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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秘史(第二部)(1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2月04日15: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怀荪

  风尘仆仆的段千总,突然来到厅堂。他拱着手连声说:“道喜呀!道喜!寿星佬,对不住,段某人来迟了。”

  一曲终了的刘昌杰见千总老爷驾到,连忙拱手相迎。他受宠若惊地说:“千总老爷,你不辞公干辛苦,又还大驾光临,小弟实在是不敢当呀!”

  张复礼也向段千总拱手见礼,“总爷叔叔!”

  “啊!乘龙快婿!”段千总拍着张复礼的肩头说,“你父亲来了没有?”

  张复礼回答说:“吃过寿宴,回去了。”

  一天的劳累,使得段千总很是丧气。他懊恼地说:“娘的!铁门槛的那么几个毛贼,跟老子躲猫猫。老子不去捉,他就出来‘坐坳吊羊’。老子带兵去捉,他就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铁门槛是浦阳镇到凤凰的官马大道上的一个苗家山寨,地势极为险要。康熙年间,朝廷在凤凰设立辰沅永靖兵备道,控掌湘西,扼制黔东。每三个月,省里拨给饷银十四万两,水运到浦阳,再由千总衙门派兵走旱路,经过铁门槛,押运到凤凰。这样的重要通道上,经常有土匪的袭扰。这对千总衙门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段千总一想起心里就烦。只见他把大手一挥,说道:“管他娘!来!我们打围鼓、唱高腔!”

  刘昌杰将段千总请到围鼓桌的“白虎”位时,麻大喜早已起身让位。

  刘昌杰介绍:“这位是麻大喜,雕花木匠,正在为小女打嫁妆。等不来你的大驾,就让他顶替了一回。”

  “大喜得罪了!请总爷多多赐教。”说着,麻大喜将鼓签子双手递到段千总的面前。

  段千总一听说要他赐教,便来了神。教别人唱戏、打鼓,是他的特殊嗜好。他立刻端出一副师父的架子,把鼓签子推还给麻大喜,说道:“那好!让我看看,你打得怎么样?我先来一段《放告认母》,由你来掌签子。”

  段千总唱了一段《放告认母》中包拯的唱腔。他是用“虎音”唱的,还真的有点儿味。高大的千总老爷,来到矮小的雕匠跟前,细看着他鼓签子的灵活起落,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就把他的“赐教”放在一边了。

  当段千总的花脸“虎音”在刘家窨子回荡时,张复礼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厅堂,往刘金莲的绣楼走去。绣楼上,一直在俯视着厅堂动静的刘金莲,见张复礼朝她这里走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刘金莲还没回过神来,张复礼已经出现在绣房门口。

  “怎么不去听围鼓?一个人在房里,有什么意思!”

  刘金莲没有回答张复礼,而是反问:“你来这里做哪样?”

  张复礼反问:“来看看你,不行吗?”

  刘金莲没好气地说:“我有哪样好看的?”

  张复礼嬉皮笑脸:“就是你好看,我才来嘛!”

  刘金莲正颜厉色地说:“请你放庄重点!快走开,我要关门了!”

  听说刘金莲要关门,张复礼抢先一步进到房里。他极度无奈,甚至有点可怜,“金莲,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是来赔罪的。”

  刘金莲冷笑着说:“不敢当,你何罪之有?你做的任何事和我都没关系。”

  “金莲,你莫说气话嘛!”张复礼耐住性子说。

  “我就是这样说话。你要好听的,去找丫头。”刘金莲拣张复礼的痛处戳。

  “你怎么这样说话?”张复礼有点儿耐不住了。

  刘金莲依然故我地说:“让我怎么说话?学丫头?我学不来!”

  张复礼被激怒。他正准备发作时,猛地看见那绣花绷子上绣着的“鸳鸯戏水”枕头花。他脑子一转,便想了个法子下台阶。他耐住性子,平心静气地对刘金莲说:“金莲,我晓得,你说的这些都是气头上的话。你对我还是有情有意的。你不是正在准备嫁妆吗?看你这‘鸳鸯戏水’的枕头花绣得几多的好。”

  张复礼原以为这样可以缓解紧张气氛,没想到反而激起了刘金莲的怨愤。她厉声呵斥道:“张复礼,你住嘴!”

  “你这是怎么了?”张复礼一时摸不着头脑。

  “什么‘鸳鸯戏水’?是‘野鸭子戏水’!”刘金莲对张复礼斥责、挖苦。她指着张复礼的鼻子,含着泪水问道:“‘鸳鸯戏水’!你配吗?”

  从未经受过这般场合的公子哥儿,并不真正懂得刘金莲的心,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他忍无可忍了,决心在刘金莲的面前,显示出他大丈夫的强硬。他扒开刘金莲的手,恶狠狠地说:“给脸不要脸,你太不通道理了!”

  刘金莲得理不让人,立刻回敬:“我不通道理!你去找那个丫头、那个苗婆就是,只有她通道理!”

  张复礼脱口而出:“是的。那个丫头,那个苗婆,比起你来要通道理得多!”

  刘金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话竟是出自张复礼的口中。她气愤极了,气不打从一处出,只是重复地说着:“好!好!”

  张复礼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失言了。即便如此,也不能在未婚妻面前求饶。他摆出一副大丈夫的架势说:“给你面子你不要,我也没得别的法子了。你听着,到了那一天,派顶轿子来把你抬走,我就是你的丈夫。丈夫大过天,婆娘草一根。男人想做哪样就做哪样,普天世界的规矩。这点都不懂,难道还要我教你?”

  张复礼的一番话,使刘金莲从头凉到了脚。她满腔怨愤无处发泄。猛地,她拿起一把剪刀,把绣花绷架上的“鸳鸯戏水”枕头花剪了个粉碎。刘金莲异常的举动,使张复礼惊蒙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刘金莲转身伏在床上啜泣起来。张复礼不再搭理刘金莲,立刻抽身离开。不就是女人耍小性子吗?到时候一样服服帖帖。这时,从厅堂里传来段千总的叫喊声:“复礼!复礼!你这豺狼(才郎),哪里去了?”

  张复礼没有应声,却是立马下了楼。

  厅堂里重又响起张复礼的小生唱腔。唱的是《琵琶记》中的“伯喈思亲”。这折独角戏本是张复礼的拿手戏,今天唱来,一开口却不是黄腔就是顶板。场面上的段千总和韩道长傻了眼,张复礼更是狼狈万分。一曲下来,段千总把签子往鼓上一放,朝张复礼瞪了一眼,说:“你这豺狼(才郎),今天是怎么搞的?”韩道长也说:“复礼,你是从来不黄腔的,今天怎么也黄起腔来了?”

  张复礼没法子,连连拱手说:“得罪!得罪!”

  刘昌杰关切地问道:“复礼,你这是怎么了?”

  张复礼装着摸了摸额门,说:“爹!我有点儿不舒服,让你扫兴了。”

  刘昌杰说:“要是不舒服,今晚就莫回去了。”

  “不要紧的,还是回去吧!改天再来看望您老人家。”在老丈人面前,张复礼处处显得彬彬有礼。

  绣房里发生的一幕,把张复礼的内心搅得稀乱,唱戏时,那剪碎了的“鸳鸯戏水”枕头花,仿佛还在他的眼前飞舞。他黄腔了、顶板了、当众出丑了。

  趴在床上的刘金莲,仍然在无声地哭泣着。依着性子她会号啕大哭一场,她选择了理智。母亲有交代,不能让满堂的宾客看笑话。她满腔苦水没有倾诉的地方。满楼板是剪碎的“鸳鸯戏水”枕头花,她的心也一样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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