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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1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说奇怪,也不奇怪。当镇上的闲言秽语把迷药说得神乎其神、把刘家小姐说得千怪百丑时,刘昌杰竟是全然不知。到了下黔王宫上会之期,刘昌杰决定如约赴会。他听说河下来了“苗排”,便和管事易桂和一道,先到清江牙行走一趟,和山客见个面,再去下黔王宫不迟。

  清江牙行坐落驿码头。早年,浦阳设有水驿,驿码头是驿船停泊的地方。这里有宽阔的水面。清末,浦阳水驿裁撤,上游来的木排便开始在这里集中。为了方便照料河下排筏,木业牙行多在驿码头附近开设。二人沿着河街来到清江牙行。只听得牙行里的人们正在高谈阔论。当刘昌杰和易桂和出现时,伙计们都不作声了。只有两个贵州山客,一胖一瘦,却仍然谈兴未尽。

  刘昌杰向众人拱手致意,“各位老板,发财!”

  “发财!”胖子问道:“老板是——”

  刘昌杰说:“小号刘元隆记。”

  瘦子说:“我们也在等一位刘老板,刘昌杰。”

  胖子抢过话头说:“这刘老板只怕一时来不了,听说他屋里出了大事。”

  刘昌杰惊讶,不解,“哦!他屋里出了大事?”

  易桂和生怕两个山客再胡说八道下去,连忙将话题引开,“二位!这次的货一共有多少两码呀?”

  牙行里的伙计们也背转身子,朝着那两个山客挤眉弄眼。而那两个山客却全然不知道牙行伙计们的意思。

  刘昌杰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分外诧异,追问道:“请问二位老板,刘昌杰屋里,到底出了哪样大事?”

  “嘻嘻!我们也是刚才听说的。”胖子说道,“你们湘西地方,真是厉害,听说有哪样的迷药,那位刘老板,屋里请了个雕花木匠……”

  刘昌杰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恍恍惚惚走到易桂和的跟前,说了声“走!”二人离开了清江牙行,来到沅水上的一块大木排上,钻进了排上的野鸡棚。

  刘昌杰非常生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老板,请听我解释。”易桂和说,“麻家雕匠有迷药的事,一直真假难辨。好事之徒把小姐攀扯进去,我以为不过是说说笑而已,并不在意,也就没对你说。这两天,事情越说越宽、越说越玄,想和你说,又找不到机会。”

  刘昌杰沉默许久,最后挤出句话:“都怪我自己,没把这当回事。”

  “走!回家!”说着,刘昌杰便躬着腰走出了野鸡棚。

  “慢!”易桂和立刻阻止刘昌杰。他说:“这时候,你不能回家。”

  “这又是为哪样?”刘昌杰问道。

  易桂和说:“你应该去下黔王宫。”

  刘昌杰这才想起,他手头还有下黔王宫的请柬。这样的场合,他如果缺席,好事之徒们,不晓得又会编出怎样的话来。他还想到,在下黔王宫,他将要和亲家张恒泰见面。这种会面,必然会给他带来尴尬,然而却无法回避。更有甚者,镇上的头面人物,今天都会在那里聚会。出了这样的事,会有人同情他,也会有人看他的笑话。事到如今,他必须坦然面对,硬着头皮也要前去赴会。

  浦阳镇原日有座贵州会馆黔王宫,坐落在河街的西头。崇祯年间由贵州客居浦阳的木商修建。道光、咸丰年间,镇上又陆续接纳了一伙新来的贵州客商,他们经营的商品是鸦片。这时,大清王朝置民族危亡于不顾,大开烟禁,以获得巨额税收。弛禁之后,云南、贵州大量种植罂粟,制售鸦片。云贵的鸦片,多自沅水运出外销。浦阳镇便成了鸦片的重要集散地。贵州客商从家乡贱价购得鸦片,运到浦阳集中,通过船装水运,以高价倾销于长江沿岸,获得丰厚的利润。因鸦片暴富的贵州商人,嫌原日的黔王宫不够气派,决定斥巨资再在河街的东头再修一座黔王宫,也就是现在的下黔王宫。

  黔王宫的祀神,是唐代的南霁云。安史之乱时,张巡率部将南霁云抗击,被叛军围困于睢阳。张巡遣南霁云至贺兰进明处求救,进明不肯发兵,却以酒乐相留,他断指不食而去。睢阳陷落,南霁云与张巡同时不屈而死。明末,苗民安邦彦率兵围攻贵阳,城将破,忽见一员黑脸武将神威无比地站立城头,安邦彦畏惧而退兵。贵阳因此而解围。民间传说,城头黑脸武将是唐时的忠烈之士南霁云显圣。贵州布政使奏请朝廷,追封南霁云为黔王,立庙祀奉。贵州人不但在当地修建黔王宫,客居外地的贵州人也广建黔王宫,作为贵州会馆。

  下黔王宫上会的值年,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鸿发膏栈的老板龙永久。“膏”即鸦片。三年前,龙永久的父亲龙运光,因吸食鸦片过度,五十岁不到便撒手西去。他的鸦片生意,连同下黔王宫值年的位子,交给了儿子龙永久。龙永久执掌生意,操持上会,倒也有条有理。他成了浦阳镇令人瞩目的人物。他最会巴结官家,千总老爷、通判大人,都被他捧得团团转。他广结三教九流,开山堂,玩起了圈子。最特殊的是,他作为鸦片商,却从不吸食鸦片。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是个骨瘦如柴的鸦片烟鬼。他认为钱再多,得有命来消受。世上使人快活的事情多的是,何必硬要吃鸦片烟!他有个不同于父亲的嗜好,那就是女人。在浦阳一带,讨小婆的男人,多是无子乏嗣,年龄通常在四十岁以后。龙永久却不是这样,他的原配夫人,进到龙家一口气就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可他还是在二十八岁那年,父亲死后不到三个月,又讨了个长相光鲜的小婆。他太爱那本经了,不可一夜无女人。两个女人轮轴转,解决不了他饿狼般的需求。百家弄的堂班里,若是从汉口、常德来了光鲜的姑娘,他还要去捧个头彩。龙永久精力的消耗,是可想而知的。老娘龙婆曾对他告诫:“那东西是当不得饭吃的。”要他多加收敛。龙永久却把娘的话当成耳边风。他自恃懂得养生之道,以为得到滋补,损伤的元阳即刻可以得到恢复,便可以所向披靡。他有一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招。每隔三五月,他就要命得身强体壮的佣工,对着上等的糯米“打铳”——每做一次这样的事,可以歇工三天。将射出的浆汁,与糯米拌和,拿去喂纯种的乌骨鸡。世上所有的人都是那东西变成的。再也不会有别的哪样东西,比那更值价了。何况是将那东西黏附在上等的糯米上。用这种饲料喂养的乌骨鸡,绝对是世上最好的滋补品。

  龙永久蒸吃乌骨鸡时,还有特别的讲究。他先在乌骨鸡的肚子里放一只斑鸠,再在斑鸠的肚子里放一只麻雀。在湘西,人们称女子的那东西为“斑鸠”,称男人的那东西为“麻雀”。“麻雀”钻进“斑鸠”里,再裹以特殊糯米喂养的乌骨鸡,滋补的效用便是盖世的了。龙永久的作为是悄悄进行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奇怪的是,所有这些,甚至包括其中的细节,全都传了出去,成了人们私下的笑料。许多人一笑了之,许多人则不屑一顾。人们对他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这种离谱的骄奢淫逸,更增加了人们的反感和厌恶。龙永久却不以为然,他依然我行我素,卖他的鸦片烟,喂他的白糯米,吃他的乌骨鸡。

  十月十六日,是南霁云慷慨赴死的日子。上会的下黔王宫,唱的是南霁云睢阳赴难的高腔戏《黑神归位》。这出戏年年依旧,看客们却热情不减。南霁云的扮演者安齐家,是红透辰河半边天的花脸。千总衙门的段千总,就是他的门徒。龙永久最会来事,一定要等段千总到场才开锣。段千总未到,客人们都聚集在客堂里休息。

  刘昌杰忐忑不安地来到黔王宫。他见戏还没开锣,便朝着后殿的客堂走去。喧笑声声,从客堂飞出。当刘昌杰来到客堂时,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人群中的张恒泰立刻迎了上去,笑嘻嘻地说:“亲家,你来了就好。刚才大家还在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我要大家莫急,快了。”

  “是的,是的。”刘昌杰笑着,点着头,转而向众人连连拱手,“各位,昌杰见礼了!”

  “刘公,这杯喜酒,我们硬是要喝的哟!”龙永久话语阴阳怪气,似乎是弦外有音。

  “一定!一定!”刘昌杰嘴里回应着龙永久,却紧紧地握着张恒泰的手。他向张恒泰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亲家刚才的一番话,消除了他的紧张与尴尬。这时,段千总和汪通判也来到了客堂,大家都一拥而上,连连拱手,显得很亲热。龙永久更是热情。他笑着说:“二位老爷大驾光临,黔王宫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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