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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为名的变奏曲》(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09日16:09 来源:[日]连城三纪彦著,林新生译

  于是我马上又设下了另一个圈套,装出感慨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说道:“那家伙也真是没脑子,既然是个医生,本应见多识广,而且到了四十五岁的年纪,自己也总该学会思考问题了,怎么能跟那些一时冲动之下敢对擦肩而过的路人动刀子的十五六岁的孩子一样呢?”

  “这话什么意思?”“某人”反问道。

  对于“某人”表现出的兴趣,我只是报以微微的嘲笑而已。可是对于“某人”来说,一定以为我的嘲笑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那名没脑子的医生去的吧?

  “那还用问?这间屋子里到处都留着那个人的指纹,不但门上有,这张茶几上、酒杯上,还有白兰地的瓶子上——甚至连对面桌子上以及烟灰缸上都留着指纹。”

  我用目光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张木头制作的原色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盒式录音机和插满了假玫瑰花的花瓶,还有一只玻璃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几支烟蒂。

  “其实根本不用查验指纹,只凭那几只烟蒂就能断定凶手就是他。那家伙为了显示身份,向来只抽法国的高卢牌香烟,宣布跟我订婚时他还得意扬扬地把这件事在大庭广众面前说过一回,现在这里尽是他的指纹,万一我被毒死在家里,我看警方用不了五秒钟就能锁定凶手了吧?”

  “可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你想到过没有,他可能杀完人后把这些指纹全都消除干净,甚至连纸包和喝过的杯子全部清理干净。”

  “说得对。我想也是,那家伙也许并不是真傻。可是杀人总得有动机吧?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对我恨之入骨,时刻总想杀死我的人只有他一个。警方仅从动机入手也能首先怀疑到那家伙的头上。几天以前,就在这里,那家伙还公然口出狂言,当面对着我说:‘我要杀了你。’哦,对了,常来帮我打扫卫生的名叫道子的女佣,你认识吧?这句话道子也正好听见了。如果我被人杀了,女佣首先便会指认凶手就是他。”

  “可是,也许他早就精心做了准备,预先找人来证明自己当时不在案发现场,你又奈何得了他?”

  “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我高声尖笑道反唇相讥,“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打算明天起要去巴黎待上半个月。除我之外有这个家的钥匙的只有女佣一人。她下次来打扫卫生已经是月底的事情了。谁也不会料到我半个月之久没有露面是被人杀死在家里吧?也就是说,发现尸体已经至少是十一月三十日以后的事情。你想,半个月前被害的尸体,警方哪能准确地推算出我是哪天的几点钟被人杀死的?既然连准确的死亡推定时间都无法确定,那么他预先准备的不在现场证明又有何意义?——他也早就知道我要出门去旅行半个月的事。”

  不知“某人”究竟为何要关心那位医生是否预先找好了不在场证据,以及万一这个家里发现了凶案,警方是否马上会怀疑到那名医生的头上,并且把他逮捕起来。如果有人证明那名医师案发时不在现场,那警方就不可能逮捕他,便会把怀疑的对象放在其他人头上去。“某人”所担心的正是这件事情,因此才下不了最后决心吧?可是我已经清楚地看出,“某人”心里已经有所活动,开始认真盘算起是否利用这个机会,自己动手杀死这个女人了。因为要是自己动手杀人,也能把全部的怀疑转嫁到那位被我所抛弃的没脑子的倒霉医生身上去。是的,面对着这个大好的机会而坐失良机,“某人”才真正是没脑子呢。

  我在心里措辞,试着消除这个人心里的疑虑:“再者说,那个人也搞不清楚今天是哪一天,我和他分手之后,他就有些忧郁,这个月一直向医院请假,天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

  我继续说:“不过,如果要不在场证明的话,可以利用那个啊。”我可疑停顿了一下,看着原木桌上的录音机,并向那边吐了个烟圈。我假装若有所思,盯着渐渐消失的烟圈,说:“嗯,如果有人想要杀我,倒是有个有趣的方法可以为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方法很简单,很容易就能成功吧!不过,必须在今晚杀了我才能行得通——你想不想听呢?”

  “某人”的眼睛立刻闪出火花——成功了,“某人”缓缓地点了点头。

  “呀,讨厌啦,我才不要告诉你,一旦告诉你,你可能真的会杀了我呀。除了那个医生,你不是也想杀我吗——”

  “我怎么会想杀你?”

  “某人”慌忙否认,但并没有成功掩盖住其心意,因为我看到“某人”嘴角在抽搐,“某人”急忙托着脸颊,用手遮住抽搐的嘴角,努力在脸上挤出亲切的微笑。没错,这个人已经逐渐地下了决心。

  “是吗?我记得你之前曾经对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某人”慌忙解释说那只是开玩笑,又结结巴巴地补充说:“当时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他的声音太轻,有点听不清楚。

  “那我就告诉你,是个很有趣的方法哦。”

  我喝了一口酒,假装放松,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就像不会演戏的三流演员,毫无感情地背诵着台词,同时听着墙上挂钟的声音,一秒、一秒将我带向死亡。我的每一句话,都会在这个人的心里播种下杀意。死亡很快就会接纳我,只有死亡会用冰冷苍白的手,温柔地抱住我这具被这些人蹂躏摧毁的躯体。

  五年前的那天,车祸中使我毁容的那个男人请求我不要报警,他耗尽所有的财产,把我带去纽约,让世界上最有名的整形医师给予我比以前更漂亮的容貌。有一天,一位名摄影师在路上发现了面容一新的我,并带我去了他的工作室为我拍照,他一边说着我的脸适合更多风格的妆容,一边将口红、眼影抹在我的脸上。又有一天,某位著名女设计师说在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然后找到了我,让我穿上她设计的衣服走T台。再后来,一位五官端正,长得像希腊雕像的新锐设计师带我去了巴黎,把我出卖给和他有肉体关系的世界级同性恋设计师。又有一天,一个比我大一岁、和我的名气不相上下的名模亲切地把脸凑到我面前说:“我们来当朋友吧。”她建议我在左胸前刺一个和她一样的蝴蝶。接着又有一天,某纺织公司的年轻社长带我去酒店,用一亿日元得到了我的身体,他又拿出一沓钱,让我穿上他挑选的鲜红色洋装,为他公司拍摄形象广告。又有一天,唱片公司的年轻女制作人说我的声音像花蜜,让我唱非常没有品位的歌曲,用我的声音来换钱——只要七天,就可以夺走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把她逼上死路。只需要七个人的手和嘴巴,就可以凌迟一个女人的身体,将她吃得什么也不剩。有时候我在镜子里看着那个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怪物,就会忍不住移开目光,而那双移开的眼睛总是茫然地望向死亡。

  如今,死亡终于伴随着秒针的声音向我逼近,而我正在教授“某人”如何杀死我之后制造不在场证明,这个“某人”正是痛恨我至极的七个人中的某人。

  我又想起这五年中,另一个诅咒般的纪念日。那一天,一个年轻女子自称是我的粉丝,她冲进时装秀的后台,当休息室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面带笑容地问我:“你是不是整过容?”并以此威胁我,第一次就成功向我勒索了一大笔钱。在此之前大约一个星期前,我和朋友在饭店餐厅聊天时,感觉到有人盯着我,我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年轻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视线锐利,仿佛要揭穿我的一切,我害怕地转过头。那个年轻女孩果然识破了我的脸只是一副假面具。

  我的整容手术可以称之为完美,拥有新面容的我虽然有些冷漠,但是完全没有一般整容手术后留下的不自然的线条,眼睛、鼻子和下巴都极其自然,仿佛是出自上帝之手的雕琢。当第一次拆下绷带,我在医院的镜子中看到这张脸时,我有种恶心感,并且发出尖叫,不是因为这张脸是假的,而是脸上任何地方感受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我如此自然地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脸,此时,我再也无法相信自己以前的身体,也无法相信现在正在注视着以前身体的意识。车祸的肇事男子为了这个手术散尽家财,但这张脸确实非常完美。所以,在此之前的日子里,我完全不担心会被人识破。直到那个年轻女人不知为何,识破了只有我、医生、肇事男子知道的秘密,她后来也多次上门找我,夺走了我的金钱、珠宝和衣服。我觉得这个令我不安的年轻女人非常碍事,但却从来没有像对另外七个人那样痛恨她。因为她虽然抢走了我的金钱,并没有夺走我的人生。

  但是,只要再过一会儿,那个年轻女人的威胁就会失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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