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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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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29日15: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尚可

  在这期间,颜氏还紧急约见了一次当地所有数得上的达官要人,这些人即使不是每个人都得到过荣世昌或者老太太本人的直接关照,也曾经费尽周折地攀附过他们母子的间接关系。老太太对他们传达的要求很明确,她说:

  “我会让我儿子有一个全尸,请你们回报你们的市长一个正确的死法。”

  本市的宣传部长表态说,他明天就能发布荣市长因公殉职的消息。不过他还是谨慎小心地问道:“可那个不幸的真相要如何掩盖呢?”

  老太太挥了一下手说:“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让警察找到一个造谣的人。”

  最后她说:“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是顾全大局,也是帮你们自己。”

  就这样,颜氏的意志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就变成了当局的正式决议。根据这个决议精神,从归都赶来的一个专案组还没开展工作就被上级调回去了,绝伦谛当地警察局受命全权接管此案。这个无声无息的安排再次显示了颜氏的神通,而她要做到这些只需打几个电话。

  不过,在随后开始的那场宣传战中,警察局长饶有道却有点坐立不安。此人跟随荣世昌十多年了,作为头号心腹,他原本准备跟随荣世昌一起去归都赴任。但就在他等待升迁调令的时候,却赶上了这场改天换地的谋杀。他在那天凌晨时分赶到凶杀现场,在尸体旁站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后来他对办案的警察下了严厉的封口令,因为他认为荣世昌的死肯定缘于政治谋杀。而当民间开始传播各种消息时,他又确信那是凶手幕后势力企图混淆视听的卑劣手段。他还一度怀疑荣世昌家族将要失去权势,因此以悲恸过度为由在家里躲了几天。直到颜氏亲自来到绝伦谛,他在亲眼目睹了老太太一系列出手不凡的善后措施之后,才恢复了对荣家的信心。按照颜氏的授意,他开始在全市布置警力追查传言的源头,并在电视台发表了一次镇压谣言的讲话。可就在那次讲话结束之后,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处境尴尬——因为这样一来他要面对两件自相矛盾的事情:一个是掩盖凶杀的真相,不承认那个凶手的存在;另一个则是抓捕那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神圣的凶手。这两件自相矛盾的事情就像他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让他感到恐惧和恶心。

  他彻夜难眠,次日上午又单独拜会了老太太一次。凭着此前的许多功劳,他面对颜氏不需要过多客套,简单寒暄后,他便开门见山地说:

  “我想我还有责任捉拿凶手,您对这个有什么指示?”

  “难道你没得到上级的指示么?”老太太疲倦地问。

  “上级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社会稳定,”饶有道说,“我的理解是,一边打击传言,一边秘密破案,然后秘密处理。”

  “我看你的理解不错,”老太太说,“那你到我这儿来究竟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如果这个案子既不能对外征集线索,又不能公开通缉,那就很难破获了。您知道……”

  “我知道,”老太太打断他说,“你不能靠发动群众抓人了。但现在有两个凶手,一个是杀死我这个可怜老太婆的儿子的凶手,那一定是只畜生,他说不定正藏在某个深山老林的洞穴里,但愿某一天你去打兔子的时候能一枪崩了他;另一个是杀死你们市长名誉的凶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造谣者,而他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所以,你至少可以先把第二个凶手找到,好让这个地方的人都知道,这世界就不应该发生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老太太说到痛处,不禁浑身颤抖起来。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回避承认那个凶手正逍遥法外的事实,她也不允许别人谈论此事,因为悲痛已经让她不堪重负了,她需要用平生的忍耐抵制复仇之念,以免她那接近油尽灯枯的生命会被怒火顷刻耗尽,导致她不能完成她此生最后的使命——为她儿子制造一个配得上他身分的死法和葬礼。她甚至觉得,这才是她对那个凶手的复仇。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饶有道用一种无辜的口吻说,“我想说的是,在当前情况下,我恐怕只能对其中一件事负责——如果我必须去对付造谣的人,那我就很难对抓住杀人凶手负责。我来就是请求您理解这个。”

  颜氏坐在那儿默默地吞咽着苦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弄明白了眼前这位警察局长面对的棘手局面确实罕见。她宽容地摆了一下手说:“好了,我能理解,如果你没本事秘密破案,我不会怪你。但维护秩序应该是你拿手的,希望你别把这件事搞砸了……否则,不仅你会完蛋,我老太婆也没脸见人。”

  饶有道低下头叹了口气,然后,他搓着双手说出了他此行的最终目的:“您知道,由于荣市长的不幸,我去归都工作的事可能会被搁置。可如果我将来留在绝伦谛却抓不住凶手,不要说升迁了,弄不好还会背黑锅的。所以,我想请您帮助我催一下调令的事,希望在荣市长的葬礼之后,我能立即去归都赴任。”

  在这个节骨眼上,颜氏也只能责怪自己儿子的手下都象是给她找的吸血鬼。但是,饶有道身上至少有一样她在乎的东西,那就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此人对他们家既失去了感激之情,也缺少敬畏之心,可他却掌握她儿子的大量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颜氏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会显示出她富有人情味儿的一面。她看着饶有道,蓦然用一个母亲在被蒙骗后恍然大悟的生气语调说道:

  “你真是个混蛋,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还想去归都当官吗?”

  “是的,”饶有道老实地说,“您知道,到了归都后,我还可以孝敬您呐。”

  当着他的面,颜氏给归都警察局的一位官员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饶有道就像她的另一个儿子,她希望在办完葬礼之后,这位官员能把他尽快调过去,也算给她的一个安慰。放下电话,颜氏面无表情地告诉饶有道,他可以明天就去归都办手续,能赶在葬礼前回来帮她打点一下就行了。饶有道知道这是一种考验,他站起来给老太太鞠了一躬,他说他会一直等到市长的葬礼办完后再处理自己的事。他还请老太太放心,他一定会抓住那个造谣者,保证维持绝伦谛的秩序,不会让葬礼出任何纰漏。

  在虎走廊西侧那块占地上百亩的陵园中,当送葬队伍需要八个对死者最为重要的亲人用肩膀扛着棺椁穿过陵园中央的大理石甬道时,饶有道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一席。此举让荣家上下和绝伦谛当地的上层人物多有意外,因为人人都心知肚明,在这样一个过分奢华的敏感场合,一个警察局长即使躲在角落里出席已属不易,何况他已经为葬礼做了大手笔的保驾护航工作,他是绝对无需作秀的。因此,人们都觉得那是一种令人钦佩的义气。

  葬礼一直到星期日的黄昏时分才结束,人们回到市区内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顿宴席,很多人当天就走了,剩下的人准备次日离开。荣家的人离开绝伦谛的时间还没有定,他们需要商量一些善后事宜,特别是老太太的状况令人担忧,通常在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葬礼之后,老人都非常脆弱,需要格外提防。荣家对此作了充分准备,一个医疗小组在这些日子定时为老太太做检查和护理。当晚的情况比较乐观,老太太甚至还和家人讨论了一会儿谁能接替荣世昌在归都还没有坐上的那个位置。

  这天晚上,绝伦谛就像应景似的下了一场雨,由于当局当天禁止了一切娱乐活动,所以也没有什么人上街。这个小城的多数人觉得白天的盛会已经足以让他们回到家里独自品味一番了,好像一个时代已经结束。少数人则因为参加了多数人从电视里看到的那场盛会而感到疲惫不堪,在入睡之前,他们习惯性地掂量了一下自己在这场葬礼上的表现,然后怀着对未来的期冀合上了眼睛。

  次日,也就是让绝伦谛人长久铭记的那个星期一的清晨,雨停了,潮湿的雾气笼罩着山城,绝伦谛呈现出浑浊的蓝灰色,好像被浸泡在稀释的墨汁里。最早起来的是清洁工和一些习惯晨练的人,他们来到绝伦大街上,不过都对天气不满,扫街的人懒洋洋的,跑步的人都改成散步了。他们从各个方向走向市政府对面的广场。

  在广场上,起初人们只看见有几只杂种狗在潮湿的地面上绕着圈嗅来嗅去,后来它们聚集在广场中央的旗杆下面,一齐冲着头顶的云雾吠叫。最早发现这一现象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但除了一团雾气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清洁工过来后咒骂这些狗到处拉屎,气急败坏地把它们轰跑了。当广场上聚集了更多摆早摊和逛早市的人时,云雾开始消散,越过山顶照进城里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有穿透力,人们欣喜地发现可能会有一个好天气,只是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葬礼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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