰接着说道:“莲儿呀!正俨法师对你母女开示的‘忏悔’和‘容过’,是佛祖在给众生指点迷津。他所开示的‘忏悔’,原本是六祖慧能大师在《坛经》中的教诲;他所开示的‘容过’,则是法师自己对佛法的领悟。你应该知道,人生在世,总会有许多的磨难。磨难就像是无边的苦海。芸芸众生,在数不清的磨难中挣扎,就如同在茫茫的苦海中挣扎。佛经上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就是只要‘忏悔’,只要迷途知返,便能从磨难中得到解脱。一个挣扎在苦海中的人,只要领悟佛法,便终能回到岸边,回到阳关大道之上。他过去的痴迷与混沌,就没有人再会去追究。莲儿,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刘金莲装模作样地点着头,心里乱得像一锅粥。

  “明白了就好,我和你娘也就放心了。”刘昌杰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向女儿通报了他的决定,“莲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复礼也已经长大成人。张家送来了喜帖。你和复礼的婚期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四,也就是八天之后。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母亲会带领家里的人,为你做好一切准备的。”

  父亲的决定为刘金莲所始料不及。她无法招架,阵脚大乱。刘金莲曾预料会有一场轩然大波。她将进行申辩和反抗。父亲先发制人的决定,使她连申辩和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顶撞起父亲的决定来。她说:“爹爹!怎么就这样决定了?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莲儿,婚姻大事,依从父母之言,古来如此。做女儿的,只能依从,不可异议!”刘昌杰告诉女儿,这个决定是不可更改的。

  刘金莲急了,显得毫无顾忌,“不!我还有话说!”

  刘昌杰“嚯”地站立了起来,两眼直瞪着女儿。刘邬氏赶紧打圆场,“莲儿,听爹爹的话,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刘金莲也站了起来,大声地说。

  “说哪样?有哪样好说的?”刘昌杰板着的脸上,透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接着,他大声向后堂吩咐:“桂香,伺候小姐回房歇息!”

  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刘金莲独自站立在厅堂之中。她目光凝滞、神情木然,几近僵硬的双脚,竟迈不开回房的脚步。

  “小姐,回房歇息吧!”这是桂香的声音。这些天来,每当这丫头出现在面前时,金莲的心情,总是极度复杂的。那天晚上她的隐秘被这丫头发觉之后,一方面,担心她的那张快嘴四处传扬。另一方面,又希望通过她的快嘴,向全浦阳人宣布,刘家的小姐不愿意嫁到张家去,而是和麻家的小雕匠相好了。如今,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不论是浦阳镇上的传闻,还是她与小雕匠的私情,都挡不住八天后张家迎亲的花轿。

  闺房里,桂香轻声地说:“小姐,洗脚吧!水倒在这里了。”

  刘金莲回过神,见面前摆着一盆热水,便解开裹脚布,把那双不大不小的脚,泡在了热水之中。桂香蹲下,为刘金莲洗起脚来。

  “小姐,张家要来接亲了,日子就定在二十四,是吗?”桂香问道。

  “你问这个做哪样?”刘金莲没好气地说,“这与你有哪样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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