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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1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嘻嘻!门子倒是有,只是你是个女伢儿,还是不跟你摆的好。”向老三说:“老妹呀!你在这大户人家当差,可要处处当心呀!”

  “我晓得!”桂香回应着。她心里觉得好笑,这三哥也真是,那不能跟女伢儿摆的门子,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她环顾左右无人,便神秘兮兮地对向老三说;“三哥,这屋里出事了,就我一个人晓得,我不敢对任何人说。”

  “出了哪样事?”向老三立刻来了神。遇到这样的消息,他是不会放过的。

  桂香再一次环顾左右,而后压低嗓门对向老三说:“这刘家的小姐,中了矮子雕匠的迷药。”

  向老三有点不相信,说:“老妹,你莫乱讲,这事是乱讲不得的!”

  “哎呀!我怎么敢乱说?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三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要晓得事情的轻重,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哟!”一番叮嘱过后,桂香便将那天晚上在小屋里的所见,对向老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通。

  就这样,向老三获得了足以轰动浦阳镇的最新消息,在沉吟片刻过后,他断言:“嗯!这刘家小姐,肯定是真的中了那个矮子雕匠的迷药!麻家人的这个迷药,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聚会黔王宫

  随着魔芋豆腐的叫卖声,刘家小姐中了矮子雕匠迷药的传闻,在浦阳镇的街弄子迅速传开。市井闲人添油加醋,故事变得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离奇。传闻甚至传进了张恒泰的耳朵。与此事关系密切的张复礼,却被蒙在鼓里。这天,他到后街的油篓作坊,去验看一批做好的油篓。没进门,就听见一片嬉笑声。工匠们见张复礼来到,立刻就不作声了。往天,工匠们在说笑时,总欢迎他也参加。今天的情形令张复礼诧异。他问工匠们在说哪样、笑哪样?工匠们都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连声说“没有!”他立刻断定刚才的说笑与自己有关。

  张复礼出得油篓作坊,穿过正街,朝着河街走去。一路上,张复礼发现有好些人,似乎也在对他指指点点,这就更使得他心生疑窦了。他来到河街,觉得肚子有点饿,进到一家名叫望江楼的餐馆,想吃碗米粉。店家很是客气,立即将他往楼上引。当张复礼上楼梯时,只听得楼上一片喧闹、嬉笑。

  “……嘻嘻,那放迷药的小雕匠是个武大郎,又矮又丑,趴上刘小姐白生生的肚皮,正好吃着那翘起的奶子……”

  张复礼一怔,停下了脚步。他所有的狐疑,顿时得到解释。嬉笑的声音,他耳熟能详。一伙吃酒的癞子,见他到来,笑声戛然而止。癞子头儿长疤子迎了上去,尴尬地同张复礼搭讪:“嘻嘻!张大哥,来!喝杯残酒,不好意思。”

  “你们喝吧!我肚子有点饿,要了一碗米粉。”张复礼说着,去到临沅水的一扇窗户边,双手撑在窗台上,皱起眉头,眺望着远处的滚滚江流……

  在浦阳镇年轻人中间,张复礼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讲义气、够朋友,从不因家庭富有而趾高气扬。即使对混迹街头的癞子们,也从不报以冷眼。癞子们惹出祸息,下不得地时,便请他出面,常常是大事化小、小事就化无了。眼下,张复礼遇上了背时事。癞子们说笑归说笑,若是张复礼用得着时,他们是会两肋插刀的。长疤子与癞子们交换了个眼神,也来到窗户边张复礼的身旁。长疤子本名瞿祖焕。瞿家是早年镇上靠冶铁发财的四大家族之一。三十年前,冶铁业萧条,炼铁炉火灭烟消。瞿家后人有的改弦易辙,另图发展;有的则嫖赌逍遥,坐吃山空,变成了穷光蛋。常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瞿祖焕虽然家业破败,昔日的威名仍是无形资产。他成了镇上的癞子头儿,在一次寻衅滋事中,他额门上挨了一刀,差点儿丢了小命。伤好以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子。从此后,人们渐渐忘记了他的大名,只称他为“长疤子”了。

  “张大哥!弟兄们请你入席,请你赏脸。”长疤子轻声说。

  张复礼没应声。他依然目光凝滞地望着远处的江流。长疤子嘴巴一努,几个癞子来到窗户边,七手八脚,把张复礼拉到了桌席上。

  张复礼上了桌席,不言不语,怒目圆瞪,令人生畏,也令人生怜。癞子们一个个也都哭丧着脸,却又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劝慰这位戴绿帽子的张大哥。死一般的寂静,和适才放肆的荡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只见那长疤子把胸脯一拍,说:“张大哥,你的事就是小弟们的事,若用得着小弟们,你只管吩咐!”

  张复礼两眼充满血丝,嘴唇不住颤抖,右手攥着拳头,放在餐桌上。过了许久,他猛地一捶桌子,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拿酒来!”

  麻大喜和刘金莲的风流事,传进了张家窨子。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被传得个千烂百丑。这门亲事要不要维持下去,张家的两公婆发生了分歧。

  “我当初就说过那女伢脚板大,不会安分。这不,果然应验了我的话吧!”张王氏对于刘金莲那双没有裹成三寸金莲的脚,一直耿耿于怀。

  张恒泰问:“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把婚退了!”张王氏回答得很坚决。

  “妇人之见!”张恒泰斥责着婆娘。他说:“退亲,你说得轻巧!也不想想,我们是在和谁家结亲?是刘家,是和我们世代交好的刘家!把亲退了,世代的交情不就一刀两断了?要真是这样,刘家往后在浦阳镇上怎么做人?什么乌七八糟的迷药!没有的事!镇上的那些人见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退一万步讲,就是有点把点事,也是我们张家做的初一,人家刘家做的初二。”

  张王氏立即反驳:“哎哎!你放明白点。我们复礼出点事,复礼是男人。他们金莲出了事,金莲是女人。只见男人有三妻四妾,没见过女人有几个老公的吧!你怎么把男人出事和女人出事,说成了一档子事哟!”

  “你就敢断定金莲出了事?”张恒泰问。

  张王氏说:“反正外面都是那么传的。裤裆里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管它外面怎么传,我们得有自己的主意。”张恒泰作为一家之主,这屋里的大事,主意自然是由他拿的。他说:“人活在世上,‘仁义’二字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不讲别的,就讲八月间万寿宫上会,那时正遇着复礼出事,招来‘十八罗汉’的议论,就有人打起了值年这个位子的主意。是昌杰他站出来说话,不计较复礼的事情。有了他的话,大家也就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了。后来,鬼使神差,祭堂上请不来蛤蟆太公,把我急得不可开交。又是昌杰事前就为我着想,派人去到楠木洞,把蛤蟆太公请了来,为我帮了忙、解了围。不是有情有义的人,哪能这样对待我们张家?到如今,人家屋里出了这么点事情,我们就把婚约毁了,不就是落井下石、不仁不义吗?”

  张王氏被丈夫问住了。丈夫的这番道理,她无法、也不敢提出异议。看来,大脚板的刘家小姐,进她的家门,当她的儿媳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最令她担心的,是儿子张复礼的态度。他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虽说他对父亲的决定,从来不敢违拗。若是逼着他接受这个刘家女子,往后的张家窨子里,只怕会生出许多烦心的事来。

  这时,几个癞子护送着烂醉如泥的张复礼,回到了张家窨子。

  “老爷!太太!少爷他心里烦、心里气,就忘命地朝肚子里灌酒,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为头的长疤子说。

  张复礼被送进卧房。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傲视群氓的汉子,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害。他极度的痛苦,乘着酒兴一股脑儿从内心深处狂泄而出。他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伤心地号啕大哭起来。

  张恒泰和张王氏面面相觑。很显然,镇上的种种传言,他已经全然知晓。张王氏慌神了,“老爷,为这事,礼儿哭得这样伤心,你说怎么办哪?”

  张恒泰说:“怎么办?等酒醒了,我会跟他说,礼儿是个通道理的人。”

  这天是十月十六,贵州会馆下黔王宫的上会之期。万寿宫的轮当值年张恒泰和刘昌杰,早些天都接到了请柬。镇上沸沸扬扬的传闻,使两家的亲事又面临着新的考验。偏生这时候,两亲家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聚首。他们如何对面?旁人怎样看待?这令张恒泰惴惴不安。他希望能有个万全之策,既可解除刘家的窘境,又能顾及张家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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