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人家》(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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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已过，暮色渐至，而外面山道上和酒楼周围都看不到马鸿鹏的身影。酒楼里，顾客寥寥无几。也是的，如此大旱之年，除少数巨富和衙府官员外，谁进得起？这种时刻在赵锦这些人看来，时间似乎停下了脚步。又等了顿饭工夫，依然不见马鸿鹏的身影出现，捕头赵锦实在耐不住了性子，从酒楼拐弯处一间暗室走出，往楼尽头一间阔绰房间去找候在那儿的胡懋钊。他面带怒色说：“知县大人，这狗日的马鸿鹏，怕是放空炮耍我们了！”

　　“别急，再等一等，既是上了钩，就一定会来的！”胡懋钊放松着小白脸，倒显得不急躁，摇了摇手，耐心地这么说。

　　赵锦就不说什么，深深嘘出一口气。潜伏在暗中的一行人就又等，大约又等了大半个钟点，还是什么也等不来。急出一身冷汗的捕头赵锦便又找胡知县定夺，看是怎么办？

　　胡懋钊握着水烟袋抽着，眨巴了一会儿眼睛，说：“这样吧，你带一个伙计很快到马家去看看，就说本大人已在酒楼久候了，让他脚步放快些，话要说客气点，不能让对方生疑坏了大事。”捕头赵锦应着去了。

　　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捕头赵锦自以为做得很机密，天衣无缝，哪知道酒楼与县衙之间他的两次往返，以及他们的一切行动，尽在早已躲在稍远一些民宅一高处大墙后窥视的元民、玉秀和金凤眼睛里。

　　不等赵锦带同伙去到马家探情况，元民与金凤把玉秀留在那里，二人已先一步飞快地回到马家，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马鸿鹏。马鸿鹏听得很生气，训斥道：“谁让你们三人去的？我马鸿鹏自己的事你们瞎掺和什么？”任夫人急道：“大侠，你别这样，孩子们是好意的，你怎么不知好歹？”马鸿鹏愤然道：“夫人你傻啦！孩子们悟不出事来，你也悟不出事来？难道你想让我们一家人都牵连进去？让金凤和玉秀这两个孩子也不明不白地栽进这团恶浪之中，遭到杀身之祸？”

　　听马鸿鹏此言，性格豪爽的金凤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大声道：“大侠叔是我和玉秀的恩师，我们怎么能眼看着不管？都什么时候了，别管我和玉秀，更不必多虑我俩的性命如何，情况十分危急，我们已真真切切地看到，结义酒楼已是黑云压城，藏进去十六七个县衙捕役，个个暗中都带着兵器。他们以县太爷的名义请大侠叔赴宴，完全是精心设下的圈套，您可千万不能上当啊！”

　　马鸿鹏谦然道：“多谢金凤侄女的好意！”朝金凤微微一笑，“没听说过‘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句话吗？还用得着你们去探察？你大侠叔好歹也算是一名身兼文武的秀才，还不晓得他们安的什么心，会设什么圈套？怎么去对付，我自己知道，都回去吧，各干各的事情去，免得拖累你们！”见元民、金凤站着不动，就催促道：“去，别在这儿待着了！”

　　元民、金凤被驱走不久，赵锦便带着另一捕役仓皇登上门来。如胡懋钊所吩咐，赵锦果然说话十分客气，一见面便满脸堆笑道：“鸿鹏先生真是贵客，许是有什么事情缠身走不开，知县大人已在结义酒楼候着您了！”马鸿鹏也很客气，敲顺风锣道：“实在对不起，真个是被一件大事缠住了，刚才从大南方过来两位茶商谈生意，不好脱身，生意人，大老远的来，不容易。听家人说官人又辛苦来了，我就过来了，两位客人还在那边客厅候着呢！所以说，回去对胡知县说一声，赴约还得延迟一阵，委屈胡县太爷了！”

　　“延迟多长时间？鸿鹏先生，要不弄车马来接接？”赵锦客气地问道。

　　“不用，顶多过小半个时辰，待我将这两位茶商打发走就去了！”马鸿鹏想了想说。

　　正谈到这里，夏仁铭进来说：“马大东家，那两位茶商还在那边客厅里候着您呢，人家很着急，说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时间安排很紧，这里的生意谈完，过会儿还要赶往太原去，那里还有几桩生意要谈。有什么事，要东家您担待一下，先跟他们接着把生意谈完再说。”

　　马鸿鹏会意地应着，看着赵锦下逐客令道：“生意人就是事多，对不起官公，鸿鹏失陪了！让胡知县再候一阵，谈完这桩生意一准去。”赵锦想着愣了半会儿，告辞走了。

　　其实，不用赵锦回去交代，胡懋钊也知道马大侠是在跟他玩花招。可偏偏赵锦这回却遮遮掩掩，不以实讲来，说马大侠鸿鹏正在跟南方来的两个茶商谈生意，过会儿就来了。

　　“这人称马大侠的逃犯，怎么这样推来挡去地糊弄本大人，莫非是你们不小心说漏了嘴，出什么破绽了？”胡懋钊神色凛然问道。

　　“没有，大人，在下两次去了，每一言每一行，都很谨慎！实话禀知县大人，的确是有打南方上门来的两位茶商，说他们时间紧，这里谈完，还要赶太原谈几桩生意，缠着马大侠很紧，所以一时脱不得身，这可是我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捕头赵锦生怕自己在胡知县那里掉价，话说得很是肯定。

　　听这么说，胡懋钊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拿起放在一边的水烟袋。不过，这一等，又足足等了有两顿饭的工夫。胡懋钊这回有些火了，冷冷地喊了声“赵锦”。满心着急的赵锦从外面进来，仍是一脸的不悦。

　　“还不见来？”胡懋钊沉着脸问。

　　“看来是被这家伙给忽悠了！”

　　胡懋钊的眼睛立刻凶了起来，瞪着赵锦，说了句令人不堪入耳的脏话：“你长的是说话吃饭的嘴，还是立嘴？怎么，刚才还说马大侠那人靠谱，怎么这时又讲这种不着边的鬼话？”

　　赵锦正尴尬着，忽见外面大道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有人认出那就是久候的马鸿鹏。外面守候的一个捕役慌急地跑了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快，准备好！到了，到了！”

　　一听到了，潜伏在各处暗中的捕役神经一下抽紧，手执刀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终于到了，都别乱动！”赵锦抹去额头渗出的一层冷汗，小声说：“来了几个人？”那捕役回说就他一个，赵锦就走到楼门口往外望去，果见道上不远处，身材魁梧的马鸿鹏正臂膀一甩一甩，大步流星、气概非凡地走了过来，连忙折身回去禀报胡懋钊。

　　在酒楼门口，胡懋钊和赵锦站定，很快就又换上另外一副面孔，二人满脸堆笑地迎候着渐行渐近的马鸿鹏。

　　“哈哈，多谢！鸿鹏先生真是赏脸了，楼上请！”马鸿鹏还在五六步远的地方，胡懋钊就摊开手迎着说。

　　马鸿鹏爽朗地一笑，道：“知县大人这样抬举我，应该感谢的是我马鸿鹏。让知县大人久等了，实在对不起！”

　　“哪里哪里，与鸿鹏先生结交，是我胡某一生之荣幸，久等也值！楼上请！”

　　“别客气知县大人，我马鸿鹏一介草民，何须知县大人这样客气？哈哈，真快要活折死我了！”马鸿鹏这样从容说着，让胡懋钊摊开手请着往楼上去。他一面走，一面用眼睛的余光警惕地留意着楼内动静。

　　此时的胡懋钊，倒有几分真心赏识，边走边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侠鸿鹏先生仪表堂堂，果然不俗，真不愧为一个中华大英雄！那年闹义和团，京城痛杀洋鬼子，先生可是出了名的。不瞒鸿鹏先生说，先生的名字，至今都还在朝廷官府追缉的黑名单上！唉，这样的大英雄，可惜啊可惜！”

　　马鸿鹏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知县大人就别提了。不过，我倒要问问知县大人，我马鸿鹏当年闹义和团可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中国人的尊严，连我的一双儿女都搭进去了，事情都过去几年了，我马鸿鹏的名字还在朝廷官府追缉的黑名单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朝廷官府为何要这样跟我过不去？”

　　已经上得二楼，胡懋钊听得停住脚步，支吾道：“呃这……先生问本知县这个？那属于政治，我……我也讲不明……明白。本知县倒是想问问，那年义和团被朝廷和洋人剿杀，这几年大侠先生躲到哪里去了？”说着，暗暗朝行在前侧的赵锦使去一个眼色。

　　赵锦得到信号，突然变了脸色，跃出一步，回身大声喝道：“马鸿鹏，今日你跑不了啦！快束手就擒！”随着这一喝声，前后几个房间登时蹿出几伙捕役，拿刀执杖横在那里。

　　马鸿鹏进来见整个酒楼都阴森森的，早有防备。此时见那文员装扮的捕头赵锦突然变得凶神恶煞，很麻利地将藏在身上的一把双刃宝剑“哗”地抽出，一个箭步上去，一把将胡懋钊揪住，拦脖一下搂在怀中，宝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声吼道：“都瞎了眼！也不打听打听我马大侠是干什么营生的！我早就料到你们这帮狗东西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招来！不要小命的就上来吧，我让你顷刻就去见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