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为名的变奏曲》(15)

　　一位成城警署的中年警官告诉浅井：“据说这个电话是早晨八点左右打来的。死者在早晨吃饭的时候还多少有过高兴的样子，可是自从接到这个电话时，他马上就变得满脸苍白，魂不守舍。他的夫人以为又是公司的经营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便向他打听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但死者只是微微笑着轻声嘟囔着‘大势已去啊’，便把自己紧锁在卧室里不再露面了，然后死者又向妻子吩咐，自己累了，想好好睡上一会儿，吃饭也不必叫他了，自己半夜起来再吃也没问题，另外，不管是任何人打来电话或者请求拜访也一概不必理睬。就这样，直到下午快四点钟时，突然从二楼传来一声猎枪的枪响声，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赶到二楼，打开卧室的房门后才发现了一切。”

　　“查明早晨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吗？”

　　“这⋯⋯”这名中年警察皱紧眉头吞吞吐吐地答道，“这在遗书中已经提到了，请您过目。”中年警察说完，便把浅井带到窗户旁边的一张桌子面前。

　　这张瑞典生产的制作十分精巧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粗糙的牛皮纸信封，似乎显得特别不协调，浅井借来一副手套戴上后，从信封的侧口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信纸，信封上“遗书”两个字是用毛笔写成的，不过信纸上的字却都是用圆珠笔写下的。字迹显得潦草而随意。看得出，死者是整整花了半天多的时间才写完的这份遗书。遗书共写了三十多页，在前面的二十多页中详细记述了最近两年多来公司所面临的诸多经营困境，死者也坦承，公司之所以还能维持到现在，主要是依靠自己表面上的虚张声势，可是实际上公司早就已经因业绩不善而债台高筑，停产倒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自己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天。死者在遗书中把自己最惨重的失败归咎于三年前投入巨额资金所研制成的两款寄予厚望的纺织面料，这两块面料在市场上最终遭遇无人问津。后来，为了弥补资金上的巨大亏空，他又草率地开展了许多跨行业的名为“多元化经营”的投资开发，企图孤注一掷以挽回败局。却不料他的赌注越下越大，以至于满盘皆输，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两年前开始他又制作假账，伪造经营利润，然后又以此欺骗银行以套取贷款来苟延残喘，可是到了今年秋天，他已经无计可施回天乏术了。

　　遗书中的满篇对妻子、亲属及公司员工的忏悔之言，然而，当他写到“原本打算写到这里就此搁笔，但我临死之前满心所想到的尽是忏悔”时谁也没想到，紧接着下一句他又突然笔锋一转写道：“其实，杀害美织玲子的人正是我自己。”然后又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十多页他与美织玲子的交往过程：

　　——我实在无颜面对十年来与我相濡以沫的妻子。三年前，当我初次见到玲子的那一瞬间，我便坠入情网而无法自拔。当我第一眼刚看见她时，虽然当时并未和她说话，但只是这惊鸿一瞥，我就彻底被她的美貌和魅力所征服了。我在心里暗暗开始盘算起，为了俘获这个女人的芳心自己肯花多少钱这个问题来，最后我打定主意，即使为她花上五千万也在所不惜。可是，当她甩动轻柔的头发，满脸微笑着低头向我打招呼“初次见面”时，我心里的筹码就已经涨到一亿元了。对我来说，恋情本来就无异于另一种生意。

　　其后，我为了能让她投进我的怀抱，并且希望当晚就能让她成为我的女人，真不知道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那时公司的经营还不像现在这样捉襟见肘，还有一部分闲钱能供我花天酒地，可以尽情地让我在玲子身上花大笔的现金，还给她买了许多贵重的珠宝玉石，给她买了豪华楼房。只要看见她能被我打扮得天仙般的美丽，我就像在事业上获得巨大成功一样感觉充满喜悦。不，即使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公司渐渐陷入困境，我也变得负债累累，只能靠借贷度日的时候，我依然还在她身上投进大把的金钱。当然，我肯不惜血本花费巨额金钱，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能把玲子据为己有。

　　实际上，我也曾考虑过能让玲子在事业上助我一臂之力，因此我让她成为我公司的代言人，并拍摄了电视广告进行宣传，那段玲子在冰山上像一团火焰般的舞蹈的广告就出自我本人的创意。虽然由于那段广告使玲子从一名单纯的模特一跃而成明星，但对我来说玲子依然冰火两重天般地对我若即若离，有时玲子对我冷漠得几近残酷。有时她又对我热情得几乎让人窒息。可是我对她的双重面孔全都喜欢得不得了。是啊，我太爱她了。可是反过来我却并没有得到她的爱。她自恃自己天下无双的美貌而傲慢无礼，同时又以此为资本孤芳自赏，谁也看不上眼。在她看来，我无疑只是其石榴裙下的一个奴隶而已吧。即使全盘笑纳了我所赠送的金钱和珠宝玉石，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贡品。

　　因此，在和她开始交往的头两年里，她还肯为我在嘴边上露一丝微笑作为报答，且还会在我面前撒娇。可是，直到今年后的不久，我才意识到她这么做完全是在演戏。

　　在一月份的某天晚上，我想伸手搂抱她，却不料她狠狠地把我的手甩在一边，嘴里说道：“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一开始我就讨厌你。”可是刚开始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便并未介意，因为她这么说时，脸上还在微笑着。我以为接下来她又会像以前一样回心转意的吧？不过，亲口从她嘴里说出“讨厌”这个词来，那天还是头一回。原本我以为只是开玩笑和心血来潮突然说出这句话，但我很快便意识到是真的，因为我从她冰冷的眼神中直观地感觉到那并不是假装出来的。不，其实她冷冰冰的眼神后面告诉我什么，也许我早就意识到了吧，我只是还在欺骗自己，装作并未意识到她的真正含义而已。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回答说，“我已经知道只能用金钱才能买到你的身体，对吧？你就直说吧，我还要再给你多少钱，你才肯答应？”说着，我掏出一张现金支票放在桌子上。玲子却冷言冷语地讥讽我：“没钱还给银行，还肯付钱给我，是吗？”这句话切实击中了要害，我大吃一惊。可是我向银行借钱的事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她啊！玲子见我惊讶不已，这才拿出几张照片给我看。原来，这些照片都是偷偷拍摄下的我实际账本上的真实记录。我这才想了起来，原来，两个月之前我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会计抽查，临时把真账本在玲子家的柜子里偷偷存放了一周左右。“为什么你要偷看我的账务？”我这样询问她。

　　其实，早在玲子发现我把账本放在她家时，她就请一个被她勾引的大学生帮她清理过账上的记录，掌握了我公司的全部秘密。

　　“为什么要偷拍成照片？”我又追问她。可是她不屑一顾地回答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交给警方看的。我一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话音未落，她又恶狠狠地一把抓住我的领带，掏出早就随身携带的刀子在我面前乱挥，咔嚓一声把我半条领带从脖子上割下来后抓在手里，然后玲子就像紧紧揪住我的人生不放似的，举在手里向我微笑着。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女孩发狠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但当时我还感觉她是半开玩笑，并没有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我还满脸笑容地问她：“怎么了？不想和我说话了是吗？”

　　“你还敢问怎么了？我是被你花一亿元买到手的，你只不过把我当商品买走的，对吧？每次被你玩弄，我都感觉自己不像是人，我的一切全被你给毁了。”

　　“玩弄过你的不止我一个人啊。”

　　“可你是第一个！”

　　“你就别骗我了，在我认识你之前，就有不少周刊杂志报道你跟别的男人鬼混过的消息。”

　　“跟你认识之后传出去的才是真的，而以前那些小道消息全都是瞎编出来骗人的。当我被你骗进那家酒店的房间时，我的身体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完美无缺，比你更早和我上过床的只有那个不男不女的勒内·马丁一个人。可是他本就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男人，怎能算是和我睡过呢？”

　　“你别胡说了⋯⋯”我刚把话说到一半，却被电话筒的声音给打断了。她用刀尖拨通了三个电话号码。我慌忙扑了过去，把电话切断了。她还拼命用于抓住话筒，脸上若无其事地笑着，像是只把刚才说过的话当作无聊的笑话来说。

　　“我的整个身体已经被你的金钱所玷污了，为了报复，我一定要把你的一切全部夺走，让你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