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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亡灵》(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8日13: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方国平

  李建建,1971年1月8日失踪。20日,一连附近柳毛村有老乡报告,在村头的一口三四十米深的井里捞上来一条白格子围巾。经辨认是李建建的。连里马上派人下井,打捞上了李建建的尸体。尸体形貌未变,像冰雕的女神,静静地躺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她的身上系着一根绳子,绳的另一头系着一块石头,她是以必死的念头投井的。

  年方十七的建建清纯漂亮,一个浙江男知青喜欢上了她。男知青悄悄地给建建写了封信。没想到,信不知怎的被人送到连里,在全连大会上批判:一封信竟有二十几个爱字,小资产阶级情调那么严重。当时兵团规定,男女青年三年内不准谈恋爱。出事的前一天,建建被女副连长找去谈话,意思是要她加强学习,不许谈恋爱。建建感到了难堪的压力。周围的议论渐渐多了起来,带刺的话语,捕风捉影的描述,成了建建不能承受的沉重。她没有向自己的小姐妹倾诉,也没有向连队领导表白,更没有向父母诉说。就在第二天的早上,在那个积雪的小山坡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雪地里向前走去……

  26日上午,建建葬于团部朝阳烈士陵园。下午,团长政委来看望我俩,给了一些表达心意的慰问品:黄豆与瓜子。当晚,团里派两名建建的同班战友陪同我俩乘车返津。寒夜里,整个车厢只有我们4人。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大年三十!

  “四个子女中,我最对不起建建。”这是建建母亲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而今,她也去世十年了,找她心爱的女儿去了。

  阅毕,我唏嘘不已。一个花季少女,清纯美丽可爱的生命,早许海清他们4年殒灭了。文中提到的“朝阳烈士陵园”,应该就是西山墓地。朝阳墓地有两处,一处在西山,农场职工死了,一般就埋此处。一处在东山,是专门埋“劳改犯”的地方。据农场老人回忆,当年“劳改犯”死了,就用破席或破被一裹,扔东山坑里埋了。857农场早年是沈阳公安局辖下的劳改农场。当年的东山墓地早已不复存在。

  妻对我说:“我想到天津去,看看建建的父亲,好不好?”

  “好,你去,我陪你去。”我说。

  “能否找到一个共同的东西,把那些死后葬在农场现已找不到的人,不管是知青,还是转业官兵,不管是病死的,还是车祸,或其他原因,都整合在一起,共同纪念他们,让我们活着的人经常想着,这样,我们心里好受些。”妻说。

  我想起有人提到农场修配厂上海知青陆连福患出血热,死后埋在西山。现坟冢何处?

  我想起原农场场部中学教导员、1958年转业军官刘富,墓前没有生卒年月的残碑;

  我想起北大荒老作家郑加真说起,在大小兴凯湖中间的湖岗上,当年不少“右派”死后埋在那里,想去看看;

  我想起云山农场场长张明亮跟我说,原20连副连长沈聆儿当年自杀后,也埋在西山。他是浙江湖州知青。明亮曾给我一份当年修建云山水库时1958年从北京下放的中央国家机关干部和军委各部军官名单,共计502名,已知健在的120人。他们“自然规律”了?葬在何处?水库旁?老家?

  我甚至想起1300多年前镜泊湖畔“海东盛国”的那些靺鞨幽灵和宁古塔流人的踽踽英魂……

  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内心就无法平静。我要继续寻找。寻找他们的历史,寻找他们的真实,寻找他们的灵魂,在寻找他们的同时寻找自己。在寻找中停下脚步,等一等自己的灵魂,在相遇的那一刻,求得心灵的安宁和平静。

  深夜。青灯下,我代表24位上海知青草拟了一份给857农场的提案:

  八五七农场党委:

  我们是农场上海知青。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从青年走到了老年。然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眷念这片曾经养育和历练我们的神奇土地。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耳闻目睹了农场的沧桑巨变。我们被农场惊人的科学发展所震撼和感动,同时又感受到极大的鼓舞和振奋。感奋之余,我们冷静地思考农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怀旧和感恩的情怀交织在一起,像蚕丝一样萦绕着我们的心灵。“回农场看看”和“为农场做些什么”的意念像钟摆撞击和拷问着我们。在农场党委的关怀和激励下,我们参与了大型主题雕塑《耕耘》的建构,为场史陈列馆的建设倾情献物。我们力所能及,努力为农场的建设和发展尽一份绵薄的力量。

  近年来,不少知青和知青家属时常怀念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亡故的知青和献身黑土地的其他人们。然而,几十年的风霜雨雪,他们的坟墓被侵蚀,有的消失,有的埋没,有的化作尘土。在朝阳西山墓地,不少知青墓几十年来无人问津,无碑无名,隐没在荒野草丛之中。

  我们在寻找他们,他们的亲人在寻找他们。

  原一连因恋爱而自杀年仅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天津女知青李建建,一九七一年冬埋在西山。她当年的连指导员陈美林在世时到西山未找到,一连的知青曾经到她自杀的那口井凭吊过,她今年八十五岁的老父李德宣写下回忆录,希望她的亡灵回到已故母亲的身边。

  原修配厂上海知青陆连福,患出血热病故,葬于西山。而今只见荒草,不知荒冢何处?

  类似事例很多,有找到的,但大多数至今无法找到。像原煤矿因矿难而殁的三个知青,在农场直接关怀下,有幸建墓立碑,成全了亡者和生者的心愿。然而,亡魂仍在游荡,还在飘浮。他们默默地承受着孤寂、沉沦和消亡。他们在寻找我们,在寻找他们的亲人。

  我们的心情沉重。不管何种原因,他们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北大荒这片土地。他们可能是知青,可能是投笔戍边的知识分子,可能是转业官兵,可能是投亲靠友的“盲流”,可能是“右派”,可能是“劳改犯”,可能是……黑土地下有他们的亡灵,我们的家园和大厦下面有他们的白骨。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北大荒不能忘记他们,八五七不能忘记他们。我们应该为他们建立共同的纪念碑,让后人永远记着,让历史永远铭记。

  为此,我们郑重向农场作如下提案:

  为开发和建设八五七农场而献身的有名或无名已无法找到的亡故的人们建立共同的纪念碑;

  此碑可由知青设计师无偿提供设计方案。建造费用由知青集资,与农场共建;

  此提案如能成立,请立项确认。建议在明年建场六十周年场庆前建成。

  此提案,望酌并盼复为谢!

  致

  北大荒人的敬礼!

  提案者    上海知青:汤耀昌、徐福缘、曹顺德、闻雪红、梁幼铭、华菲、缪慧芬、许雪英、吴健军、严玲珍、朱爱珍、姚守诚、王维平、罗文凤、贾小平、张炎平、王淑芳、李继勇、史淑琴、张小毛、王克超、朱慧珍、孙品如、方国平

  执   笔:方国平

  2010.08.31

  很快,孙文宏场长、彭征江书记给予了明确回复。“经农场党委讨论决定,同意此提案,请尽快做出设计方案和预算。争取明年六十周年场庆前建成。”农场党委办公室小宋迅捷电告了农场的决定。

  我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时代在进步,人性在回归。我在寻找,大家也在寻找,在寻找中继续寻找。我想,其实他们离我们很近,只要我们有一颗善待历史的良心。

  2010年11月28日于上海寓所

  为渤海国“洗澡”

  去年,治普先生把他渤海国的三个剧本给了我。我很感动,我感动他对我的信任。我又很惶恐,从他的眼神中我感到了些许期待。

  我一个上海人,突然对东北牡丹江边的唐代渤海国发生了兴趣,还一本正经的和渤海国的专家学者们展开了研讨,还煞有介事地提出质疑和自己的见解。一次是2007年夏天,由宁安市市长助理陈庆军先生牵头,在宁安市政协座谈,在座的有渤海史专家魏国忠教授,宁安市政协主席关治平先生,渤海国历史博物馆馆长杨荣斌先生等。一次是2010年秋天,在牡丹江师范学院,由牡丹江市文联主席冯红、副主席刘波牵手,与学院历史系主任刁丽伟教授、研究渤海国的前辈张教授等座谈研讨,剧作家王治普先生特邀在座。

  “奇怪,一个上海人,那么老远,跑到牡丹江来,研究渤海国,还有流人,太少见了。迄今为止,还真只有你这个上海人这样。”大家惊讶之余,不免流露出一些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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