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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美文观止》(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8日15: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守仁编选

  两个来小时过后,我的这位同志就已经被扑面而来令他目不暇接的景致折服了:狂花繁草,野趣满眼,天造地设的一席夏日奢宴,他不仅前所未见,甚至连想都难以想象得出来。我再说一遍,当时正是百花盛开、草木争荣的鼎盛时节。还要请您在所描绘的这幅画面上再添上几条向贝加尔湖奔流而去的潺潺(我巴不得说:它是伴随着清脆、庄重的乐曲)山涧小溪。我们曾一次又一次地向这些小溪走下去,试试它的水温,看一看它们多么神秘、多么奋不顾身地像扑向母亲的怀抱般汇入共同的湖水中去,求得个永恒的安宁;请在这里再添上那些接连不断、整整齐齐的隧道,它们修筑得颇具匠心,一洞洞依山而就,浑然天成,其总长度竟与这段路程相差无几;每洞隧道上方的悬崖峭壁时而庄重险峻,时而突兀乖戾,就像刚刚结束一场游戏般一副无拘无束的神情。

  一切能使人产生观感的东西,很快就充满了我这位同志的心胸。他顾不上惊讶和赞叹,于是乎沉默起来。我继续说我的。我说,大学生时代,我初次来贝加尔湖时,它那清澈见底的湖水曾使我上过当。我曾想从船上伸手去捞一块石头,后经测量,原来那里的水深竟达四米以上。我这位同志听了不以为然。我感到有些不快,我说,在贝加尔湖水深四十米也可一眼见底——好像我是多说了一点儿,即使如此,也没引起他的注意,就像他经常乘车经过莫斯科河可以不断看到它的河水一样不足为奇。只是这时,我才猜到他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说,在贝加尔湖二三百米深处能从一枚两戈比硬币上念得出它的铸造年代,这下他才惊讶到了不可再惊讶的程度。原来,他脑子里都饱和了,常言道,蒙了。

  记得,那一天一只环斑海豹几乎使他没了命。这种海豹一般很少游近湖岸,可这一次,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它来到很近的水面上嬉戏。当我一发现指给我那位同志看时,他不由得失声狂叫起来,接着又突然打起呼哨,像唤小狗那样招呼海豹过来。这只海豹当然顿时潜入了水底,而我这位同志在对这只海豹和自己的举动的极度惊异之中,又不讲话了,而这一沉默就是好长时间。

  这段往事本身无关紧要,但我这位同志从贝加尔湖回到家不久,就给我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我回忆此事,仅仅是为了便于从他这封信中引用几句话。“体力增加了——这就算了,过去也是常有的,”他写道,“然而,现在我精神振奋,这却是从贝加尔湖那里回来之后的事。我现在感到,我还能做许多事情,似乎对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心里也有数了。我们有个贝加尔湖,这有多好啊!我早晨起来,面朝着圣贝加尔湖所在的你们那个方向躬身膜拜,我要去移山倒海……”

  我理解他的心情……

  其实,我的这位同志,他所看到的充其量只是贝加尔湖的区区一角,而且那是在一个万物都感恩安宁和阳光绝好的夏日。殊不知,恰恰就是在这样风和日丽、空气宁静的日子里,贝加尔湖也可能突然间汹涌澎湃起来,仿佛凭空一股无名的怒气在它深处膨胀起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你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风平浪静,湖水却隆隆作响——这是遥遥数公里之外的风暴区传来的信息。

  我的这位同志,他既不曾遇到过萨尔马冷风,也不曾遇到过库尔图克海风,更不曾遇到过巴尔古津东北风。这些有着各种名目的大风,带着疯狂的力量顷刻间从各个河谷地带袭来,有时掀起高达五六米的巨浪,足以给贝加尔湖地区带来巨大灾难。而贝加尔湖的渔民不会去祈求它,就像一首歌中所唱的:“喂,巴尔古津,你掀起巨浪吧……”

  他不曾看到过北贝加尔湖那全部严峻而粗犷、原始而古朴的美姿,置身于那样的美境,你甚至会失去时代感和人类活动的限度感——这里只有一种闪耀着光辉的永恒,唯有它在如此慷慨而又如此严峻地管辖着这古湖的圣洁之水。不过,近年来,人也在忙着弥补自己,缩短着他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和大自然的神威、永恒、宁静和美之间的距离。

  他也不曾到过佩先纳亚港湾,那里晴朗天气远远多于著名的南方疗养胜地;他不曾在奇维尔金海湾游过泳,那里夏季的水温一点儿也不比黑海的低。

  他无从知道贝加尔湖冬天的景象,风把晶莹透明的冰面吹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显得那样薄,水在冰下,宛如从放大镜里看下去似的,微微颤动,你甚至会望而不敢投足,其实,你脚下的冰层可能有一米厚,兴许还不止;我的这位同志,他也不曾听到过贝加尔湖破冰时发出的那种轰鸣和爆裂声。春季临近之际,积冰开始活动,冰面上迸开一道道很宽的、深不可测的裂缝,无论你步行或是乘船,都无法逾越,随后它又重新冻合在一起,裂缝处蔚蓝色的巨大冰块叠积成一排排蔚为壮观的冰峰。

  他也不曾涉足过那神奇的童话世界:忽而一条白帆满张的小船朝你迎面疾驶而来;忽而一座美丽的中世纪城堡高悬空中,它像是在寻找最好的降落地点,在平稳地向下徐徐降落;忽而一群天鹅排成又宽又长的队形,傲然地高高昂着头游来,眼看就要撞到你身上……这便是贝加尔湖的海市蜃楼,许多美丽动听的神话和迷信传说,都产生于此地司空见惯的寻常景观里。

  我的这位同志,与其说他还有许多东西未曾见过,未曾听说过,也未曾亲身经历过,毋宁说他还一无所见,一无所闻,完全不曾亲身体验过。即使我们这些家住贝加尔湖滨的人,也不敢夸口说十分了解它,原因就在于对它的了解和理解是无止境的——唯其如此,它才是贝加尔湖。它经常是仪态万千,而且从不重复,它在色彩、色调、气候、运动和精神上都在瞬息万变。啊,贝加尔湖精神!——这是一个有特定含义的确实存在的概念,它足以使人相信那些古老的传说,诱使他怀着一种神秘的胆怯心理去思考:一个人要在别的地方,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有自认为该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自由。

  我这位同志逗留的时间很短,看的东西少得可怜,但他毕竟还是有了一次感受一下贝加尔湖的机会,姑且不说是理解吧。有了这种机会,情感就取决于我们,取决于我们有没有摄取其精神实质的能力了。

  贝加尔湖,它未尝不可凭其唯此为大的磅礴气势和宏伟的规模令人折服——它这里一切都是宏大的,一切都是辽阔的,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神秘莫测的——然而它不,相反,它只是升华人的灵魂。置身贝加尔湖上,你会体验到一种鲜见的昂扬、高尚的情怀,就好像看到了永恒的完美,于是你便受到这些不可思议的玄妙概念的触动。你突然感到这种强大存在的亲切气息,你心中也注入了一份万物皆有的神秘魔力。由于你站在湖岸上,呼吸着湖上的空气,饮用着湖里的水,你仿佛感到已经与众不同,有了某些特别的气质。在任何别的地方,你都不会有与大自然如此充分、如此神会地互相融合、互相渗透的感觉:这里的空气将使你陶醉,令你晕头转向,不等你清醒过来,很快就把你从湖上带走;你将游历我们做梦都不曾想到过的自然保护区;你将怀着十倍的希望归来:在前方,将是天府之国的生活……

  贝加尔湖,它足以净化我们的灵魂,激励我们的精神,鼓舞我们的意志!……而这是只能凭内心去感受,而无法估量,也无法标志的,但对我们来说,只要它存在着也就够了。

  有一次,列夫·托尔斯泰散步回来,曾记述道:

  置身于这令人神往的大自然之中,人心中难道还能留得住敌对感情、复仇心理或嗜杀同类的欲望吗?人心中的一切恶念似乎就该在与作为美与善的直接表现形式的大自然接触时消失。

  我们这种古老的、自古以来就与我们居住的土地及其奉献的不相适应,是我们由来已久的不幸。

  大自然本身是道德的,只有人才可能把它变得不道德。怎知不是它,大自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仍使我们保持在我们自己确定的、暂时或多或少还有些理性的道德规范之内的呢?不是靠它在巩固着我们的理智和善行的吗?是大自然在哀求,在期望,在警告,在以已故的和尚未出生的、我们前世的和来世的人的灵魂日日夜夜盯着我们的眼睛。我们大家难道听不见这种呼唤吗?从前某个时候,贝加尔湖滨的埃文基人,他们要砍一棵小白桦树时还忏悔好久,祈求小白桦树宽恕,砍它是出于无奈。现在我们可不是这样了。到底是否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而且有可能制止住那只冷漠无情的手呢,这只手已经不像二三百年以前那样只是加害于一棵小白桦树,而是加害贝加尔湖父亲本身;到底是否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对包括贝加尔湖在内的大自然恩赐给我们的一切,而向包括贝加尔湖在内的大自然加倍地偿还呢!?善将善报,恩将恩报——按照自古以来的道德循环……

  海上日出

  [日]德富芦花

  德富芦花(1868—1927),生于日本熊本县,小说家。年轻时敬慕托尔斯泰,立志搞文学创作。1898—1899年发表连载小说《杜宇》而闻名日本。他的名作有不满现实、追求真理的《回忆》,揭露明治政府昏聩专横的《黑潮》等。散文《海上日出》充溢着作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他写太平洋上日出之前夜幕悄悄拉开、晨曦踏波而来、海上白浪翻滚、曙光蓓蕾初绽直至东方射出金辉的情景,写露出海平面的红点,由金线而金梳而金马蹄而一跃脱离水面、射出万支金箭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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