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散文 >> 重点推荐 >> 正文

《世界美文观止》(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8日15: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守仁编选

  我跟铁匠在一起住了一年。这是我病后休养的一年。原来我身心交瘁,我离开了家,走呀,走呀,想找一个能够安安静静地工作的地方,以便恢复自己的精力。就这样,一天黄昏,我在旅途上错过了村子,却远远望见一个铁匠铺,火光熊熊,孤零零地坐落在两条大路交叉点的路旁。从敞开的大门里射出来的火光是那么灿烂辉煌,宛如十字路口燃起一堆篝火;对面沿溪边的一行白杨树,也像火把一样冒着青烟。在黄昏的微晖中,铁锤有节奏的响声传得老远老远,如同某个铁骑兵团在逐渐接近地驰骋而来。过了一会儿,我就在那敞开的门前,在强烈的火光里,在震耳欲聋的响声里,在滚雷般的震动里,停了下来。看到人的双手把烧红了的铁杆卷曲、伸直的这幅劳动场面,我已经感到幸福和快慰。

  这个秋天的傍晚,我第一次看到铁匠。他正在打一片铁铧,敞着怀,露出粗壮的胸脯,每呼吸一下,肋部便显现出久经锻炼的钢筋铁骨般的肋条。他身子向前一倾,猛的一下,把铁锤抡下来,就这样,片刻不停地、灵便地持续地晃动着身体,肌肉紧张而有力地伸展收缩。铁锤按照一个有规则的圆圈环转,迸起点点火星,留下条条光尾。铁匠就这样挥舞着“小姐”。而他的儿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则用钳子夹住烧红的铁块,从另一面敲打,发出轻微的响声,被老头子手里“姑娘”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声所淹没。笃,笃——,笃,笃——,犹如母亲庄严的声音,在鼓励婴儿咿呀说语。“小姐”不停地舞蹈,抖动着裙衣上的钻石。“她”每次跳落在铁砧上,便在铁铧上留下一个脚印。一股血红的火焰一直飞溅到地面,照亮了两个工人魁梧的身躯,把他们远大的身影投射到打铁间阴暗而又乱糟糟的角落。熊熊的火光逐渐暗淡下来,铁匠停止了工作。他依然浑身黝黑地伫立在那里,手拄着铁锤的把柄,任脑门上的汗珠滚滚也不擦。他的两肋还在忽扇,在他儿子慢慢推拉着的风箱的呼呼声中,我仍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就投宿在铁匠家里,不再离开。在打铁间上面,有一间空着的阁楼,他让我住,我就住下了。从早晨五点钟起,天还没亮,我就同主人一起干活。我被震响全屋的欢笑声唤醒(这里从早到晚都充满着巨大的欢乐)。在我的阁楼下面,铁锤已在飞舞。“小姐”把我当懒汉对待,她震动着楼下的天花板,像是硬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她把我那摆设着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破旧房间摇撼得吱吱响,催我赶快起床。我不得不起身下楼。楼下,炉火已经通红。风箱呼啸着,一簇蓝里透红的火焰从煤炭中升起,像一颗星辰在鼓吹炭火的疾风里灼灼燃烧。铁匠正在准备一天的活计。他在一个角落里搬运铁块,翻弄已经制成的耕犁,细细察看每一个铁轮。见我走下楼来,这和善的人就手掐着腰,呵呵地笑起来,大嘴直咧到耳根。能够五点就把我从床上吵起来,这在他是件开心的事。我认为他早晨是故意敲打铁锤的,为的是好让铁锤的可怕喧闹当我的起床铃。他把粗大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就像跟一个孩子讲话似的,俯下身子对我说,自从我在他的废铁堆里生活以来,我的身体见好了。我们天天都坐在一辆翻倒在地面的破旧篷车的底板上,一块儿喝白葡萄酒。

  此后,我白天大都是在铁匠铺里度过的。特别是冬季和阴雨天气,我整天都在那里。我对这种劳动着了迷。铁匠把铁块随心所欲地摆弄,这场持久的战斗像一出感人肺腑的戏剧,使我万分激动。我注视着从炉火中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的铁块在工人攻无不克的努力之下像柔软的蜡一样卷曲、伸直,揉成一团,惊叹不已。犁铧做成了,我就蹲在犁铧前面,却再也认不出前一天那块奇形怪状的废铁来。我细细端详一个个零件,似乎是力大无比的手指在不借助火力的情况下把它们捏成这个样子的。有时我不禁含笑地联想起一位远远眺见过的姑娘,在我对面的窗下,整天用她那纤细的手拿黄铜丝缠成一根根枝茎,再用丝绒把手工做的紫罗兰花缚在上面。

  铁匠从不唉声叹气。他白天干了十四个小时的活儿,晚上还总是乐滋滋的,喜笑颜开,以心满意足的神情揩着手臂。他从不伤感,从不疲倦。万一房子塌下来,他也顶得住。冬天,他说他的铁匠铺里再舒服不过了。夏天,他把门扉大开,让干草的清香随风扑进。夏天夕阳西下之际,我便走到门前,在他身旁坐下。那里正是半山腰,可以鸟瞰整个辽阔的山谷。耕过的田畴织成一望无际的地毯,消失在地平线尽头、黄昏淡紫色的微光里。看到这幅景象,他感到非常幸福。

  铁匠喜爱说笑话。他说,所有这些土地都是他的。他说,他的铁匠铺给这一带供应耕犁已有两百多年。这是他的骄傲。没有他,什么庄稼也长不出来。平原上,五月碧绿,七月金黄,这块色彩变幻无穷的织锦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像热爱自己的女儿一样爱庄稼。赶上出太阳的好天气,他便欢喜雀跃;看到令人发愁的乌云,他便举拳咒骂。他常常指给我看远处几块还没有他脊梁大的土地,向我叙述某一年他为这块燕麦地或稞麦地造过一部耕犁。农忙季节,他有时撂下铁锤,走到路边,手遮阳光,驰目四望。他看见自己制造的无数耕犁在啃噬泥土,开出一道道垄沟,前面、左面、右面,比比皆是。耕牛冉冉地前行,像千军万马在推进。犁铧在阳光下闪烁,发出银光。他便向我抬手,叫我来看看他的耕犁在做着多么“神圣的工作”。

  所有这些在我的阁楼下丁丁当当的铁材,向我的血液里注进了铁质,这比服用药房买来的药对我更有效。我习惯了这种喧闹。我需要这种铁锤与铁砧碰撞发出的音乐,从其中倾听生活的节奏。在被风箱的轰鸣弄得欢腾活跃的房间里,我的头脑恢复了健康。笃,笃——,笃,笃——,这铁锤就是调节我工作时刻的愉快的钟摆。在劳动最紧张的关头,铁匠发威了,烧红的铁块在着了魔似的铁锤的跳跃下铿锵作响。这时,我的手腕也如同感染了一股巨大的活力,真想大笔一挥把这世界荡平。不久,当铁匠铺重归于平静,我的脑海里也便万籁俱寂。我走下楼来,看到那些被征服而还在冒烟的金属,为自己微不足道的工作深感惭愧。

  啊!在午后酷热的当儿,他是多么壮美矫健!他上身直裸到腰间,肌肉突出而坚硬,犹如米开朗琪罗创作的力感极强的巨大雕像。在他身上,我发现了我们的艺术家们煞费苦心地在希腊死人的肉体上寻找的现代雕塑的线条。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因劳动而变得伟大的英雄,是我们时代的不知疲倦的儿子;是他,片刻不停地在铁砧上锤打我们赖以维生的工具;是他,在烈火中用铁材锻造明天的社会。他用铁锤做游戏。当他开心取乐的时候,就抡起“小姐”,全力以赴地敲打。于是在他周围,在玫瑰色炉火的光辉里,响起一片雷鸣。我好像听见了劳动着的人民的声息。

  就在这里,在这铁匠铺里,在无数耕犁中间,我治好了懒惰和多疑的毛病。

  (张英伦译)

  两条路

  [德]里克特

  里克特(1763—1825),德国著名作家。笔名让·保尔,是歌德同时代人。当过家庭教师和小学教师,之后才潜心创作。他的作品具有明显的平民意识,表达了作者对小人物命运的同情,对丑恶社会的讽刺,情趣盎然,风格独特,人们称他是“穷人的歌者”。

  他一生写了许多生动风趣的小品文和散文。《两条路》是他的代表作。短小精悍,构思巧妙,蕴含深刻的人生哲理。此文大部分内容,以写实手法记述一个羞愧、悲戚、碌碌无为的故事。临近结尾,情节突转,原来这是一个梦。这样写,行文有波澜,不落俗套。做梦人眼下还年轻,还来得及把握住青春岁月,走上高尚、勤奋的正路,这才不至于出现梦中那种“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遗憾和悔恨。

  这是一篇训诫性散文,劝喻青年们“君当惜取少年时”、珍惜精力充沛的美好年华。

  新年的夜晚。一位老人伫立在窗前。他悲戚地举目遥望苍天,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静的湖面上。老人又低头看看地面,几个比他自己更加无望的生命正走向它们的归宿——坟墓。老人在通往那块地方的路上,也已经消磨掉六十个寒暑了。在那旅途中,他除了有过失和懊悔之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别的东西。他老态龙钟,头脑空虚,心绪忧郁,一把年纪折磨着老人。

  年轻时代的情景浮现在老人眼前,他回想起那庄严的时刻,父亲将他置于两条道路的入口—— 一条路通往阳光灿烂的升平世界,田野里丰收在望,柔和悦耳的歌声四方回荡;另一条路却将行人引入漆黑的无底深渊,从那里涌流出来的是毒液而不是泉水,蛇蟒满处蠕动,吐着舌箭。

  老人仰望昊天,苦恼地失声喊道:“青春啊,回来!父亲哟,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我会选择一条正路的!”可是,父亲以及他自己的黄金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