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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亡灵》(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8日13:52 来源:中国作家网 方国平

  一天,我带领的一班在平巷里掘进出煤。

  当时我和人称“小兔子”的湖南小青年刘良彦推着一辆装满煤的矿车向巷口快速推出。推出约有一百米远时,遇着上坡,又是满车,行进速度很慢。正在我们一步一挪缓慢推进的时候,忽听后面传来欢快的叫喊声和矿车在轨道上疾驰的隆隆车轮声,一辆矿车由远及近飞速而来。

  “不好,快跑。”在我右侧推车的刘良彦边叫边像兔子似的一个箭步跳上巷道的上帮抱住了棚架上的木柱,脱离了险境。可我呢,跟着他一起跑?时间已绝对不容许,而我的左侧是离矿车仅有20公分距离的巷道下帮煤垛,无路可走,无处可逃。两车一旦相撞,夹在中间的我,不是被立马撞死,就是被撞个粉身碎骨。眼看着后面的矿车就要撞将过来,一场惨祸顷刻间不可避免。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我急中生智,纵身一跃,跳上矿车,双脚迅疾分开蹬在矿车下面车轮上凸出约15公分的木棱上,身体躬成90度,迅速趴在矿车的煤堆上。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辆矿车相撞后戛然停在了轨道上。

  后面闷头推车的两位战友,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抬头吃惊地呆望着前方。等到我从煤堆上露出头,从两车相距仅30公分的夹缝里挤下车,满脸乌黑,瞪着两只劫后余生既惊恐又愤怒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俩才醒过神来,发觉由于自己的冒失险些闯下了大祸,脸上露出愧疚尴尬和不安的神色。

  由于我的机敏,躲过了到边疆后又一次的生死劫难。

  1971年的夏天,煤矿生产进入高潮,我班由掘进改为采煤。

  当时,42团煤矿仅是口斜井。采煤作业面是上下平巷道之间一般约在长25米、宽20米左右距离的煤层,采煤面的长短、宽窄视煤层的高低、厚薄和走向等综合地质情况而定。

  记得那天是白班。据夜班人员交接班时提醒:采煤面外侧刚翻打完,空顶及后顶部岩石尚未落地,整个掌子面压力较大,作业时请注意点儿。

  按工作程序与节奏,我先把大部人员安排在下巷道出煤口处出煤,自己带了一个哈尔滨知青下到了采煤掌子面,准备打眼儿放炮。

  我举起小铁镐朝煤层上轻轻刨去,想找一个打炮眼儿的窝,不想,煤哗哗地塌落下来。“不对劲儿,这煤怎么这么松?”我在心里嘀咕着。随即打个眼儿试试,结果毫不费劲轻轻一推就钻了进去,而冒出来的尽是些松松垮垮的煤面,完全没有往日的坚硬。这是上面岩顶压力很大的征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想着夜班提醒的话赶紧放下电钻,往刚翻打完的空顶方向望去。借着矿灯照射的方向,灯光闪烁间只见空顶黑黝黝地望不到边。这空顶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正虎视眈眈地窥视着我俩。我猛地一惊,随即跨出几步,察看那刚打好的密集立柱。只见立柱已深陷在岩顶与立柱之间的木衬板里,边上的木楔子已明显地往下弯坳,有的立柱已呈弯折状。这是顶部压力骤然增大的信号。正在这时候,听到顶部的浮石不时地往下掉落,发出“噼噼啪啪”的落地撞击声。用矿灯往岩顶一照,只见有的危石裂开了大缝,随时就要掉下来。我大惊失色,所有这些迹象已明显表明,一场大冒顶就要来临,如不及时撤离,将粉身碎骨,压成肉浆,葬身矿底。其后果惨象,不堪设想。我当机立断,立即奔回掌子面,急忙招呼同伴,顾不上拿电钻与镐头,拉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上巷道口。我俩刚踏进巷道口两步,“呼隆隆”一阵轰响,大冒顶发生了。一阵气浪像从地狱里喷出来的阴风随即向我俩扑来。我俩踉跄几步,同时发出“妈呀”的惨叫声,抱着头,沿着巷道向出口处没命地狂奔。惨烈的叫声和着冒顶压出的气浪声回旋在巷道里,并快速延伸到巷道的深处,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当时如果我犹豫一下,晚走两步,或者回头去拿电钻与镐,我俩就去见阎王爷了。

  凭着我的正确判断和果断,我再一次躲过了到边疆后的生死劫难。

  事后,知青战友们戏谑我:命大福大造化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1972年5月,我奉调到团部中学当了中学语文老师。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成了“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大学生。从此,我结束了知青生涯,离开了北大荒,离开了边疆,以后又回到了上海,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然而,在兵团、在边疆、在北大荒的这三次生死劫难,以及大大小小的艰难困苦,锻炼了我的性格、意志和品格,使我坚强、勇敢、聪慧,沉着而微笑着面对人生,面对社会。

  我发自内心的声音:北大荒,我的生命。我对你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2008年8月8日

  寻找亡灵

  翌晨,我和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滕亚林教授又早早地来到了主题雕塑《耕耘》前。

  2009年9月23日上午,《耕耘》在农场翠园中央广场落成。它坐南朝北,怀抱日月,北吞完达,南拥兴凯。四组铸铜雕像,高6米,重12吨,气势宏博,摄魂动魄。三代拓荒人,一部奋斗史。传情于万民之中,感动于草木之上。雕塑浓缩了北大荒整整六十年。

  一进翠园,迎着朝阳,一眼便见雕像,状如巨人,披着金色的霞光,挟着清爽的晨风,伸着巨臂,立时就拥抱了你。

  我久久凝望着眼前的雕塑,思绪万千。

  “农场经济发展了,粮食产量上去了,硬路也铺好了,似乎什么也不缺。细一想,缺文化。方老师,你来做文化吧。”原857农场场长,现黑龙江农垦总局牡丹江分局副局长张运权的话又响在我耳边。

  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张场长。农场给了我一个回报黑土地、感恩北大荒的机会,提供了一个为农场文化建设尽绵薄之力的平台,满足了我作为文化志愿者的心灵祈愿。

  “这雕塑老百姓都说好,每天围着它看哪,我们为两位老师感到骄傲。”

  望着凝结我和滕亚林及农场领导两年多心血的雕塑作品,沐浴着醉人的阳光和荒原的清风,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

  然而,我的心仍然不能平静。

  太阳如四十年前那样,依然那么强烈地照着大地,那么亮,那么通透,也照着我,似乎要穿透我的全身,照亮我的内心。风却没有四十年前那样硬,那样凉,那样冷漠,它在抚摸我,轻拂我,似乎在和我低语,轻轻地,软软地,暖暖地。我脑子异常地清晰,思维快速地跳跃。

  几十年来,在我心中积压的情和事多么需要一个平台、一种场合、一种氛围加以倾诉和表达。我想追寻青春迷惘的脚步,寻找年轻的生命无望而富有活力的影像,我想追念青春遗落的苦闷和凄美,遥想与已然消逝但充满力度的青春重逢,我想倾诉商海浮沉的酸甜苦辣,表达成功或失败的快乐或痛楚,我想倾吐几十年来对黑土地的思念追忆和回想,表述感恩回报北大荒的丝丝情怀和内心的意愿……

  在昨日庆贺雕塑落成的晚宴上,在大家都在畅诉心曲的时候,我欲言又止,忍住了。我不能诉说,不能发泄。我不能用这种方式获得内心的安宁和平静。

  我在寻找北大荒,雕塑《耕耘》帮我找到了它。我在寻找青春,寻找年轻的生命,寻找灵魂,它们在哪里?它们在哪里?遥远的青春在冲击我,曾经年轻的生命在撞击我,孤单飘零的灵魂在叩问我。我便有了一种担当,多了一份责任。

  “我有一个请求,能否在西山建一个原农场煤矿因矿难而死的三个知青的墓?建墓资金由我们知青筹集。”晚宴上,面对农场领导,我说出了藏在心头很久的想法。

  “资金不用知青出,你们为雕塑又出钱又出力,农场也应该为知青做点事。墓,农场来做,你们做好建墓的准备就行。”彭征江书记态度朗朗,语意铿锵。

  我无言,只说“谢谢,谢谢”,眼泪在眼眶里转,感激的话,一句也未说出来,心里却涌出千言万语,万语千言。

  茫茫西山,荒冢何处

  “文革”时期,农场改制为兵团。857农场改称为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42团。农场煤矿坐落在鸡东县永安乡锅盔山脚下的一块高地上。1974年12月22日,这是一个黑色的日子。当地传说,只要锅盔山“戴帽”,就要变天,就会有不祥发生。这天,锅盔山顶愁云惨雾,阴霾重重。凌晨3时许,农场煤矿发生了特大冒顶,惨剧也随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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